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蛮的庆祝比以前还要声势浩大，请客吃饭不说，还破天荒的给了小蝶一大笔零花钱。
“去买点自己喜欢的。”
蝴蝶效应大抵如此，因为她的一点点改动，导致程月蛮更加慎重的对待。
“妈……”小蝶却只抽出了一张钞票放进了口袋，“不用这么多，我……等我下次进步多了你再奖励我。”
十二岁的女孩，纯粹的像是白纸，鼓起勇气撒下的谎言，实则是一份冒险，连脸色都苍白起来。
而刚刚才和女儿关系有所好转的程月蛮却只当她在害羞。
不要钱？没关系。补品，衣服，鞋子，新书包，以前总是控制份量的蛋糕零食饮料往家里搬了一箱又一箱。
就连赵梦妮也调侃，“程姐，太夸张了吧？只是进步一点，要是小蝶以后清华北大，程姐不得飞上天？”
“我可没想那么多，”程月蛮对着电脑盘对这几日店内的流水，嘴上说着不在意，可语气，至始至终都带着笑，“那孩子啊，只要她能好好的上学，有个稳定的未来，光明的前途，只要不走歪路就好。”
可到底什么是歪路呢？
程月蛮一直没告诉她，于是她就用自己理解的方式，晕乎乎的走上成长的道路上，没有路就自己给自己开辟路。
一直到很多年后，程月蛮过来观看这颗以前不经意丢下的种子，才发现她早就倔强生长，抽枝拔节，变成了不受控的模样。
再想要干预，已经迟了。
于是又只能无奈地感叹，那是一株养坏掉的植物，已经补救不过来了。
却忘了，想要培育一颗喜欢的植物，就不得不时时照看，枯萎时给施加养分，必要时要折断分支保持养分，要及时去掉枯萎的花叶。当然，也不能过分照看，防止营养过剩而烧坏了根。
可时至今日，她短短不能像二十几岁那时责怪程月蛮对她总是忽视，流着泪，硬着心肠喊出那句，“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考不考研？我当初你都不管我，现在我都这么大了，再管我有什么意义？”
是愧疚吧。她总觉得程月蛮对她也是愧疚的，因为多年前的忽视。
她因着程月蛮的愧疚，也暗暗加重了那一份埋怨，可在三十岁，在意外回到十八年前时，才突然想起，她一直在责怪，竟忘了，所有的源头都来自她自己，来自那个十二岁的小蝶。
中考失利后，走上了程月蛮所说的另一条歪路。
花重金读了高中，整整三年，都忍着屈辱，没命的卷卷卷，从倒数到班级中层，再到班级前几名，到了高三才终于扬眉吐气，爬到了年级前几名。
学校让她说感想，同学让她说经验，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知道，不想回家，不想面对程月蛮。
更不想听她叽叽喳喳的炫耀，告诉别人，“那孩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进步几名，害，现在也就年纪前几名。”
总是轻飘飘的说出结果，却没在意过，她一个人的拼搏。
后来也真的是埋怨，才想着远走高飞离开，飞的远远的，就那样偷偷改了志愿，去了理想的地点。
最终，一场轻飘飘的意外，又让一切回到了原点。
总是在怨恨着什么。
总是在责怪，“当初如果你对我稍加阻拦”“当初你能对我好一点”
竟也忘了，那枯燥无味的人生里，自己才是唯一的主角。
“你不看看试卷吗？”
程蝶平静的声音打断了程月蛮的喜悦。
“什么试卷？”
“看看她的得分情况，丢分都丢到哪了，好好分析分析，争取下次注意。”
——她并不确定这一次小蝶会不会撒谎，只能用她在高中时的学习经验，尽量委婉的暗示程月蛮看到小蝶真正的成绩单。
好在程月蛮真的听了进去，晚上给张凡排了夜班，提请回家给小蝶做饭。
饭后小蝶在卧室做作业，程月蛮切了水果，推开门进去。
小蝶条件反射的把什么东西往书包里藏。程月蛮没看见，依旧是笑容满面。
小蝶却有点不自在，“妈，你怎么突然进来。”
“给你送水果。”程月蛮笑眯眯地在床边坐下，白瓷托盘被她顺手放到了小蝶旁边。
小蝶缩了缩手，不自在地把桌上的书包拿起来，丢到了桌洞下。
程月蛮注意到了，问她，“这不是梦妮送你的那个？干嘛扔地上，脏不脏啊。”
“就是脏了才放下去。”小蝶向前挪了挪身子，手臂支在书桌上，刚好盖住了作业本。
程蝶自进了房间后，就在四处查看，程月蛮起初并不在意，但看到她的动作后，渐渐有点不耐烦。
小蝶还以为是妈妈不高兴她的行为，心虚地捡起书包，拍了拍灰，然后郑重地挂在了椅背。
这个动作，让程蝶刚好看到了藏进去的试卷。
她没有冒险动手去拿，而是用眼神示意程月蛮按照他们的计划来。
程月蛮顿了一会，没按照计划开嗓，而是抬手调了台灯的灯光，“看书用这个光线，护眼。”
小蝶和程蝶双双都愣住了。
这种罕见的温柔，实在让人意外。
程月蛮也有点不适应，哂笑着转移话题，从劝吃水果，到校门口的早餐摊位。
小蝶拘谨地回答着，时不时撩起眼皮偷看程月蛮一眼。
这实在太古怪。
程月蛮也察觉到了什么，眼神左右游移，话题才终于别别扭扭地转到了正题。
“这次考的不错，试卷呢？我们一起分析分析错题，争取下次遇上了能避免。”
“我……我，落在学校里了。晚上的作业做练习册上的，我怕试卷带回来会弄破，就放在学校了。”
至始至终小蝶都是低着头，一只手还在练习册上摩挲着，一副忙忙碌碌的状态。
“是吗，”程月蛮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那你早点睡，改天带回来我们一起看看。”
“嗯……”小蝶松了口气，见程月蛮要出去，赶忙起身,动作幅度太大，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牛奶杯。
两人又是好一通收拾。
程月蛮一边嗔怪：“你呀，总是毛手毛脚的。”
小蝶急冲冲地跑出去拿拖把。
程蝶见她出去，一把拉开挂在椅背上的书包，冷静地指着，“这不就是试卷，她说谎。”
她的声音冷漠的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浓重的失望像噩梦一样将她缠绕着，快要无法呼吸。
原来，她还是没有变。
还是选择了欺骗。
程月蛮擦桌子的动作停住了，她淡淡地瞥了眼程蝶，视线顺着她的指尖下移，落在了试卷上。
小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匆匆地跑过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妈，我不是故意的。”
打碎的杯子是搬家时外婆送的礼物，一整套，程月蛮嘴上不在意，但看得出很是爱惜。
小蝶心虚的蹲在地上收拾。
程月蛮叹了一声，弯腰把她拉起，“去外面写作业吧，这里我来收拾。”
“哦……”自觉做错事的女孩走路都是恍惚的，抱着抢救出来的练习册，打算去餐厅写作业。
程月蛮提醒她，“把书包也带出去，要是觉得脏了，明天就换成另一个，明天我给你洗洗。”
小蝶抱紧了书包，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定地说了声“好。”
程蝶眼睁睁的看着书包被小蝶合上，眼睁睁的看她封闭了所有，然后轻快的穿过了她的身体。
原来还是在原点。
程月蛮没再说话了。
任凭程蝶怎么问，她都不给半点回应，默默打扫完房间，给小蝶热了牛奶，就去洗漱了。
“妈，我作业写完了。”正吹头发时，小蝶扒着卫生间的门，小声说了一句，
程月蛮没听清，关了吹风机，问她怎么了。
“没，我去睡觉了，妈妈晚安。”
“欸你这孩子，刷牙！”
“哦——”
袜子被小蝶主动包揽洗了，程月蛮盯了她一会，若无其事地笑笑，“我家乖乖怎么突然这么懂事啊？”
“妈——！”小蝶有点被肉麻到了。
程月蛮也笑，“好了不逗你了，收拾完早点睡觉，明早我得早点过去接班，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早点我给你留餐桌上，你记得吃。”
“好，谢谢妈妈。”
“还有——”程月蛮说道一半，猛地停顿了。
小蝶握着袜子，有点紧张的回头看她。
程月蛮却瞥了眼程蝶，无视了她的口型，漫不经心地总结，“早点睡，别太累，有什么需要了，紧缺了，不懂了的都可以告诉妈妈。”
小蝶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半张着嘴，那一刻甚至怀疑是不是妈妈都知道了。
“好了，我去睡了。”程月蛮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赶在她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回了房间。
房门重重地关上。
程蝶的脸瞬间沉了下了，“你看到了吧？她明明就带试卷回来了，故意不给你看，她在撒谎，你怎么不问她？”
而一直忽略她的程月蛮，却在此时露出了那种三十岁的程蝶最熟悉的、轻蔑的笑。
——在无数个争锋的日子，她曾在程月蛮脸上一次次的看到。
“你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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