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克力仿佛一柄避水刀劈入海中,他周身散发炫目的金蓝之光,使得来往的旋风沾不得他身半寸。
而叶真与他并排走着,既没拔剑也非闪躲,旋风撩起他的衣角,在探入他的意识后只是悄然散去,风也知道,这是一个徘徊在死生边界的人,人生中的所有羁绊即将就要消亡,便连“心魔”也难再起。
两个人只行了片刻,便来到裹住郎老头和洪忍的旋风面前。
用谈克力手中的八卦棍,便能挑开束紧的旋风,掀开一隅,只见郎老头面对的画面,是望空和叶真的两具冰冷尸体,以及地里成片成片死去的庄稼。
洪忍则是格格不入的现代画面,他坐在空旷的大房子里,手边摆满了喝空的啤酒瓶,袒露的两条手臂,从上到下印着密密麻麻的划痕,这倒是让叶真吃了一惊。
来不及多想,谈克力手下用力,将灵力灌满棍身,随即他照着旋风打了数十下,旋风届时陡然消弭,露出其中被迷惑的两个泪人。
叶真格外温柔,他用袖子揩去两个人满脸的眼泪,只是不提方才看到的一切。
洪忍头一回如霜打的茄子,郎老头也是沉默不语地直盯着叶真,显然,旋风给这嘻哈二人组好好上了一课,有的时候,故作活泼只不过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伤痕。
“好了,跟上来,咱们去救其他人。”叶真笑着唤道。
不知为何,此时在这恐怖的“千魔石窟”中,叶真坦然得有些不像样,好像他已然成了这里的主宰,领着别人走出最深沉的阴霾,朝着光明踏过去。
很快,卢湛风和他的旋风也若隐若现,被挑起一角,四个人皆是看愣了。
谁也没有想到,卢师兄的“心魔”居然是曹勤曹师父!
多年未见,曹勤依旧是那副清瘦挺拔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被风霜染至半白的双鬓。
画面里,曹勤闭目皱眉,被卢湛风压倒在地。
卢师兄眼底红了一片,他死死盯住闭目的曹勤,眼神里一半是不甘心,一半是被人忽略的落寞,以至于他想去解曹勤的衣带,然而对方嫌弃的表情又逼得他下不去手,就这么尴尬地对峙着。
就连郎老头见了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曹勤的名声在弟子们心中,仅次于应堂泉,那不是一个严厉所能形容得了的,是庄严、是肃穆、是不沾尘事的清白。
鬼知道,这二十年来,卢湛风怎会动了这样的心思,还是对与庄重划上等号的曹勤!
“难怪。。。。。。”洪忍小声嘀咕了一嘴,怪不得驾车的时候卢湛风要同他打听术临汛和叶真的暧昧关系,原来,原来是想学习借鉴呀!
见此情景,几个人皆是满脸黑线,叶真捅了捅谈克力的手臂,后者赶忙猛击数下,那旋风也便瞬间解了。
卢湛风还沉浸在适才的对峙里,他脸色铁青心情肉眼可见得很是糟糕,大概是由于执念太深,裹住他的旋风要比旁人大上一倍,如今被解,卢湛风赶紧收回心神——他还以为旁人不知道他的“心魔” ,恢复镇定后仍是一脸严峻。
现在只剩下术临汛一人,朝前走了不多时,天空一颗巨大的风球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回谁也没上手,只见叶真施施然走上前,他伸出一只手插进打转的狂风中,跟着是整个人融了进去。
只有一瞬撕裂般的疼痛,待全身钻入其中,叶真瞧见术临汛捂着脸跪在中央的地面上,周围不只一处画面,而是无数个,无数个显出不同痛楚的叶真的脸庞。
看到这些,叶真方才知道。
在那些术临汛独自等待的时间里,他脑中或许一直在设想可能的结局,而结局并非生或死的抉择,而是怎样死——叶真将会于何时,究竟怎样死去。
也许是在“天渊”密林那次,也许是在雄黄顶的雪庐之上,也许是那晚黑夜里的纠缠,也许是一次又一次毫无预兆的沉睡。。。。。。死亡萦绕在叶真身边,为术临汛种下深深的恐惧的根。
然而铺垫了这么久,他还是不肯接受结出来的果。
这叫叶真怎么办?这叫他自己怎么办?
一个已经释然,一个紧紧抓住不肯放手,怎么办?
“小潮,”叶真轻轻唤他,蹲在地上用暖热的手触摸冰凉的额头,“小潮,你看看我。”
术临汛只是摇头,不敢看他,恐惧化成孩子般的抽噎,眼泪从捂紧的双掌间扑簌簌落下来,打湿了身上的道袍,他太痛苦太痛苦了,痛苦到从一位无坚不摧的国主,返祖成了那个浑身是伤的精怪男。
叶真嘴唇翕动,他心里翻出许多澎湃,人虽清醒手脚却是一阵阵地发胀,他将手缩回搅在一起,拼命去摸无名指根的指肉,同心符已经隐去,然而指根已经被他重新搓出红痕,刺辣辣的疼痛不断提醒着他。
不能再骗下去,他必须好好同他道个别!
“小潮,”分明已经狠下心肠,然而出的声儿几乎全哑,“我要是。。。。。。”他舔舔嘴唇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于是重重叹了口气跳过这段接着说,“你就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别说!别说!”术临汛倏地将他抱住,箍着他的脖子,宽阔的胸膛剧烈地发着抖,“求你,别说。。。。。。”
与此同时,周遭那些画面像是镜子般碎了一地,落下的瞬间又叫旋风卷走,什么也没留下。
“你相信有神吗?”叶真拍拍他的肩膀,自顾自笃定道,“我原来不信,但是遇见你,我相信有,”他边哭边笑,顺势把头歪在术临汛颈间温声继续说,“神把我带来见你,让我们彼此相爱,再也没有这样好的事,再也。。。。。。没有这样好的事了。”
术临汛终于解开束缚,他虔诚地跪在叶真面前,眼泪已经流不出来,徒留两行泪痕:“可他,现在要带走你。”
“带不走,”术临汛终于抬头看向他,“只要你想我,我就是风、是雨,反正,怎么样都会陪着你。”
那旋风竟开始不断缩小,最终缩到只可以容纳两个人的时候,接着“哗啦”一下破掉,像个不堪重负的泡沫。
此处一消,周遭的朔风仿佛忽然失踪了,原本暗且恐怖的石窟,此刻经过月光的洗礼,现出一派柔和的平静。
不对劲!
卢湛风和谈克力不见了。
两个人赶紧站起来四处查找,终于在一处弯道口的尽头瞧见了不寻常的东西。
是旋风!准确地说,是所有旋风的集合。
只见半空中,一团巨大的风团呈现在半空中,当中的风太急了,刮得太猛了,乍一看,还以为整个风团是颗黄不拉几的巨大土球。
洪忍背着郎老头躲在弯道口,见术临汛过来,赶紧指道:“克力,克力和卢师兄去救人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卢湛风便被猛地掀出风团,重重摔在地上,跟着是谈克力,如法炮制地被甩到一边,嘴里咳出一大团鲜血来。
而风团下方晦暗的黑中,不留神很难发现,昏迷的望空挨着失了神的唐宁姑,二人皆是嘴角淌血,脸色灰白,显然是遭受了巨大刺激。
人真的在这里!
“在这儿待着别动!”术临汛肿着眼睛吩咐一声,跟着他紧抿嘴唇,拔出黑刃速速上前,同时嘴里招呼落地的卢湛风和谈克力,“克力!师兄!加上我再一次!”
谈克力完全会意,卢湛风也做好了准备,二人重新振作,随冲入阵中的术临汛一起,纷纷强行打开腹中灵蓄,继而灌注于手中的刀与棍上,竟是想要合力破除这巨大的“心魔”旋风。
只见旋风被同时掀开三道敞口,露出里面藏着的人来。
所有人瞠目结舌,这巨大“心魔”的主人居然,居然是一观和尚!
不,只有一观而没有和尚,原本洁白的僧袍染了不知谁的血,头上的戒疤完全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低眉与慈悲,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只剩狠戾与阴鸷,哪里还有从前的半点影子?
这惊鸿一瞥足够震撼,而此刻一观的手上好像正在掐着什么,因被再次的叨扰,他双眉不满意地紧皱在一起,跟着抬起的手猛地一扬,竟把手里掐住的东西扔出了旋风外。
随后,一观朝腰上一掏,登时便抽出一柄金晃晃的金刀来,也是神奇,明明刀身软软地贴在他腰上,然而被人抽出,那刀却又瞬间变硬,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好像这刀从没弯过,向来笔直。
被甩出的东西就落在距离叶真不远的地方,看模样好像是个人。
郎老头早从洪忍背上跳下去,奔到望空师父身边了,此刻叶真和洪忍止不住心中的好奇,往那人方向走去。
待看清此人的脸,二人迟疑着面面相觑。
这不是季圆儿吗?怎么会在这里?
当初,在阳塑山的风化岩林,季圆儿诓着众人去往“极乐”,差一点要了叶真的命,后来被术临汛强行闯入后,季圆儿反而被觉醒后的叶真斩断了一只手臂,如今居然在“千魔石窟”再度碰见这个人。
真可谓是孽缘啊!
眼瞧着季圆儿只剩一口气了,叶真给洪忍递了个眼色,后者不情不愿地从小袋儿里掏出枚“回魂丹”,碾碎了就着水让季圆儿吃进嘴里。
不多时,人果然悠悠醒来,并破锣嗓子般有气无力地喘着。
季圆儿在大妖九尾制造的幻境中出入过好几年,想来只要有心,石窟的朔风很难困住他,可他为何要来这石窟,又为何被一观掐在手里,恨不能要了他的命呢?
“救我。。。。。。救我。”季圆儿完全一副委顿之色,恢复意识后立刻开始求救。
“你怎么会在这儿?”叶真问他。
听见发问,季圆儿勉强半睁开眼,他瞧见叶真,未花费多少时间便认出了这个让自己断了手的人,当日之痛仍历历在目,吓得他立时想要后退,却被身后的洪忍给挡住了去路:“你,你们想做什么?”
洪忍不耐烦,敲了下他的头:“你别不识好歹,我能让你醒过来也能弄死你,不配合的话你试试。”他长得高大,若是收起平日的嘻嘻哈哈,倒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你怎么会在这儿?为什么那个人要伤害你?”叶真靠近了再度发问。
季圆儿吞了口唾沫,他定了定神,虽然浑身似火烧,不过他目前还不想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于是乖乖回道:“我一直都在这里,你们把九尾搞走了,阳塑一伙就散了,我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为何?”
“因为兰苍国主,午夜楼,”他抬起完整的那只手,冲天指向正和三人酣战的一观身上,“因为他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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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午夜楼的人物故事指路:详见4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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