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什么时候来的?你想干什么?!”程月蛮颤抖着往后退,神情中的惊惧让程蝶的心口也在隐隐发痛。
“我……”
她艰难地开口,身体的不适感像是熬夜在公司通宵加班,晕乎乎的,她撑着墙勉强地起身,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不是坏人,我没有恶意……”
这个理由实在牵强,程蝶说了一半就闭上了嘴。
程月蛮依旧板着脸,手却放在身后,慢慢做着很细微的小动作。
小时候母女两人生活在老巷子,周围的环境脏乱,还有不少社会人士。
那时程月蛮总是一遍遍的教她各种应对方法。
比如一个人在家时,开门要先看看是谁,家里没有男人,遇到陌生人要记得假装说问问爸爸。不过大多时程月蛮都不放心她独自在家,要么带她去网吧,要么就把她送到邻居沈奶奶家里。
偶尔程蝶也会问,“这么小心,要是遇到了真有需要的人怎么办?”
“坏人就是会利用别人的好心,真有需要的人,求救也不会找你们小孩子。”
“那要是找你的呢?”
程月蛮当时好像很无奈,认真想了想,慢悠悠地答,“没办法,看眼睛吧。真正需要帮助的人,眼睛里会说,求求你,救救我吧。”
“求求你,救救我吧。”
记忆拉回,三十岁的,明显要比程月蛮高很多的程蝶惨兮兮地开口:“我迷路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到我家。”
“我不是骗子。我能被你看见,或许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特殊的羁绊,就像游戏副本任务一样。”
大脑高速运转着,她并不了解程月蛮,乃至连借口都显得如此破碎。
读书那些年对程月蛮关注不多,大学后期盼远走高飞。后来梦碎,倦鸟归巢,可偶尔交流,说得也不过是今晚我不回家吃饭。
程月蛮喜欢什么?爱好什么?不在家的那几年兴趣是什么?年轻时也经常打网络游戏,用得什么账号?她全都想不出来。
倒是一次在家里做新游戏策划,程月蛮好奇凑过去看,轻飘飘地感叹,“害,就这样,我十几年前就玩过这种,老掉牙了。”
那时怎么说来着?
解释意外拥有特殊能力的主控,如何为了达成异世界的平衡,不得不满宇宙中漂泊,完成各项任务,积累碎片,拼凑出最后完整的图腾……
后面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合上了电脑,不情愿地和程月蛮吵了一架。指责她从来不会提供正向的情绪价值,她做什么她都会否定。
后来程月蛮哑口无言,灰溜溜地回了房间。但那个烂游戏也就发行了几个月,就不得不下架调整。
还真应了程月蛮的那一句。
而今正如游戏一般,她也戏剧性的到了这个眼光毒辣的女人面前。
公司四十几岁的组长仍然相信玛丽苏,楼下五十多岁的早餐店阿姨依旧相信小说里的真爱。
程蝶对照着她的三十岁,为了好运她能把锦鲤转发上数十遍,也算是迷信一些玄学。
那么三十岁的程月蛮呢?
“我认识你,也认识小蝶。我知道你是月满网吧的老板,你和小蝶才搬来落花巷两个月,小蝶以前是三小的学生对吧?小升初成绩不好,你打算花钱让她上重点初中,嗯……不过我建议还是算了,这样会给她更多压力,她也不开心。”
原本只是想像补充游戏设定一般,补充点细节。可一旦提起了过去,程蝶就再也停不下来。
能和程月蛮交流的机会并不多,再加上不确定能在这里停留多久,索性把握机会,一股脑地把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我不是坏人。就像你很喜欢的那部游戏一样,我因为突然而来的时空错乱,意外来到了你面前。刚才也看到了吧,你砸向我的东西对我构不成任务威胁,你报警也没有,快放下你手中的刀,收起你身后的手机。”
“还有,我只是想来帮你,我知道你和小蝶有点矛盾,这很麻烦。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你们……”
咦?
程蝶困惑地停下,半张着嘴,胸腔不断起伏,心口的沉闷感怎么突然变成了愤怒?
还没等她想明白。
“啪——”地一声。
一个重重地耳光落在了脸上。
程月蛮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凶狠地瞪着她,像是瞪着仇人。
**辣的痛感让程蝶下意识偏了头,口腔内已经缓缓出现了铁锈味,是口腔内壁被打出了血。
她怔怔地捂住脸,茫然地看着程月蛮,眼底一寸寸现出惊喜。
为什么,明明刚才抱枕、遥控器、盘子,都穿过了她的身体,可程月蛮的耳光却结结实实的落在了脸上。
到底怎么回事?
“出去,你给我出去,我管你是什么东西,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谁就去找谁!你给我滚!”
眼泪还糊在脸上,那把用来傍身的水果刀被程月蛮紧紧攥着,她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可即便已经这样狼狈了,她还是大着胆子凑近,趁着程蝶正失落地捂着脸不知想什么的时候,粗暴地打开了房门,像过去他们还住在老巷,有醉汉借酒意上门装疯骚扰一样——她也是这样,那么瘦的人,却能爆发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地把人轰了出去。
“砰——”
门被重重关上,力度大到楼道灯都随之亮了好几层。
程月蛮用了很大力,程蝶被推得踉跄几步,竟一时没能站稳,直直穿过了对面的房门。
对面的王奶奶正在客厅里看报纸,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程蝶故意在人面前晃了一圈,王奶奶还是没反应。她不私心,又尝试着想要去拿报纸,手却从中间穿了过去。
果然不行。
那为什么,程月蛮就可以?
程蝶怔怔地抬手碰了碰脸颊,依旧是火辣辣的疼。程月蛮那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也难怪,任谁看到了都觉得这样的她像是传说中的鬼怪。
是因为所谓的血缘关系?
还是因为这场荒诞的会见,和程月蛮有关?
不论如何,答案仍在程月蛮身上。
打定主意,程蝶轻轻对王奶奶说了一声抱歉,借用了邻居家的卫生间,再次穿了回去。
地点选得巧妙,刚好避免了和程月蛮正面对上。
穿墙时还是有点不习惯,程蝶站在浴霸下,缓了好一会,才敢确定。
架子上放着几样简单的洗护用品,很常见的国民品牌。
程蝶记得,初中那会,班里的同学都换上了那种香香的洗发露,走路时空气里都是甜的。多美好啊,那样才是女孩子。于是她也去找程月蛮,央求尝试新品,新冲冲地说着其他女孩子都用了什么。但最后程月蛮买回的还是超市促销装,超大瓶,母女两人都是短发,常常要半年才能用完。
长大后,她报复性的买了各种昂贵的美发护发产品,大学开始就留长了头发,大卷,黑长直,羊毛卷,换着花样折腾,后果就是年纪轻轻的头发掉了大把。然后又被迫听程月蛮唠叨:
“说了少熬夜也不听”“你用的东西都不行,那么贵,添加剂多,成分还复杂,不掉头发才怪。”“都是有钱烧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心疼。”
可说来也怪,后来那几年,还真有些怀念小时候头发被护理的像绸缎一样的日子。
真的是因为洗护产品吗?她下意识捞起瓶子,毫无意外地再次穿过。直到定了定神,反复灌输“要拿起”,竟还真的拿了起来。
白蓝配色的塑料瓶子已经快空了。老品牌没什么花样,和程月蛮的坏脾气一样,十几年都没变。
果然没什么特别的。
程蝶抿了抿唇,随手放下。
程月蛮也不知道在做什么,门外传来砰砰砰摔打的声音,很像是周末她想睡个懒觉,但程月蛮非要大力拖地,拖把杆撞到门上的声音。
程蝶把卫生间的门拉开了一道缝,鬼鬼祟祟地朝外看。
虽然拥有穿墙的能力,但还是担心会吓到人。
她太了解程月蛮了,那个女人很不讲道理,好几次都把到网吧推销的小哥吓得被迫办了张会员卡。骂人时也缠人的紧,一套一套的,不带脏字,且从不重样。
想要获得程月蛮的信任。难度堪比西天取经,只能一点点渗透了。
卫生间的门正对着程蝶的卧室。母女俩搬过来没多久,装修方面做得很草率。
程月蛮图方面,墙壁地板什么的,都是亲自动手,后面连续几年都在修修补补。乃至程蝶大学毕业回家后,才请人做了装修。
房子有了主题,也亮堂了不少,但程月蛮后续却唠叨了几个月,觉得心疼。
程蝶也生了很久的闷气,觉得自己出了钱出了力也不讨好。
如今再看着简陋的两居室,竟也觉得别样亲切。
她偷偷向前了一点,将半个身子探出去,猫着腰往卧室方向。随着距离拉近,心口的不适感再次出现。
这一次相较于最初的悲伤、委屈、恐惧、愤怒,又多了一层紧张感。
到底在紧张什么?她想不明白。
砰砰砰——
接连几声巨响,声音都来自程蝶的房间。
她小心凑近去看,只见程月蛮一手拿着刀,一手攥拳,正一点点敲着墙壁,检查房间。
衣柜里的衣服全都被取了出来,乱糟糟地堆在床上,就连衣柜顶上的几个用来存放旧书的大号纸箱也被取下拆开。
倘若能拆开地板,恐怕这个女人也要动手尝试,惶恐那个不该存在的人,会在家里留下痕迹。
程蝶的鼻子突然发酸。
说不动容是假的,上学那会,班里不少女生抱怨家人会翻衣柜、偷看日记,可程月蛮却从来都给了足够的尊重。
不,不是这样的。
她又快速说服自己。
——不干涉的另一面,或许,也出于她的不在意。
不在意女儿的选择,也不在意她会变好还是变差,只要好好活着,似乎就是生养的最大意义。
于是开家长成了程蝶最大的期盼,一直希望能有个人能出现,教程月蛮什么才是合格的母亲。
可奈程月蛮的朋友不多,工作就是照顾网吧的生意,来往多是学生和早期的网瘾大叔。外婆和小姨他们早早就和她断了联系,她似乎不在意任何人,除了钱。
大人的生活繁忙,刚发生时在意,没多久就不值得一提,随口一句“出来吃饭”“我给你买了新衣服”,就觉得一切都能翻篇。
但小孩子不一样。
小孩子的日子是按照学校的课表轮换。日常只有学校和家庭,所以那一点心结,就像是一块白色海绵上滴落了一滴墨水,瞬间侵蚀了整个长出轨迹。
不过好在,她来了,在这个奇异的时间线里,至少可以教会程月蛮正确的相处方式,引导她把小时候的自己往理想的方向带。
治愈自己,填补童年的亏欠。
至于程月蛮……
程蝶看着那个在她的房间里,一件件叠着衣服的女人,怔怔地按住心口。
刚才的诡异情绪又一次转变了。这一次是放松和一点点释怀。
她回忆着刚才程月蛮的反应和几个关键时间节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或许……
那一瞬间,她感知到的都是程月蛮的情绪。
她可能,和程月蛮共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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