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私塾离开后，沈映秋来到了寄卖行，这家寄卖行既不是她的，也不是沈家的，但她没少光顾这里。
知道江明亭会将他的画放在这里寄卖后，她特意过来逛了这家铺子，本是冲着江明亭的画来的，但是没想到这里寄卖的字画质量普遍都挺高。
除了江明亭的画，她还发现了好几幅喜欢的字画，都买了下来。
而且这里除了字画之外，还有不少精致漂亮的工艺品和古董，不过能否捡漏买到古董，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眼力了。
那次之后，她时不时就会过来光顾一下这家铺子，江明亭寄卖的大部分画作，其实都是被她高价买下来了。
不过这件事她并未告诉他。
也算是她的一个小秘密。
因着是这里的大主顾，沈映秋一来到店里，就受到了伙计和掌柜的热情接待。
“你们去忙吧，不必特意招呼我。”
沈映秋来到江明亭的画作前，发现他寄卖的几幅画都还在，并没有被人买走。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记错了。
她唤来掌柜的询问：“秦掌柜，一江明月的画最近可有卖出去过？”
江明亭卖画没有用本名，而是取了个化名，可能是怕被人知道他堂堂郡守府的二公子，却靠卖画为生吧。
秦掌柜：“沈夫人有一阵子没来咱们店里了，这阵子一江明月的画一幅都没有卖出去。”
沈映秋疑惑起来，那江明亭为何说他的画卖出去了，要用卖画的钱给她买首饰？
难道他骗了她？
她顿时没有了再逛的心思，随意选了两样看得顺眼的东西，便离开了。
一个人从内室中走了出来，望着沈映秋离去的背影。
秦掌柜走上前来，“东家，您认识沈夫人？”
裴松卿手里把玩着一块形似五花肉的玛瑙，没有回答秦掌柜的话，而是道：“老秦，刚才那两件东西，你卖贱了，这位沈夫人可是富得流油，你应该趁机狮子大开口一番才是。若换了是我，能卖出两倍于你的价钱。”
秦掌柜：“……”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奸商了，没想到东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受教道：“东家说的是，下次我争取卖出更高的价。”
*
第三天，江明亭再次来到了万胜楼，参与了第三场金托盘赌局。
此时，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到了底，也就是说，这场赌局，就要结束了。
高台之上，只剩下两个人的骰盅没有被揭开。
只待他们面前的骰盅被揭开，这场赌局的胜负就出来了。
荷官将江明亭的骰盅揭开。
十八点！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
江明亭心里松了口气，三枚骰子所能掷出的最大点数就是十八点，看来这一局他赢定了。
连赢三场，他终于可以将露儿姑娘带走了。
江明亭和被迫躺在金托盘里的露儿相视一笑，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并肩作战般的情谊。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惊呼声，“嘶！又出来个十八点！”
江明亭蓦地朝旁边那人的骰盅看去，里头的三枚骰子，赫然是三个六点。
“两人都摇出了最大点数，这下该怎么算啊？”
“嘿，这下可有好戏瞧了。”
江明亭也想知道，这场赌局的胜负要如何算。
荷官道：“香已燃尽，这场赌局本该结束，但两位都摇出了最大点数，无法分出胜负，只能加赌一场了，两位意下如何？”
江明亭和那个同样摇出十八点的高胖男人对视一眼，都没表示异议。
如此，在众人的见证下，江明亭和高胖男人又各自摇了一次骰子。
或许越是在意越无法镇定，这一次放下骰盅时，江明亭失去了对结果的判断力。
是十八点？还是十七点？或者更小？
盅盖揭开，江明亭的心沉了下去，他摇出来的是十七点。
只希望对面那个男人这次也失手了。
可惜他的期望落空了。
对面的高胖男人摇出来的依旧是十八点。
“哦吼！我赢了！老子是今天这场金托盘赌局的最后赢家！”
高胖男人从托盘里抓出一把铜钱碎银，天女散花般朝四周抛洒过去。
周围的赌客疯了似的去抢夺。
高胖男人趁机将金托盘里的银钱倒进自己的大布口袋里，扛起露儿就走。
江明亭忙追上去，“这位兄台，等等——”
高胖男人步子未停，这会儿他情绪激昂，血脉-贲-张，急需发泄，恨不得立刻就带着肩上的美人儿回房大干一场，谁耐烦搭理那不相干的人？
他步子跨得更大，一步两三个台阶，很快就到了专供赌客寻欢作乐的房间。
一脚踢开房门，将肩上的美人儿丢到床上，转身就要关上房门，一只手抵住了门框。
“兄台，等等，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说个屁！老子等不及要跟美人儿快活，赶紧滚，别来打搅老子的好事。”
江明亭不再废话，急速道：“兄台可否将露儿姑娘让给我？我愿意出高价！”
高胖男人：“咋？你是来跟我抢人的？休想！你出多少钱老子也不会把她让——”
江明亭：“五千两！”
这话一出，成功将高胖男人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他瞠目结舌，“五千两？就为了跟她快活一晚？小兄弟，难不成你跟这姑娘是相好？”
江明亭就要否认，露儿从高胖男人的胳肢窝底下钻出来，抱住他的手臂，祈求地看了他一眼，“没错，我跟江大哥是，是相好的，求大哥成全我们吧。”
江明亭没说话，他只觉得被露儿抱住的那只胳膊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不是自己的了。
高胖男人摩挲着下巴，盯着两人看了一阵，最后道：“行吧，老子不干那种夺人所爱的缺德事儿，银子呢？拿来吧。”
江明亭将存放在露儿这里的五千两银钱拿给高胖男人。
这些钱，是他这两天从金托盘赌局中赢来的。
怪不得赌场的人络绎不绝，许多人倾家荡产也要来赌，他不过是赌了两场，两炷香的时间而已，就赢了这么多钱。
这世间有多少人经受得住这种诱惑呢？
高胖男人拿了钱，潇洒离开了。
有这么多钱，花楼里啥样的姑娘睡不着？他何必非得死磕那一个呢。
这个姓江的小子，真是脑壳有包。
房门终于关上了。
只有江明亭和露儿两个人。
露儿羞愧又感激地对着江明亭深深行了一礼，“江公子，方才我——”
江明亭：“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我并不怪你。”
露儿泫然欲泣，“江公子，你真是个大好人，我长到这么大，第一次遇到对我这么好的人，我……”
她哽咽难言，拿帕子捂住了脸。
江明亭忙道：“快别这么说，你的人生还长着呢，以后定能遇到更多对你好的人。”
露儿擦去脸上的泪水，“江公子，你为了救我，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我心里对你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是老天弄人，你在最后一场赌局里输给了那人。
“不过我不怪你，真的，或许我命数如此，我认命了，以后你别再来了，这种地方不是你应该来的，你快走吧。”
将江明亭往外推，而后决绝地看了他一眼，关上了门。
江明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拍了拍门，“露儿姑娘？露儿姑娘，你开开门……”
唤了半晌里头都无应答。
江明亭急得撞开了房门，就见一双绣花鞋在眼前晃来晃去。
露儿竟然上吊自尽了！
他冲上前将露儿从上吊的绳索上抱下来。
露儿重新吸入了空气，剧烈咳嗽起来。
江明亭眉头紧皱地给她拍着背，“露儿姑娘，你怎么能做傻事呢！你难道忘了你娘还在家里等你吗？”
“娘亲……”露儿喃喃念了声，一头扎入了江明亭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崩溃大哭。
江明亭身体一僵，待要推开，却又不忍，只得张开手臂任她哭泣。
“咦？江兄？你怎么在这儿？”
房门外一行人经过，为首之人是个穿花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乃是宣城通判之子，姓罗，在家族中排行第八，人称罗八公子。
罗八也在白泽书院上学，今日并非休沐日，他却出现在了这里，显然是逃学跑出来的。
对于这帮官二代权贵子弟而言，逃学逃课是家常便饭，算不得稀奇。
罗八一晃眼瞧见了江明亭，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一看，还真是江明亭，不由惊讶出声。
他听说江明亭的手受了伤，似乎废了，从此不能再提笔写字参加科举了，故而没再来书院。
但万万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赌场。
江明亭可谓是他们这一帮官二代里的异类，品学兼优，很少跟他们出来玩乐厮混，如今竟也来了赌场？还跟外头的女人搂搂抱抱？
啧啧，看来他以往那副正经样儿都是装出来的。
江明亭看见罗八，脸色顿时涨红，有种莫大的羞耻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忙和露儿分开，努力镇定下来，“罗兄，我，我今日是路过此地……”
话才说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罗八一脸“我懂”的神情，视线在露儿身上扫了一圈，“你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保证不坏了江兄的名声。”
原本亦步亦趋跟在罗八身后的赌场大管事踏出一步，适时出声：“罗公子，莫非这位就是郡守府的江二公子？”
罗八笑道：“算你有点眼力。”
大管事忙上前对江明亭见礼，“先前竟没认出您来，实在是怠慢了。”
罗八朝江明亭招呼道：“既然在这里碰见了，江兄不如和我一块儿去上面玩玩？”
罗八说的“上面”，指的是三楼。
万胜楼有三层，然而第三层不是谁都能进的，唯有万胜楼认准的贵客才能上去。
而第三层，花样更多，玩起来更刺激。
江明亭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忙拒绝道：“不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然而没等他走出大门，一名管事追了上来，正是先前告诉他金托盘赌局规矩的那人。
“江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多有怠慢，还请您恕罪。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双手托递过来一个匣子，匣子是打开的，江明亭看见里头放着一张纸。
这是何物？
他拿起来一看，竟是露儿的卖身契！
万胜楼将露儿的卖身契给了他，也就是说，他现在就可以将露儿带走了？
先前的种种努力，在此刻这张轻飘飘的卖身契前，霎时变得有些可笑起来。
他一时觉得荒唐，一时又觉得有些飘飘然。
长到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这般切实地感受到权力带来的滋味。
曾经他读书求学，一心想要科举入仕，但实际上他并不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选择了一条最符合自己身份的路。
而此刻，拿着这张卖身契，他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要当官，想要获得权力了。
心底里，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生根发芽了。
可偏偏他发现得太晚了。
原本兵荒马乱的心境，霎时间平复了下来。
江明亭盖上匣子，神色平静道：“好，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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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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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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