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斐文今天喝了不少酒,他穿着朱红色菱格纹金丝镶边喜袍,前襟处一大片酒渍,他因为醉意,眼角微微发红,但是笑容疏狂俊逸,正举起酒碗和亲朋共饮。而周延辰因公务繁忙之由,早在下午就退场了。
他一边与周围宾客热络地寒暄,一边却是是不是瞄向大门口,心中迟疑。
今日晏觉行今日下午进京后便立即进宫面圣,目前却迟迟未出宫。按照惯例,他今日大婚,晏觉行绝没有不来庆贺的理由,毕竟,依照晏觉行的辈分和对他母子二人的恩惠,他叫他一声“相父”也无可厚非。
思及此,宋斐文却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挑。他不是没有幻想过撮合他母妃和丞相,他母妃性格确实古怪了点,但是人却是出落得明艳动人,不然仅仅是安远王的相貌,怎么又能生出他这样俊逸的好皮囊?但是,丞相明显无这个意思,而且已经听闻早在南岭别院金屋藏娇,丞相的正妻从未露面,只知道身份高贵无双,当今圣上见面都要敬她三分。
而他的母亲,安远王的遗孀,也绝无此意,立志在寺院为安远王的亡灵祈福,以渡余生。
宋斐文思绪已然飘得很远,却肩头一沉,回头望去,正是晏觉行笑意盎然的面庞。
宋斐文只觉得呼吸一窒,无数的感激、温暖、兴奋从心底里涌出来,他眼眸亮亮的,发出夺目的光彩,但是表情和仪态依然维持的很好,只是嘴角的笑意怎样都压制不住。
丞相看到宋斐文的样子,不免洒然一笑。
晏觉行只觉得他虽然已经成年,但是依然是孩子心性,还是从前他回京时每次看到的那副样子。安远王早逝,他受其嘱托照顾母子二人,如今宋斐文已经逐渐成长,晏觉行颇有种自家儿子成亲的心境。
晏觉行端起酒杯,与宋斐文举杯共饮,宋斐文只觉得脸上充血,刚刚喝了那么许久,也没有眼前这一杯醉人。
“大人……”
宋斐文相对丞相说些什么,但是此刻却脑袋空空,感到这一夜等的就是如今这一刻,可是真正等到晏觉行站到自己的面前了,却舌头打结。
“不必多言。”丞相一如既往的洞悉人心,只是安抚般拍了拍宋斐文的手背。
宋斐文点点头,此刻才正式松懈下来,感到酒精渐渐充盈自己的脑袋。他顺着丞相的步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出许远,才发现早就离开了宴席,正在世子府的花园中漫步。
月光如白练,照的世子府的庭院一目了然。
宋斐文听着耳边晏觉行对如今局势的剖析,平日里只想要丞相多指点他几句,今日不知为何却一个词都听不进去,他今夜见到了丞相,也算慰藉了自己自幼丧父、对父兄的渴望之情,而此刻应是快到了吉时,他马上就要入洞房,而除了周园园,他想起还有柳含芝……
这柳含芝的身世还是谜团,丞相不明不白地塞给他,究竟是出于和等目的?
要是平日,宋斐文断断不会直接开口询问,肯定暗自揣摩一番,但是,今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借着酒劲,他一把拉住丞相的衣袖。
丞相回眸挑眉,只见月光下的宋斐文依旧面红耳赤,看来是不胜酒力,他心下了然,估计刚才一番苦心教导,全是对牛弹琴了。
他正要唤府中仆从扶世子下去,世子却手上又一用力,但是丞相却没被他拉动半步,倒是宋斐文自己一下子被反作用力拉了一个踉跄。
他甩甩脑袋,凑到丞相跟前问道:“柳姑娘……你不和我解释一下吗?”
丞相居高临下看着他,宋斐文只觉得晏觉行看着他的眼神比月光还冰冷。
“不说就算了!” 宋斐文也来了气,松开丞相衣袖,把衣袍一挥就绝尘而去。
丞相目送宋斐文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角落,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宋斐文给柳含芝安排的别院位置偏僻,掩映在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后边,但是院落虽小,五脏俱全,虽然位置偏僻了点,但是精致雅观、格局紧凑。
院门牌匾书写“寒暮居”三字,字体不同于清河子的开阔磅礴,却是疏狂洒脱。
柳含芝瞧着那字,只觉得眼前似乎是出现了世子的脸似的。
“小姐,这牌匾提的什么字,你怎么看入了神?”杏红不识字,疑惑地向柳含芝问道。
“寒暮居” 柳含芝回过神,淡淡地一笑,抬脚步入庭院道。
“怎么是这种不吉利的名字!” 杏红晦气地啐道,“入府也没人接应!还给个这么偏僻的小院!你说世子到底为什么娶你,本来我寻思是看上你的身段,现在看来,根本是不重视小姐!”
柳含芝任由杏红骂骂咧咧,这庭院只比周知府的“梨院”大了一点点,这雨下虽然灯火还是旺盛,红烛奕奕燃烧,但是空无一人,只有柳含芝和杏红二人而已。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柳含芝却心里默默念着这两句诗,心中荡漾起一圈有些甜蜜,却又藏着丝丝苦闷的情绪。
……
周园园正襟危坐在红木雕琢的床沿,红烛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了,她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但是却一动也不敢动,只怕不知什么时候世子就会推门而入。
当红烛成灰的最后一刻,她听得正门“吱呀”一声,她却眼前陷入了无限黑暗中。
鼻尖渐渐传来一抹微热的酒味,周园园感到自己盖头被挑起了一角,然后新鲜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向周园园的面庞,她感到自己似乎快要醉氧了。
眼前人拿起桌案上的火石,点燃了一根新的蜡烛。
宋斐文嘴角含笑,将蜡烛替换掉燃尽的那一根,然后一边解开衣领,一边向周园园走来,周园园看着眼前的如意郎君、自己一见钟情之人,就在今晚成为自己的夫婿,不免心头一热,热泪盈眶。
宋斐文坐在周园园身边,执起周园园的手,他笑容温柔,用低沉的、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朝着周园园的耳朵轻声说道:“纵若天下倾歌,亦不及你我携手……”
周园园本就含羞得无所适从,听到宋斐文情真意切的言语,一颗心却渐渐坚定了下来,她暗自发誓,此生都以宋斐文惟命是从,一定力求完美地当好世子妃、甚至是未来皇后的角色……
她想到此,也不复往日的娇矜自持,轻轻侧头靠向宋斐文。
宋斐文看到此,也微微一笑,轻轻搂住周园园的头,在她额上留下一吻。
事罢,周园园闭目躺在床上,觉得世子真是谦谦君子,她一点也没用上之前学到的技巧,全靠世子主导,而且世子甚是体贴,一点也不疼,姿势也甚是规矩,
……
柳含芝坐在床头,换下了沾上了血的嫁衣,她轻轻抚摸嫁衣刺绣的琳琅珠宝和金丝玉带间的斑斑血迹,眼神却空洞落寞。
子时已过,看来当真她的“夫婿”是不会再来了。
好一会儿,等到整个世子府都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中,她才幽幽叹了口气,就着残烛的余光,收拾起手边的行礼物品。
她摊开新做的几身衣裳,选了一条淡蓝色襦裙,明天还要随世子和世子妃去到京郊别院拜见安远王妃,听闻王妃一心礼佛,连世子的婚礼都未曾出现,柳含芝特意选了比较素雅保守的色彩。
她收拾好本就不多的财物行李,然后把她珍藏的书籍字画放进了书房的架子上,摊开清河子的字帖,开始细心临摹,每一次她感到内心焦虑,都会通过临帖来疏解脑海中奔涌的思绪。
直到又过了一个时辰,整个世子府都陷入一片黑暗与沉寂中时,她慢腾腾起身,脱下了外袍,只着亵衣斜倚在床头,她随手拿起回“寒暮居”后被她藏在床头的香囊,在烛火下仔细端详。
这香囊用供锦织成,光滑细腻的绸缎反射着烛火的点点金光,在湛蓝色的底色上,犹如一条条跃然而出的锦鲤。香囊的背面用金丝勾勒出一株仙草的形象,仙草不知是何名,但是形象栩栩如生,姿态优美舒雅。
她凑近细细地闻,香囊散发出一种微微寒凉、却沁人心脾的芳香,柳含芝虽没有去过有雪的过度,却仿佛置身一片苍茫大雪中,周身尽是白茫茫一片,只余她一人。
柳含芝拢着香囊窝在榻上,她感到周身都被香囊的味道包裹,气味虽然清幽寒冷,但是却又抚平她内心翻涌不息的情绪的力量。
忽然,她想起丞相那双寒若星辰、却坚定无比的眼眸,在他这双眼眸和香囊清幽的气味中,柳含芝陷入了沉睡,第一次,她似乎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
待周园园沉沉睡去,宋斐文披上里衣,悄悄走出了房间。
他闲庭信步在自己院落中,但是时不时踢一脚路边的杂草,或者是捡一块石头扔进湖里,无疑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绪。
宋斐文回想起今日他气冲冲离开丞相后,回到了宴会厅想和人再饮几杯酒,可是宾客见丞相领了世子离开,也都相继回去了。
他有些烦闷,但是也按捺住情绪,带着一如既往的疏朗笑,随着剩余宾客出府送客。
宾客渐渐离开,眼尖的他却不料看到路旁的疾风正从丞相的马车里捡出一块绯红方巾,上面尽是碎琉璃渣滓和血,他心中愕然,他本不应该管丞相的事,但是身体却先他一步,还未回过神,已经快步走到了丞相马车跟前。
疾风正要把柳含芝落下的盖头拾掇进马车后面的垃圾袋中,没曾想被宋斐文一把夺过,疾风惊愕不已,有些不满地望向新郎官,但他知道世子地位,所以深吸几口气后,还是未置一词。
而宋斐文却认真端详这块绯红方巾,方巾锦缎密织飞鸟花卉图样,无一不是在证明这是一顶货真价实的盖头,而盖头内侧却扎着几块琉璃碎屑,最大的那一颗上血迹斑斑,延伸出一大片深红,虽然已经干涸,但是映衬出绯红盖头和暗红血迹的强烈对比。
他随即询问疾风这顶盖头的来历,疾风却回道:“无可奉告!”
宋斐文愈发不耐烦了起来,他再次细细地观察这顶盖头,一个毫无征兆的声音在脑海中想起:是柳含芝的盖头,侍妾的盖头是绯红的!
他脸色微变,不待他细想,丞相却在一旁叫住了他:“世子。”
他抬眸望向晏觉行,有一瞬间的迷惑:柳含芝的盖头,为什么会出现在丞相马车里?上面,为什么会沾上血迹?
而晏觉行却施施然站在那里,看着他手持绯红盖头却不置一词,给了宋斐文一种感受:丞相并不打算对他解释分毫。
宋斐文只觉得一股气憋闷在胸口:这柳含芝什么来历?
为什么硬是要她嫁给他?
这女人虽美,可是那是辽金余孽,他有多恨辽金难道他不知道吗?
而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他,还在他大婚当夜,甚至是在见他之前,把柳含芝带上了马车?
带上马车后,竟然还掀了她的盖头?
他们到底在马车上做了什么事,才会碰坏头冠,流了这么多血?
丞相啊丞相,真的不打算和他解释一下吗?
宋斐文深知丞相从始自终贯是擅长操纵一切,他拿捏众人,运筹帷幄,他自由仰慕,可是此刻,宋斐文却被丞相的“无赖”逼得当了“哑巴”,不免感到恨得牙痒痒。
想起自己日后上位依然要依靠丞相扶持,且丞相对他母子二人恩重如山,他一口气只能咽下,然后扯起嘴角,对着丞相告辞道:“勿怪斐文唐突,只是这方喜帕实在引人注目……”,他又看了眼丞相那副高深莫测的脸,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笑得随和,“丞相告辞,勿怪斐文不送了。”
晏行觉点点头,抬步登上了马车,疾风便打着马绝尘而去。
宋斐文望着丞相离开地方向,牙关紧咬。
……
马车上,疾风感到自己闯了祸,支支吾吾把刚才的事情和丞相一五一十地说了,丞相却罕见地揉了揉眉心。
“还去岭南吗?”疾风又探头悄悄问道。
丞相:“……”
正当疾风觉得丞相不会回答他时,丞相疲惫的声音才悠然传出:“去渡口。”
疾风面色一红,忙不迭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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