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两人住在老巷子,周围环境脏乱,还有不少社会人士。
那时程月蛮总是教她各种应对方法。
比如一个人在家时,开门前要先看来的是谁,家里没男人,遇到陌生人要假装说问问爸爸。
不过大多时程月蛮都不放心她独自在家,要么带她去网吧,要么就把她送到邻居沈奶奶家里。
偶尔程蝶也会问,“那要是真遇到了有需要的人怎么办?”
“坏人就会利用别人的好心,真有需要的人,求救也不会找你们小孩子。”
“那要是找你呢?”
程月蛮当时好像很无奈,认真想了想,慢悠悠地答,“看眼睛吧。真正需要帮助的人,眼睛里会说,求求你,救救我吧。”
……
“求求你,救救我吧。”
记忆拉回。
同样三十岁,但明显要比程月蛮高很多的程蝶惨兮兮地开口:“我迷路了。我回不到我原本的地方。”
大脑高速运转着。读书那些年对程月蛮关注不多,大学后期盼着远走高飞。后来梦碎,倦鸟归巢,可面临人生的分界线,也常常不做交流,偶尔对话也是今晚我不回家吃饭。
程月蛮喜欢什么?爱好什么?不在家的那几年都做什么活动?
年轻时也经常打网游,用得什么账号?
她全都想不出来。
倒是有次在家里做新游戏策划,程月蛮好奇凑过去看,轻飘飘地感叹,“害,这种东西我十几年前就玩过,老掉牙了。”
那是个什么游戏来着?
意外拥有特殊能力的主控,为了达成异世界的平衡,不得不在宇宙中漂泊,完成各项任务。积累一定的碎片,拼凑出最后完整的图腾……
后面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合上电脑,不情愿地和程月蛮吵了一架。指责她这个人从来不会提供正的情绪价值,她做什么都会被否定。
后来程月蛮哑口无言,灰溜溜地回了房间。
但那个烂游戏也就上架了两周,就不得不下架调整。
公司四十几岁的组长仍然相信玛丽苏,楼下五十多岁的早餐店阿姨依旧迷恋霸总。
程蝶对照着她的三十岁,为了光明的前途,她在上班和上进之间选择了上香,也算是迷信一些玄学。
那么三十岁的程月蛮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请相信,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你是月满网吧的老板,你和小蝶才搬来两个月。小蝶是三小的学生对吧?小升初成绩不好,你打算花钱让她读重点初中,嗯……不过我建议还是算了,这样她会有压力,你也吃力不讨好……”
原本只是想像补充游戏设定一样拓展细节。可一旦提起过去,就触发关键词,滔滔不绝起来。
“我承认,我不是普通人。就像你很喜欢的那款游戏,我因为未知的时空错乱,意外来到了你面前。你刚才也看到了吧,你砸向我的东西对我构不成任务威胁,你报警也没用,快放下你手中的刀,收起你身后的手机。”
“只是想来帮你,我知道你和小蝶有点矛盾,这很麻烦,你们……”
咦?程蝶困惑地停下,半张着嘴,胸腔不断起伏,心口的沉闷感怎么突然变成了愤怒?
还没等她想明白。
“啪——”
一个耳光重重落在了脸上。
程月蛮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凶狠瞪着她,像是瞪着仇人。
**辣的痛感让程蝶偏了偏头,口腔内缓缓出现了铁锈味,是口腔内壁被打出了血。
她怔怔地捂住脸,茫然地看着程月蛮。
为什么——
明明抱枕、遥控器、盘子,甚至小蝶,全都穿过了她的身体,可程月蛮的耳光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脸上。
到底怎么回事?
“出去!我管你什么东西,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谁就找谁!给我滚!”
眼泪尽数糊在脸上,那把用来傍身的水果刀被程月蛮紧紧攥着,浑身都在颤抖。
可即便已经这样狼狈了,那个女人还是大着胆子凑近,趁程蝶失落捂脸不知想什么的时候,粗暴打开房门,像过去他们还住在老巷,有醉汉借酒意上门装疯骚扰一样——那么瘦的人,却能爆发出强大力量,压抑着恐惧,硬生生地把人轰了出去。
“砰——”
门被重重关上,楼道灯随之亮了好几层。
程蝶被推得踉跄几步,一时没站稳,竟直直穿到了对面。
王奶奶正坐在客厅看报纸,连根发丝都没动。程蝶故意在人面前晃了一圈,王奶奶没抬头,索性像小时候恶作剧一样的抢报纸,结果却从中间穿了过去。
果然只能是程月蛮吗?到底为什么。
程蝶怔怔地抬手碰了碰脸颊,依旧是火辣辣的疼。程月蛮那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也难怪,任谁看到家里凭空出现一个陌生人还讨厌的说教都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程蝶低头思索了五秒,还是觉得答案应该都在程月蛮身上,她低头轻轻给王奶奶说了声抱歉,打开卫生间的门——
穿墙还是有点不习惯,程蝶站在浴霸下,看了好一会儿,才敢确定回到了家中。
架子上放着几样简单洗护用品,很常见的国民品牌。
初中有段时间,突然流行那种香香的洗发露,走路时空气里都是甜的。她好羡慕,去央求程月蛮尝试新品,兴冲冲地说其他女同学都在用。但最后付款时,买的还是超市促销装。超大瓶,母女两人都是短发,一用就是半年往上。
大学开始留长了头发,大卷,黑长直,羊毛卷,报复一般地换着花样折腾,买了很多昂贵的护发产品也不顶用。后果就是年纪轻轻头发掉了大把,然后又被迫听程月蛮唠叨:
“说了少熬夜也不听”
“你用的东西都不行,那么贵,添加剂还多,不掉头发才怪。”
“都是有钱烧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心疼。”
后来几年,还真有些怀念小时候头发被护理的像绸缎一样的日子。
真的是因为洗护产品吗?她下意识捞起瓶子,毫无意外地再次穿过。
直到定了定神,反复灌输“要拿起”这道程序,竟真的拿了起来。
白蓝配色的塑料瓶子已经快空了。老品牌,也不懂变通和程月蛮的坏脾气一样,十几年都一个样。
果然没什么特别的。
门外传来砰砰摔打的声音,很像周末她想睡个懒觉,但程月蛮非要起大早暴力拖地,拖把杆撞到门上的声音。
程蝶把卫生间的门拉开了一道缝,鬼鬼祟祟地朝外看——
卫生间的门正对着程蝶的卧室。母女俩搬过来没多久,装修做得潦草。
程月蛮图方面,墙壁地板什么的都是亲自动手,后面连续几年都在修修补补。直到程蝶大学毕业回家,才专门请人做了装修。
房子有了主题,也亮堂了不少,但程月蛮后续却唠叨了几个月,觉得心疼。
程蝶也生了很久的闷气,觉得自己出钱出力却不讨好。
如今再看这简陋的两居室,竟也觉得分外亲切。
她偷偷将半个身子探出去,猫着腰往卧室方向看。随着距离拉近,心口的不适感再次出现。
这一次相较于最初的悲伤、委屈、恐惧、愤怒,又多了一层茫然。
砰砰砰——
接连几声巨响,声音都来自程蝶的房间。
她小心凑近,只见程月蛮一手拿着刀,一手攥拳,在一点点敲着墙壁,检查房间。
衣柜里的衣服全被取了出来,乱糟糟地堆在床上,就连柜顶上用来存放旧书的纸箱也被取下拆开。
倘若能拆开地板,恐怕这个女人也要动手尝试,惶恐那个不该存在的人,会在家里留下痕迹。
程蝶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上学那会,班里不少女生抱怨家人会翻衣柜、偷看日记,这方面程月蛮从来都给足了尊重。
不。
不是这样的。
她又快速说服自己。
——不干涉的另一面,或许,也出于她的不在意。
不在意女儿的选择,也不在意她会变好还是变差,只要好好活着,就是生养的最大作用。
程月蛮检查完了房间,整个人像是卸下了重物,肉眼可见的放松起来。
尽管有点麻烦,但还是耐着性子一件件收拾起了衣物。
程蝶怔怔地按住心口,刚才那诡异情绪又一次转变了。
她回忆着程月蛮的不同反应和几个关键时间节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或许……
她感知到的都是程月蛮的情绪。
她在因程月蛮的心痛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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