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由完全没有活下来的准备。
所以等他身上的痛楚瞬间消失,他睁开眼睛,看到颓然倒地的乐天,脑海中一片空白。
下一秒,他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师傅,师叔?
“乐天!”钱由大喊一句:“怎么了?”
阎一瞪着眼睛看他:“他的血。”
“不好!”只一会儿,钱由联想起三天前乐天和阎一的状况,心里一紧:“我体内的内丹还是碎的,如果内丹无法修复,那么乐天……”
两个人四目相对,阎一同钱由都确定了一点——乐天的血能起死回生,但是乐天会受到伤痛的反噬。
“怎么办?”阎一把乐天横抱起,那人蹙着眉头极度痛苦,同两分钟前钱由的表情一模一样。
那一日也是,自己身上的伤毫无痛感,乐天却一直昏迷呢喃肩膀和胸口疼。
“我去找我师父,他们就在附近。师父酒醒了我去认个错道个歉,他罚我但一定不会伤及无辜。”钱由闭眼,发现身上的法力悉数找回,他瞬间变回獜狮真身,很大很凶的一只,朝着夜空发出嘶吼。
“时间不多了。”阎一看到的露台边的卧室里床头开起了幽幽的灯光,程莫有醒来的迹象。
“等我!”獜狮朝程莫的方向看了一眼。
黑狗驮着人,一起从高楼一跃而下。
……
凌乱的屋子里,乐天躺在床上,心脏像是被人用绞□□搅和了许久,里头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乐天自己也是吓傻了,他想成人之美,只是代价有点大。这种疼法太过真实,以前他只能体会什么叫虐心,如今刚被那两个人虐得心肝颤了一晚,现在好了,开始虐身了。
阎一一直保持着他变成人放下乐天的姿势。
乐天的状态很差,身上没有力气,像是抓着最后的稻草般躺在他的怀里,拽着他的衣服。
阎一沉默着,或者说是冷漠着,对此时的乐天,他的心里天人交战。
若是乐天死在他怀里,好,很好。
不好,也很不好。
乐天若死,锁妖绳自然就能收入囊中,他想吃几回怪就吃几回。更何况,这锁妖绳上的珠子是镇海珠石,按照莫全的意思,乐天是被选中做妖石的容器。所以,他能看到自己看不见的怪,能帮自己躲避雷电劫难,他能有不流血的躯体,鲜血能在关键时刻救命……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
他仅仅是莫全轻描淡写的“容器”那么简单吗
莫全明明话中有话。
二十年前,闫一入魔,被麒麟勾陈一掌毙命。不去地府也没法堕入轮回,莫全救了自己,让他效力,可惜20年过去了,两个人都没建立起起码的信任和忠心。
莫全的话到底能信几分?
抛开这些,乐天这人……
虽然懒了点,生活邋遢了点,可这人的心是善的,就这么死了,不好。
阎一都忘了自己还在用极暧昧的姿势抱着人。
乐天身上很轻,体温也在急剧下降。
“唉,我可能真的要死了。”乐天睁开眼,一脸虚汗。看到阎一还在,往暖呼呼的身体挪了挪:“没想到我多管闲事,自己小命就没了。”
阎一没说话。他不擅长这些感性的对话,就像钱由刚刚对程莫赤果果的告白,他全当是钱由把人家小孩吓到了,做这么多是为了赎罪。
乐天像是能看见他的想法一般:“笨狗,我同你说,人家钱由和程莫是真爱,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呢……哎呦……算是积德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阎一淡淡道。抹了抹乐天的额头,那里都是水,明明身上没什么温度。
阎一想起两百年前,他听到长琴……被斩断了仙骨,拔了仙根处死的消息。那时,那时候……他……也同乐天一样的痛苦吗?
乐天的脊背靠着阎一的胸口,已经感觉不到心跳,乐天说话的声响都在颤抖,试了几次,说不出几个字来:“明……天……”
“别说话了。”阎一难得温柔道。
“明……天我有两节课……”乐天艰难道:“手机里找一个叫“老大”的人,给他电话……说我……我不能上课,让他早点做准备换老师。”
“……”阎一没想到乐天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的工作。这人明明平时一去上课就各种抱怨。
“绳子,给你了……”乐天动动手,可是没什么力气,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感到身后有人抵在他腰上的手掌特别暖和,有一股暖流流进了身体里,把冰冷的心脏温暖地包裹着。
阎一淡淡道:“我的法力不纯正,维持不了多久……”
乐天眨眨眼表示感谢:“绳子,给你,你别吃那些怪,他们也不容易。”
“……”
“哎,可惜了,都没听到你和长琴的八卦,就要挂了。”
“没什么八卦。”阎一还是对那个名字过敏,声音都僵了。
“起码告诉我长琴是男的是女的?”乐天还真挺执着:“我百度了下,古神话里长琴是太子,男的,弹琴弹得超级好。可是你一脸宇宙大直男的模样,对个男的执念那么深,不太科学……”
“……”旧事被提,阎一胸口淤塞,身体里一股子愤懑窜进脑袋,瞬间特别想把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乐天一爪子挠死。
他的手都化成了爪。
“咳咳——”乐天倒是没事人一样,咳了两声,自顾自地说得挺开心:“总觉得你小时候一定特别爱钻牛角尖。不管什么事都想开点,我……以前也轴得很,很痛苦。后来好了,心大了,日子就好过了。”
阎一听着,到底把爪子收了回去。
他的法术终究不能维持太久。
很快,乐天就没了精神,蔫蔫的,脸上的笑意和痛苦夹杂着,一张脸很是纠结。
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感觉,乐天如今算是彻彻底底地感受了一把。就像捧在手里的一抔水,很不希望它的流逝,偏偏什么也抓不住。
“给我唱个歌吧……”乐天心里有些酸楚。因为他在脑子里想了一圈,除了工作和阎一,他竟然再也想不到别人。
家人早就离去。爱人……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语。
“我不会。”阎一否定地很快。
“那对我说点温柔的话吧,我以前有男朋友的时候……”乐天喘了很久,想到那个很久很久都未曾想起的人:“他很会唱歌,特别……能哄人开心。我就吃这套。”
阎一:“为什么分手了?”
“因为我不够好吧……”乐天,惨惨地笑了起来:“希望下辈子……”
阎一:“你是容器,没有命格八字,进不了轮回没有下辈子。”
乐天蹙蹙眉纠结,不过很快就舒展了:“对哦……我不会流血,本来就不是人。那就把我埋在……”
阎一:“你死了也不会有骨灰。”
乐天明显是着急了,闭着的眼珠子转呀转:“那就……变成宇宙尘埃好了……我喜欢的一个作者说不管是妖魔神怪,死后都会变成宇宙尘埃,绚丽绽放。”
阎一:“那种东西也不会有。”
乐天:“你闭嘴,让我安静地去死……”
阎一:“……”
————
此时,乐天家的院子里,隐去了身形的麒麟捂着嘴已经笑得四仰八叉。
“哈哈哈哈,盘瓠那老头整天和帝女秀恩爱,怎么他孙子那么不解风情!我要是那个乐天,醒来不抽他两巴掌。哈哈哈哈哈……太逗。”
“咳咳——”腾蛇干咳了两下,示意他们身后獜狮已经跪了老半天了。
“师傅,乐天是无辜的!”钱由跪了半天知道师傅还在生气,不敢吱声,师叔给自己一个眼色,赶忙道。
“哦,他是无辜的,你现在又对不起他了。是不是过几年你又要对他爱得死去活来,连师父的话都不听?”麒麟的语气里怎么听都带着股——醋味还有嫌弃。
“徒儿不敢。以后一定听师傅的教导。”钱由把脸埋得低低的。
麒麟这些年光顾着喝酒都忘了当师傅是什么感觉,越训越感觉有趣,脸一横继续道:“除了不听为师的话……你告诉我,师傅我最讨厌什么!”
钱由绝对抬头扫了一眼站在麒麟身边的腾蛇,小声地吐出两个字:“搅基……”
“那你还干!”麒麟看不见腾蛇瞬间冷若冰霜的脸,卷了袖子就要打自己徒弟。
一巴掌还没打下去——
“在外头吵死了,人快死了,你们到底救不救?”
阎一抱着手靠在移门上,一脸看戏地看着钱由。
他看不见麒麟和腾蛇,但是看得见钱由跪在那里一个人自言自语。
腾蛇撤了隐蔽。
阎一看到的是两个遗世独立的男人,一个银发及腰清丽脱俗,一个短发金黄风华绝代。两人都穿着现代衣服,短头发的还好,那个长头发的就显得挺不和谐。
此时,麒麟顶着张人畜无害,弱不经风的脸,正要揍钱由。
一抬眼,同阎一对视——
阎一被麒麟一掌拍毙命过,仇人见面总带着几分忌惮。
麒麟:“哟,小狗子虽然脑子不好使,不过变成人挺俊呐——”
大狗:“我当年竟然是被你这么个不男不女的人妖打死的——”
麒麟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阎一说不男不女——
化了真身就要杀狗!
还好被腾蛇和獜狮一个按肩一个抱大腿给按住了。
“你,你,你……”麒麟差点吐出半口血,谁不知道他麒麟最恨别人说他人妖,说他美他也就忍了,说他人妖:“你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我怎么没揍死你?!”
说完张牙舞爪地摆出一只手提着小狗后腿,一只手piapiapia拍打屁股的姿势。
“………”阎一说话多少有点后悔,毕竟乐天还在里面生死未卜。
只是当年被麒麟从天而降一掌拍死的耻辱他还记得,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更何况——他的确是第一次见到麒麟变成人的模样——真。的。很。像。个。女。的。
“师傅……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獜狮分明感受到身体里的内丹支撑不住濒临粉碎!
“不救!”麒麟一翻白眼,要走。
“师傅!”獜狮大喊。
他知道自己师傅从来心眼小,喊了一句知道没戏,旋即对着腾蛇抛出一个撒娇要糖吃的眼神:“师叔……”
腾蛇的脸还因为刚刚麒麟的一句话冷着呢,到底看到可怜师的侄如今走投无路,心里软了几分。
拽了拽麒麟的衣袖沉声道:“伤人亏道行。西王母怪罪起来……”
“怪就怪呗,他们自己造的孽。哦,里面那个就是个容器,三魂七魄都不全,花瓶砸碎了还要我负责陪条命呀!”麒麟撅嘴。
“那你让獜儿以后如何自处?”腾蛇继续讲道理。
麒麟瞪着阎一,咬着牙:“你看看这些个小辈们,一个个从小不学好,我不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膈应我,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獜儿从小就倔,小时候你逼他变成波斯猫,白色,蓝眼,长毛的那种……他不肯,你海逼他,后来怎么样了?”腾蛇开始摆事实。
麒麟努力回想:“忘了。”
腾蛇叹气:“他死活不肯,你闹了他五十年,他自缢跳灵山2500多回……”
麒麟想起来了,努努嘴:“这不没死成吗?”
腾蛇一字一顿道:“你连救都懒得救,是我飞了2500回,把你徒弟救,回,来,的。”
麒麟望天喃喃,带着埋怨:“对,现在天天中华田园猫,丑兮兮……一点也不可爱。”
腾蛇叹息。
目光扫到阎一。
一伸手。
阎一愣了愣,会意。
去房间里的“垃圾堆”里翻出了个锦囊。
乐天还躺在那里,身体冰凉,气若游丝。
“谢。”阎一对腾蛇到底还有几分敬畏。
第一,他们无冤无仇。
第二,腾蛇没麒麟那么神经质。
第三,腾蛇够man。
……
腾蛇接过息土,收入袋中。
对阎一像长辈般教诲道:“锁妖绳是女娲留下的宝物,锁住的24颗定海珠石系关天地安危。你好自为之。”
阎一点头。
那边,麒麟望天完毕,扫了眼阎一,对着徒弟严肃了几分:“你小时候被丢在芒溪水边,我喝完酒从那边路过,看你长得俊俏,收做徒弟。我虽对你不太上心,好歹把你养那么大了,你别忘了…… ”
獜狮点头:“您把我养大,是要我给桃花仙子做女婿换酒的。”
麒麟点点头,表示从小给徒儿洗脑没白洗。
獜狮黯然道:“獜儿的命是师傅给的,定不会再负师傅。请师傅不要再为难他们了。”
钱由说完,眼睛有些热。
麒麟看到自己徒弟要哭,有些心软,一双漂亮的眸子泛着红色的光,转呀转:“仙人殊途,师傅也不想你以后穷途末路,毁了道行,不如早点和人家断了吧。你给程莫用的清魂术,没有我谁也解不开,他忘了正好两清。程莫骨骼轻,当年不是被你吓傻就是被别的妖魔吓死,我倒觉得同他有几分眼缘,就送他两分仙骨,做我同门小师弟,给你当师叔吧……你呢,要是答应为师的安排,我便把里头的人也一起救了。你帮他找回锁妖神上的石头,带给你师叔算是赎罪。你擅自动用昆仑镜捡了程莫一条命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钱由没抬头,低低地:“全听师傅安排。然后我去换酒。”
麒麟一听就乐了:“这感情好。”
啪嗒——一声。
麒麟速度拉了拉腾蛇,轻声道:“第一次见獜儿掉眼泪,我的世界观崩塌了。”
腾蛇翻了个白眼:“人还救不救?不救我回瑶池了。”
麒麟一看腾蛇要走,哪里肯,一手死死地抓着腾蛇的衣服,一手径直伸进钱由的胸口——
钱由只觉胸口一热。
身体里虚浮的气息归到一处。
屋内,乐天体温回升,突然睁开了眼睛。
阎一回去看乐天的状况,确认已经没有危险,再往院子看去——哪里还有那两个人。
——————
城市的天空中。
火红的麒麟追着金黄的腾蛇好一路。
终于把人堵住:“说好一起去讨酒喝,你不去,桃花大婶定不给我。”
腾蛇没什么好脸色:“为何难为獜儿?”
“啧啧,你从小就宠他。一直这么宠,难成气候。”麒麟难得正紧起来:“儿子要穷养!听过没?”
腾蛇:“他最是温柔无害。根正苗红。可从小就被你各种折腾。”
麒麟一听就不高兴了:“啧,好像你是他亲爹一样,别忘了,獜儿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
“对,屎放在那里三天也不管,尿了还骗他吃下去……”腾蛇摇头,不顾麒麟的阻拦要走。
“站住!”麒麟懒得追来追去,索性喊了一句。
腾蛇果然还是停下。
麒麟变成了人形飘在半空中,抱着大蛇光秃秃的脑袋,有点嫌弃:“啧,变成刺毛的样子,你的蛇头我找不到耳朵。”
麒麟喊短发的腾蛇“刺毛”。
蛇变成人,一下就被麒麟抱住头,抵在了耳边。
呼吸是那么的近,刺得他耳边的毛发痒痒的。
片刻后。
腾蛇:“……”
麒麟一脸高深莫测:“看你这护犊子的样,我也疼他的好不?”
腾蛇被麒麟搂住的脑袋泛出点点红晕:“真能像你说的那样,也好。我有些担心阎一他们——”
麒麟摆摆手道:“那小狗打小我就见过,本性不坏,若是我们过得了这一劫,你收了他做徒弟吧。感觉那小子听你。”
“好。”
“万事万物都是造化弄人,你我改不了业障因果,奈何不了天地乾坤。走,我们先喝酒去。”麒麟变回真身前手掌朝下往人间洒下一条黄色的水蛇——
“我已去了你心中执念,你莫再作怪,听锁妖绳主人的吩咐。”
悭臾扭动着已经完好无损的身子,在空中虔诚低头:“谢谢恩人。”
“去吧。”
……
卧室里,一颗珠石突然飞了进来,打在乐天的手腕上。
乐天端着泡面的手差点把面全拍到阎一脸上。
两人盯着那颗画着丑陋蛇形的珠石看了很久。
窗外,
天空两道流星,闪耀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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