陆离将脑袋随意的搭在宋云逝的腿上，随意的用手拂过宋云逝的小腿，然后翻身过来，直视着宋云逝的双眼。
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宫里的日子都把你过坏了，”陆离说，“我觉得你本应该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
宋云逝的眼里写着，难道不是吗？
还真不是，陆离起身，定定的看着他，温柔的吻过他的嘴角，蓦然蹦出一句话：“我们跑吧。”话被缠绵的吻堵住了。
一夜风流。
陆离与身边的人躺在一起，却睡不着，眼睛亮亮的看着天花板。
他觉得自己爱上宋云逝了，因为从小时候他就有逃跑的念头，现在这种念头还捎上一个人。
跑吧，跑到没有人的地方，我会永远爱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只属于我一个人吧，融在我的血里，世界或美丽或荒诞也与我无关了。
爱上你的那天，我已经死了。
但是，他说他不属于我，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一天不是，一年不是，一辈子也不是。
破庙里装不下活凤凰。
陆离搞不清楚自己疯狂的来源，他的内心被莫名的情绪拉扯着，又冷静，又悲伤，又痴迷。
爱的人就在眼前，他却感到绝望。
他起身，别过脸去，收拾凌乱不堪的衣服，然后用刀子狠狠刺过自己的手臂，献血汩汩流出，原来还活着，原来不是梦。
他要跑了，说不清原因，辨不出来由，身边的人还在平稳的睡着，好看的睫毛微微阖着，带着一点缱绻。
把他杀了，陆离心中有着这样的念头，但还是放下了手中刀，血顺着手臂掉在地板上。
让他来杀我，把我千刀万剐，这种躁动在我心里梦魇般的情绪才会泯灭吧。
不失为一个好方法，陆离残酷的想。
他因为失血有点踉踉跄跄，于是什么都没做，缓缓推开虚掩的门走出去了。
黑暗中呼吸均匀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敞开的门，有风吹过，门哗啦啦的轻敲着门扉。
走了吗？
这就是你的选择？
他的眼落在了地上的血迹。
不可言说的痛一下窜到了指尖，连指甲盖上都带上了颤抖。
杀了他。
这种感觉让宋云逝在黑暗中的眼睛都发狠作出戾色。
然而还是痛。
杀了他。
宋云逝微微收起了颤抖的手，拢在胸前，他的眼睛一阵恍惚。
杀了他。
黄昏的时候，郊外村落里，一个祖母在给小孙女讲故事：“在古时候……”
小孙女打断她：“以后的人看我们也是古时候吗？”
“那就是在最早的时候，”祖母放下手中的活计，很不情愿加了几个字，“你知道百鸟为何要朝拜凤凰吗？”
“因为它是百鸟之王。”小孙女很积极的回答。
“但单单有一只落群的野燕子不肯朝拜它，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孙女瞪大了眼睛，“不肯就是不肯，这有什么为什么？”
“朝拜的方法，是停留下来，停在枝上向凤凰的东边低头，但野燕子受了诅咒，一辈子必须不停往南飞，停下来，它就死了，百鸟朝凤的时候，只有它在飞，不停地不停地，像燃烧了生命似的……”老祖母旁若无人的讲着，突然停顿了下来，原来是侧头的咬断手中的绣花线。
“奶奶，你讲的故事很像假的。”小孙女用手托着脸。
“你这个丫头，”祖母又从手中的活儿中分出一点注意力来瞪了孙女一眼，“我妈妈当初就是这么给我讲的。”
“如果我有机会，就养一只燕子，然后煮了凤凰。”小女孩的眼睛一闪一闪。
祖母皱起了眉头。
“凤凰不是神鸟吗？它的肉一定能治好爸爸断掉的腿，至于小燕子，它可爱啊……”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了咚的一声，祖母耳背，没有听到，小孙女睁圆了眼睛，不会吧，说什么来什么，她贴着墙根，战战兢兢的去门前，用指尖把门顶开，然后像被烫了一样缩回手窜回好远。
仔细一瞧，没有凤凰。
“奶奶！奶奶！这里有一个男人倒在门口了！”
绣着针线的老奶奶，隐隐约约听到站在门口的小孙女传来惊呼。
陆离只记得，他没日没夜走了两天两夜，像个亡命之徒一样，直到走到心神恍惚，然后看到眼前有人家，就撑着想去讨口水喝，然后……就不记得。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张铺着草席的床上，屋外暖暖的日光照射进来，他侧头查看手臂，有草药敷在上面，他环绕一周，就看见一个小女孩躲在一旁，用圆圆的眼睛偷偷瞅着他瞧，看他醒来了，就蹭蹭蹭跑掉了。
不一会儿，一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中年男人进屋来了，小女孩扒在男人身后面小心翼翼的观察他。
男人查看了一下陆离手臂的伤势，然后说道：“年轻人，你这伤口感染了，不过现在敷了药，没啥大碍。”
“多谢。”陆离支撑起身体道谢，然后又因为牵动伤口的疼痛，撕拉出气。
“年轻人，天寒地冻的，在这山野里走，还只穿一件单衣，寒气伤身了。先别乱动，休息几天。”男人示意他继续躺下，并吩咐女儿出去打点水来。
小女儿出去了，男人坐下，把拄杖靠着桌子，然后帮陆离把了把脉，皱着眉头。
陆离本来想了好一番话来感谢人家，结果男人凝着满是皱纹的脸问他：“你打哪儿来？”
陆离回答道：“山北那头来的。”
男人沉默一会儿，然后问道：“你是逃兵吗？”
陆离一愣，没料到男人会这么问，就囫囵应下了：“是吧。”
男人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山外还在打仗吗？”
“是的。”陆离回答。
屋里是一阵的沉默，男人脸上写着倦态，皱纹刻在了深黄色的脸里。
一阵跑步声打破了这个寂静，小女孩慎重其事的端着水跑进屋来，手上还攥着个大白馒头。看到女儿进来，男人的表情舒缓开来，“吃吧！”他对陆离说。
陆离在一大一小的注视下，一饮而尽，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把馒头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感觉。后来屋里还进来一老，在屋里绣着绣花鞋。
没一会儿功夫，小女孩就和陆离混的很熟了。小女孩听说他去过古都淮阳，就缠着他一五一十的问那里的见闻，睁着大眼睛惊奇的听着。陆离只得回忆着集市上一些逗小孩开心的玩意儿讲给她听。
小姑娘听的入迷了，打断他问道：“大哥哥，那山那头有没有那种藏在袖子里的剑，射出去连一根头发丝都能切断？”
这种东西，陆离只在武侠小说里见过，于是他回答道：“没见过。”
“那有没有半老徐娘擦了，就能重返年轻模样的的药粉？”
陆离略一思索，很怀疑小姑娘说的是胭脂，但他回忆了一下青楼里的女子画眉涂粉，也没有返老还童的神奇功效，于是他再三斟酌，诚恳的说道：“没有吧。”
小女孩听罢，高声扯着嗓子喊道：“奶奶你听！山那边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
正在绣鞋子的老奶□□也不抬，一副了然的表情，毫不在意的说：“都说了是我娘跟我说的，她那个时候还是有的。”
小女孩又撑着下巴追问：“大哥哥，外面有凤凰吗？”
陆离一愣，望着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不用搜肠刮肚，脑子里就浮现了一个人。
“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就是遇到了，会比较伤心。”
小女孩没头没脑的接话道：“我喜欢小燕子一些，我讨厌凤凰。”
陆离认为这个小孩很有前途：“我也讨厌凤凰。”
然后小姑娘不依不饶的把他当成了知音，开始问这问那。
陆离正连手就差带脚的比划着，觉得以后逃亡应该带本趣味吃喝玩乐180图之类的书以备不时之需的时候，小姑娘叹了口气。
“怎么了？”察觉到的陆离停下来，轻声问道。
“我好想去山外面看看。”小女孩托着腮说。
陆离想，山外这么乱，小孩还是不出去好，但还是安慰道：“等你长大些就可以出去了。”
“我长大了要帮着奶奶一起绣鞋子，爸爸现在干不了活，我长大还要给爸爸治好腿。”小姑娘正色道。
陆离一时没了声音，小女孩脸上露出孩子气的惆怅。
陆离想起什么，从衣服里摸出一根短笛，上面坠着一只精雕细刻的玉蝴蝶，栩栩如生，陆离放在嘴间吹了一首不着调的小曲，瞧女孩兴高采烈又很喜欢的样子，于是把短笛送给了她，小女孩顿时高兴的不可名状了，她蹦蹦跳跳的拿着短笛到她爸爸面前展示一番，又拿到老祖母面前呜呜呀呀乱吹一通。
陆离在这个人家舒舒坦坦的睡了两天好觉，等到身子骨能活动开来时，便到了告辞的时候。
“这些日子，一直打扰了。”
“没有什么，”拄拐杖的男人说道：“年轻人，我看你流落至此，怪可怜的，回家去后，娶个媳妇，这世道太乱，凑活着过几天好日子。”
陆离点点头表示赞同：“我回到家乡，就打算寻个媳妇养个娃，别无他求。小苗呢？”
男人说：“你要走，小苗恐怕很难过，躲在屋里不肯出来了。”
陆离心下了然，于是走近屋内，左右探望，看到小苗趴在桌前，桌上横呈着那个短笛。
察觉到有人进来，小苗回头张望，看到陆离，然后露出她那孩子气惆怅的脸：“大哥哥，你走了，是不是我们再也见不了面了。”
等你长大了，五个字卡在陆离喉咙里没有说出来，只是蹲下来，摸摸小苗的头。
“是不是所有人都要走？奶奶说到了时间，天上的太上老君就会把人召走。”
老奶奶在突然蹿出的火光，擦的点亮，温暖了他食髓无味的心，若说舍不得，他更甚，就像寒冷的人渴望着一点温暖，近乎贪婪。
是不是所有人都得离开？恐怕是的。所有人都在他自己的桥上走，路分开了，也就分开了。
想了好一遭，陆离确把实话咽在了肚子里，用他自己也不曾听过的腔调说：“太上老君会让人再见面的。”
“奶奶也是这么说。”小苗笑了，带着一个小酒窝。
陆离半蹲着，拱手作了一个揖 ：“告辞。”
小苗也回了一个：“告辞！”
陆离离开了这户人家的院子，又走到了凛冽秋风里，秋日的天空万里无云，太阳亮的刺眼。突然从背后传来呜呜的曲调，才短短几天，小苗已经能吹出调子来了。
陆离顺着小路越走越远，到了转角处，已经渐渐听不清短笛声。他一转弯，小院彻底抛在了后头，短笛的最后一丝呜咽，消散在秋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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