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半，空旷安静的办公室，噼噼啪啪的键盘声和打印机的嗡嗡声格外清晰，杨雪辞停下键盘上小幅度跳跃的手指，起身从打印机上拿起一叠微烫的A4纸，确认无误后分类装订，然后弯腰放进贴着会议便签的文件筐。
抬手轻揉酸疼的颈椎，余光扫到腕上的手表，低叱一声，抓起包，直奔而出，再晚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了。
“哒哒哒”高跟鞋快节奏敲击着沥青路面，仿佛一首进行曲，“啪”冒出一个不和谐的音符，脚崴了，痛得人一个激灵......
杨雪辞停顿了一下，头未低，甩了甩受伤的脚，没有大碍，“哒哒哒”节奏更快，心想，去总部开会真麻烦，必须正装高跟鞋，人人谦虚恭敬的坐在会议桌两旁，煞有其事，内心还不是都在百花齐放的翻白眼。
转过园区大门，明快的古筝曲响起，是将军令最激烈高昂的第四段，杨雪辞边走边拉开包，伸手去翻永远躲在摸不到的角落里的手机，乐声渐止时，终于勾到手机，刚要拿出........
“啊.......”杨雪辞惊呼一声，本能的侧闪，堪堪避开从上坡冲过来的山地车，车主紧急偏了方向，但擦身而过时车把还是挂住了包带，倾了口的包，东西撒了一地，手机被前后车轮双压，更是被着急下车的人结实地踩了一脚。
杨雪辞只来得及看见手机上李清的头像闪了一下，整个屏就灭了，疾步走过去，抓起地上挺尸的手机，怎么摁都没反应，脚踝处隐隐痛起来，我靠！这都什么事。
一束刺眼的光迎面照过来，杨雪辞猛然抬起头，没有避也没有眨眼，强光刺激下，眼泪迅速的跑出来，积蓄在眼眶里，妄图用浸泡的方式来保护脆弱的眼睛。
杨雪辞直直的瞪着罪魁祸首，眼泪直流，却没弱了半分气势，骇的对面的男孩手一抖，手电差点脱手而出。
“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一直蹲在那，想看看什么情况，不好意思哈，转角刚好是斜坡天又黑，我看到你时已经晚了，不是故意的。”杨雪辞的目光落在男孩身上，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脖子上挂着耳机，白色T恤双肩包，典型的科技园区程序员。
“我瞎了你负责？”杨雪辞冷冷开口，略带刻薄，多日沉积的情绪却意外得到一丝纾解。
“哦，我瞎，我瞎，我的错”，男孩叠声道歉，慌忙关了手电。
杨雪辞抹了把满脸的泪，眨了眨刺痛的双眼，然后一件一件捡东西，男孩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手忙脚乱的帮着捡着东西，一个四四方方，像手帕纸但比它大一点，捏一下还软软的东西......
杨雪辞捡起一包湿巾，扫一眼后说，“别告诉我你没见过，装过头就有点恶心了。”
心里还补了一句，装纯情？多少年前的言情小说都不用这个套路了。
男孩低头认真看一眼，“见过是见过，不过确实没怎么用手拿过它。”说着又捏了一下。
杨雪辞觉得那片卫生巾真是没法用了，就不再提它，管他是不是装的。
“手机、镜子、口红，都坏了，手机如果不能修的话，差不多......你赔七千块吧”，杨雪辞拨了下吹到眼前的发丝接着说，“这之前，我要用你的手机回个电话。”
“啊？七千？”男孩愣了一下，然后把手里的卫生巾递过去，杨雪辞接过后转手插进了他牛仔裤的口袋里，“送你了。”
“我用不着。”
“随便，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七千？”男孩真诚发问。
杨雪辞闻言仔细打量男孩一眼，莫不是真的傻，可看样子也不像，高高帅帅，干净清爽，标准男大。
她刚说七千的时候，以为对方会为此争执不休，或者怎么鉴定手机是否损坏什么的。
她都做好了大吵一架的准备。
此时只觉一拳打到棉花上，甚至感觉自己有点欺负年轻人。
“手机拿来。”杨雪辞没有继续上个话题。
“好”，男孩解了锁，欢快的递过去，不忘好心地问，“你打给谁？记得号码吗？”
杨雪辞没说话，按键的间隙，抬头扫了男孩一眼，男孩立刻缩了缩脖子，识相的没有再说话。
她自然记得，不然借什么电话。
电话接通后，杨雪辞靠在路灯柱下打电话，灯光柔软地洒下来，发丝都染了光，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又暴躁。
男孩无聊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不时抬头瞧瞧灯下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加班加出幻觉了，晚风裹着花香，萦绕心间，这个夜晚变得美妙起来。
十几分钟后，杨雪辞走过去，一脚把男孩刚踢了半天的小石子给踢的远远的，男孩惊讶地抬头，杨雪辞看着那颗石头咕噜咕噜滚远才收回目光，心里有一丝快意，蛮横不讲理的感觉真好，把电话送回他手里，“现金还是转账？”
男孩隐约听着电话里说着离婚什么的，借着灯光打量面前的女孩，齐耳短发，乌黑透亮的眼，很可爱的一个女孩，比他大不了多少吧，没想到那么早就结婚了，还要离婚了，怪不得脾气那么大。
阴影里看不见男孩的表情，杨雪辞等了一会没得到答复，只得提高声音又问一遍，“现金还是转账？”说完又加了一句，“还是想赖账？”
“没有”，男孩果断地说，“只是.......只是我现在没钱。”
杨雪辞盯着男孩，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扬，看不出是嘲讽还是不耐烦，男孩这才惊觉面前的女孩绝不是他的同龄人，同龄人不会有这样一双通透到让人看了不舒服但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的双眼，那里面有他不懂的东西。
“你别不信啊，我刚上班不久，上个月的工资买了辆山地车，就没什么钱了，而且我给家里保证过了，不给家里要钱，同住的三个同学和我一样，不对，他们还不如我呢，已经吃了三天泡面了。”男孩着急地解释。
太好了，是穷人！
算了，自己最近倒霉，也不在乎多这一件。
杨雪辞看了看表，已经赶不上地铁了，索性走两步坐在路边的台阶上，让被高跟鞋折磨的酸痛难忍的脚暂时休息一下。
杨雪辞不说话，男孩更加着急，拉过身后的大包翻出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我一定会还钱的，按揭行吗？”
杨雪辞接过身份证，看着证件照上年轻的眉眼，悲喜难辨的叹了一句，“真年轻，01年的。”
男孩抱膝蹲在杨雪辞面前，“我叫陈君豪，就在园区上班，做手机APP开发的。”
杨雪辞垂眸，男孩很乖的蹲着，仰着头，灯光打在他年轻的脸上，青涩又明澈，不像她，不管工作还是生活都混沌一片，分不清好坏，“算了，说不定修修还能用，你走吧，我歇会。”
“不，说七千就七千，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赔款，必须给。”陈君豪说得特别豪迈。
杨雪辞忍不住笑了，“要不成全你，给你开个好头，算了，不是什么好事，你走吧。”
可能是自从遇见后，杨雪辞的表情就特别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尖刻，目光更是锐利如刀，此时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舒展开，陈君豪看的一怔，然后裂开嘴，漏出一口大白牙，笑的见牙不见眼，“我刚看你刚才的表情很严肃，是不是不开心啊？可以和我讲讲啊。”
白牙晃的杨雪辞母性泛滥，脱口而出：“小孩子懂什么？”
“不懂才有资格当树洞啊，这样才安全。”陈君豪接着说，“你叫什么名字，给我你的手机号，我好还钱，对了，你也在这上班吗？也是今年刚毕业吗？”
杨雪辞歪了歪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君豪说，“姐姐今天生日，而立之年的生日，还有，现在的小屁孩都这么哄人的吗？”
“三十，我才不信？”陈君豪一点也没有小心思被看穿的不好意思，反而更加理直气壮，“你让我看看你的身份证我才信。”
“不信拉倒”，杨雪辞笑了笑，本不想和一个小朋友继续讨论年龄这个问题，可看着男孩鲜活的面孔，还是开口说， “你知道吗，有的人，年轻时嫩的不太明显，年龄大点的时候老的也不太明显。”
陈君豪哈哈的笑起来，“有的人？你这样黑自己，你妈知道吗？”说完也不嫌脏就那么顺势坐在杨雪辞面前的地上，一副知己好友秉烛夜谈的架势。
杨雪辞睥睨一眼坐地上也很自然的人，闲闲开口，“但也有的人，年轻时特别的水嫩青葱，非常年轻，可是稍微老点，也凋谢的特别快，比如你这样的，你妈有告诉过你这个常识吗。”
陈君豪掩饰性的摸摸脸，“说话这么直接，真的好吗？”
“直接好啊，比憋屈好。”杨雪辞这才发现和陌生人聊天的好处，轻松，无所顾忌。
“怎么了，受欺负了啊”，陈君豪好奇的问，“要不我陪酒，你讲故事。”
杨雪辞低头轻笑，觉得这个树洞还不错，但她还不需要，“你没酒，我也没故事。”
“怎么会呢？”陈君豪问，“这样特别的一个人，怎么能没个故事呢，电影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杨雪辞自顾拿出烟盒弹了弹，一支细长的香烟滑出，夹在指间，对着陈君豪晃了晃，问他是否要一根。
陈君豪没有一点惊讶，反而一脸欣慰的摇了摇头，然后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耳尖慢慢红了起来，毛茸茸的，格外可爱。
杨雪辞“噗嗤”笑出了声音，越笑越觉好笑，心想，这大概就是年龄增长的唯一好处，永远不再是手足无措，什么都不懂的那个人。
在杨雪辞的大笑声中，陈君豪红着脸，拉过自己的包，拿出一罐红牛，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然后把空罐子递过去，杨雪辞疑惑的看了一眼，没接。
“给你放烟灰的，在家时管的严，上班后忘了学，下次见时就会了。”陈君豪有点别扭地说。
杨雪辞笑得更大声，陈君豪看着在夜色里笑的花枝乱颤的人，小声的嘟囔一句，“不会吸烟，有这么好笑吗？”
杨雪辞摆摆手，“没有，只是我想笑而已，不吸烟很好，不要学，会了才丢人。”
陈君豪不屑一顾，“正在点烟的人，没资格教育别人啊。”
“就教育你怎么了，别忘了是谁踩坏了我的收缴。”杨雪辞说得理所当然，和陌生人说话的乐趣被激发后越发觉得好玩。
“好，好，你说的对。”
“当然。”
“还说没有心情不好，那你抽烟干吗？”
“谁告诉你，高兴不能抽烟的。”
“哦”
......
“唉，你看，说着吸烟不好，怎么又点一支？”
“因为你不会，我故意的啊。”
“这样很好玩？”
“好玩”
“我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不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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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午夜降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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