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两年太旱的缘故,京城入夏之后就开始绵绵不断地下雨。
有时是大雨,电闪雷鸣,狂风呼啸,连御花园的树都被连根拔起。
有时是细雨绵绵,潮湿阴冷,恨不得把夹衣穿上,晚上睡觉都得盖床薄被。
更多时候是看不到尽头的阴雨,就那么麻木地下着,没有狂风闪电,就好像是老天爷只是想无止尽地往下泼水。
护城河的水开始漫出来,运河也开始水位暴涨,山上的小溪变成了小河,勇猛地往山下奔腾。
豫州来了加急奏疏,大河决口了。
皇帝虞溆震惊之下赶紧派了钦差带着人前去救灾。
钦差去到了豫州,才发现情形比奏疏上的严重百倍千倍,只好再给朝廷发急报。
雨却一直没有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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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贵妃向皇后提出了缩减用度为灾民祈福。
皇后秦氏应允了,便叫各宫裁减人手,先放出去了一批宫人,又叫人去寺庙中念经烧香祈福。
宫中众人响应起来,纷纷开始手抄经书并每日对着菩萨祈祷:
祈祷这天上的雨赶紧停下,祈祷豫州的乱赶紧止住。
可大约是心还不够诚,雨没有停下反而越下越大,越来越多的流民朝着京城方向蹒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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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逸春十分忧心。
他的祖父陈牍便就是这次去豫州赈灾之人。
豫州的情形从朝廷奏报上来看是一日比一日还要差,他从一开始对自己祖父信心满满,到现在是生怕会出什么事情,只恨自己当初没跟着祖父一道前去。
他的忧心赵离看在眼里,也无从宽慰。
后来虞嵘之发现了,便放了他三天的假,叫他回家去与家人一起过。
只是陈逸春只回去了一个下午,便又返回来,他情绪十分低落,只说是家中祖母叫他在宫中好好念书,要他不要为家里的事情操心。
事实上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回家去不过徒增烦恼,这事情便也就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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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日,雨竟然还没停下。
每天下午原定的去打马球或者习武的那些课都已经停止,只剩下上午在文华殿中跟着夫子念四书五经。
前些时日皇后说要精简人手,把文华殿的三个夫子裁撤了两个,只剩下一个。剩下这一个就要顾及着四皇子和五皇子的进度,对虞嵘之和赵离陈逸春来说,课程便相当于停滞不前了。
于是每每过了中午,四皇子和五皇子还要留在文华殿中继续加课,虞嵘之三人便能直接离开。
三人刚出文华殿,便见贵妃身边的内侍等在外面,是请虞嵘之去含春殿的。
赵离与陈逸春目送虞嵘之离开,两人便往恭良阁的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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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太大,伞也没什么用,两人撑着伞跑过了一段没有遮挡的宫道,赵离和陈逸春气喘吁吁停在了中途的一个屋檐底下。
“这雨下得仿佛有鬼了。”陈逸春抬头看了眼天,又看了眼他与赵离都打湿了的肩膀,“明天还是穿斗笠吧?”
“要是跟着殿下就不用这么狼狈了。”赵离叹了口气,低头看到地面上浅浅的积水,“快走吧,在这里等也没什么用。”
陈逸春点了点头,便跟上了赵离的脚步,一口气冲进了恭良阁。
两人分别回去换了衣服擦干头发,一起吃过午膳后,陈逸春去午睡,赵离则坐在外面把熏笼点起来烘衣服。
实在是潮湿太过,衣服要不这么哄一下,明天再穿感觉都还是潮湿没干透的。
外衣烘干了,正把下裳搭上去时候,赵离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下意识抬头看了下天想估摸时间,但只看到乌云一片,赵离只好估计了一番,只琢磨着平日里虞嵘之去了贵妃那边都要到傍晚才回来,今天似乎早了许多?
这么想着,他把刚刚烘干的外袍披上,朝着正殿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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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嵘之面色紧绷赶走了跟在身后的内侍。
他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气:“你们只去和母妃说,我不会和父皇说的,叫她放心好了!”
内侍们喏喏应下,却还在坚持说贵妃要叮嘱的话语,他们道:“娘娘说,殿下的确是一片好心,但殿下现在就要把心思全放在功课上,文华殿的事情是皇后办得不妥当,等过两日还是要配齐给殿下专门的夫子的。”
“我……”虞嵘之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一脚踹开了面前的小几,“你们回去和母妃说,我都知道!都知道了!”
内侍们传完了贵妃的话,见虞嵘之气成这样,也不敢多留,冒着雨赶紧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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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离在外面站了好一会,等到虞嵘之看起来慢慢平复了,才进到殿中去。
虞嵘之弯腰把小几扶起来放回了原位,然后才看到赵离进到殿中,他面上神色慢慢变得很麻木:“母妃又在说文华殿先生的事情,大约过几日会有个新的先生来。”
“那是好事。”赵离只当是没看到刚才那场官司,“总不能老跟着那两位殿下拖着。”
“学那些东西真的重要吗?”虞嵘之慢慢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书上的那些似乎都只是一个又一个属于先贤的梦想,现实却不是那样。”
“那不是先贤的梦想,是朝中大臣们对仁德之君的希冀。”赵离笑了一声,“所有人都希望在龙椅上的皇帝是一个宽容、仁爱、朴素、善良、克制、内省的圣人。”
“圣人也不能叫天上的雨停下来。”虞嵘之抬头看向了外面,“我今天与母妃说,我想去豫州与安平侯一并赈灾。”
赵离愣住,他没想到虞嵘之会有这样的心思。
“母妃生了好大的气。”虞嵘之的声音干涩,“我只是不想在这宫里,只能看着雨不停下,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其实是能做的,我并不是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啊!”
赵离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娘娘心中,殿下只是个小孩子,朝臣中那么多大人,哪里需要一个小孩子亲赴豫州呢?”
“我不小了。”虞嵘之看着他这么说,“你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不是已经独自一人到京城来了吗?”
赵离失笑,他在虞嵘之对面找了张椅子坐下了,然后才道:“我母亲死了,所以我必须做个大人,因为没有人会把我当做孩子了。”
这话说出来,换来了虞嵘之的沉默。
“娘娘是心疼殿下。”赵离看着虞嵘之的眼睛,“殿下不要和娘娘置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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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丁丑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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