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叶真睁开眼,只见面前的术临汛漾着浅浅的笑正盯着他看,不禁面上一红,一口气没缓上来竟跟着咳了两下。
随即,对面人起身,道了句只有他能听见的“早”。
这样相处也尚算美好,只是琢磨久了似乎又披了层遗憾的不甘来,叶真并未细想这些情愫,他翻了个身,自晨光中起床洗漱。
三个人刚吃过早饭,正要继续赶路,只见自远方走来一列披甲的士兵。
那士兵个个金甲附身,威风凛凛,手里的金枪更是被笔直地拎在身侧,整齐划一地随步伐移动而杵击地面。
只是他们长得十分奇怪,既不像是人也不像是精怪,走近了看,那些附身的金甲好像不是套上身的,竟像是士兵们自带的一样。
最奇怪的还属那脸,正面是个四方形的平面,眼睛、鼻子、嘴巴都有,但就是扁扁地压在脸上,好像那脸被什么重物统一轧平,因此侧面也只有薄薄的宽度。
又因为脸型的关系,士兵们总是面无表情,面无表情地走路。
面无表情地躬身与说话:“红尘国国主术临汛,‘灵师’谈克力,我家大王有请!”
竟是暴露了行踪与身份。
想来也是,这些天,他们三个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还下馆子嗦了好几顿面条,说不引起怀疑才是真的有鬼了,不过,对方只把术临汛和谈克力的身份给认了出来,看来“谷师”的存在度也太低了。
这要是回去说给郎老头听,估计他又要被气到跳脚骂街了。
到底是术临汛曾经待过的地盘,其他两个人只等着他发话。
“走!”随即他面上淡淡,牵了叶真从容步入阵中。
倒让谈克力微微一愣,边小跑着跟上边犯嘀咕:“怪了,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和好的?”
赤夜大殿便坐落在前方二、三十里地的一处巨大土坡上,明明他们已进入平原许久,那土坡倒像是突然拔高的存在,且比之前沿路碰到的那些还要高出许多来。
只见那高耸入云的大殿果然也是纯金打造,和红尘的洞天群殿一样,这里也是由好几座殿交错着搭建而成,只是没有洞天那么大,却造得格外恢弘,气势磅礴。
而隔了土坡老远,便是术临汛昨晚提到的沿岸滩涂,这滩涂岸线极其长,目之所及足有五、六公里远,潮水仍旧荡得激烈,却没有足够水量支撑它们冲向岸边。
大殿的守卫只是把着土坡四处,滩涂根本没人去管,那上头聚集了许多人,其中以奔跑的孩子为主,孩子们相互打闹,不时蹲在滩涂捡些小玩意儿,再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看着看着,叶真开始模糊幻想那滩涂尽头,石头下正孤单坐着一个小孩,受着风吹日晒,却只一味盯着潮水发呆。
这么想着他心里渐渐揪起来,随即在术临汛手心轻轻捏了捏,后者回头看他,似是明白了其中含义,云淡风轻地笑着摇了摇头。
在金甲士兵的带领下,他们一众人迅速绕过滩涂,接近土坡。
三人这时方才发现,这土坡下方竟然蹲伏了许多精怪,正凭着两只前爪,努力且近乎疯狂地向上攀爬,只是那土坡侧壁上被人做了特殊处理,异常湿滑且坚硬,别说攀爬,就连爪尖都找不到半点支撑。
见到金甲士兵,这些急红了眼的精怪纷纷调转方向凑上前来,嘴里还呜呜咽咽地念叨:“求你们,就让我见一眼金阁大人吧,就一眼。。。。。。”
随着涌过来的精怪越来越多,满眼间只是乌泱泱铺天盖地的渴求,好像嗷嗷待哺的硕大孩子,等待母亲的乳汁填补空乏的肚囊,对于他们来说,见到金阁,亲吻他的脚背,便是莫大的荣幸。
眼看着第一波精怪就要扑上来,术临汛紧紧攥住叶真不安的手心,他自己则是宠辱不惊地继续朝前走。
谈克力被惊得有些不知所措,正欲发难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蓦地袭来,刹那间,三人竟随着金甲士兵一并消失不见了!
毫无预兆,再站稳时已是土坡之上,赤夜大殿正前方。
原来,是金甲士兵启动了下方阵法,故而避开缠人的精怪,直通大殿门口。
回头往下望,精怪们又重新聚集到土坡周围,徒劳又执着地只想上来,嘹亮的“金阁大人”一声盖过一声,竟比远处的浪潮还要凶猛。
“待会见到金阁,说话有些分寸,那家伙阴晴不定,不知道会突然抽风做出些什么怪事来。”术临汛悄悄落在后面,特地对谈克力嘱咐道。
“明白!”谈克力点头回应,接着又问,“下头是些什么人?怎么尽吵着要见金阁,看那意思,还是非见不可。”
“你也知道,金阁美名在外,多少入了痴的都想要见他,”术临汛乜了前方默默带路的金甲士兵一眼,继续道,“这大妖又实在自负得很,旁人越是抓耳挠腮,寤寐思服,他越是觉得过瘾,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还会站在土坡口勾引一番,只为看见底下人为他发疯的样子。”
“真是个变态啊!”
种种传说,加上土坡下癫狂的一幕,都叫叶真不免好奇,这位传说中的大妖,被魔王亲手点化的金阁到底拥有怎样的魅力,还没相见,刻板的印象便呈现脑中——一定是位不得了的妙人儿!
进了赤夜大殿,便是长长一条甬道,左右站了许多金甲士兵,皆是肃穆万分,面无表情。
这些人几乎没什么区别,脸都是一样平,金甲也是统一的样式,真不知道大妖金阁使唤起来,如何区分得出究竟谁是谁。
甬道尽头,正殿脱颖而出,目之所及皆是金色,倒晃得三人满眼金星,头昏脑胀。
待踏入正殿,眼睛才勉强感觉好了一点。
但见堂上,一个身影慵懒懒从俯卧中扶正了上半身。
果然没叫人失望,端的是个叫人挪不眼的存在!
眸光流转,那狭长如柳叶般的两颗细长眼珠,被飞扬的眉挑开了去,眉尾稍稍收出些弯弓,随后又抬起隐入两旁的鬓角之中,眼珠是微透的琥珀色,每眨一次流光便天翻地覆,化作流淌的细沙。
一双眼就已美得惊心动魄,如世间罕有的宝石镶嵌在白玉的肌肤上,那不是人的眼睛,甚至没有性别、悲喜的区分。
再往下,鼻子与嘴巴都被细碎的珠帘封印,若隐若现间,也能瞧出些许的惊艳。
然而,那一双眼带来的震撼已足够慢慢消化,遮住的下半张脸也就没心思再去探究。
他头上戴着奇怪的冠,矗立在如绸缎般的黑发上,竟是个三重金殿冠。
中间一重的殿不算突出,只是坠着的珍珠实在惹眼,莹润得好像天上的满月,倒把两旁过分精致的金殿给比了下去,只是拱着这枚珍珠充当装饰。
惊鸿一瞥,便把叶真和谈克力看呆了,术临汛却是镇定自若,他小时站在滩涂,远远瞧见过几回金阁的真容,虽也觉惊艳,可到底认为这副容貌太过招摇,少了让人安心的平和,只剩危险的嫉妒与占有。
那金阁却犹自享受别人初见自己时的震惊,他目光懒散,里头的神思却是一一自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定在术临汛身上。
“不知鼎鼎大名的红尘国主,为何事造访我这赤夜关?”声音回荡殿内,像是九霄云层上的仙乐。
“回乡,重游。”术临汛脱口应道。
“哦?”金阁挑挑眉,没料到是这个回答。
“这里还和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那双眼睛似乎放松了一些,他乜了眸子落到谈克力身上:“‘灵师’也是,回乡?”
“哪儿呀,”谈克力滴溜滴溜眼睛道,“我是久仰大王您的美名,想跟过来好好见识见识。”
“哈,可说说见过的感受?”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来在下这辈子也无憾了。”
竟不知道谈克力如此会溜须拍马。
哄得金阁极为受用,他虚虚眼睛,接着才从宝座上完全起身。
三人方才留意到,金阁修长的身体竟是拢了层纱,那纱轻盈飘逸,像是雾蒙的水做出来的一般,不过并不算透,身体的轮廓均被很好的遮盖,只有在走动时才偶尔露出手臂与大腿的柔和线条。
只走下来几节台阶,原来是为了让谈克力看清楚自己。
气氛被烘托到这个阶段,谈克力仿佛被洪忍附身,突突突地对着金阁一通乱夸,其实他的话里一大半都能听出来,明显是索然无味的硬夸,可却把金阁捧上了天。
叶真随即琢磨过味儿来,他们这趟是来求大妖金阁头上那枚珍珠的,能把他哄高兴了,确实很有必要。
片刻后,谈克力终于黔驴技穷,他到底是个“灵师”,不是江湖卖唱说书的,可也因为“灵师”的身份,反而显得他那些硬夸极其难得。
金阁的笑一直就没停过,下半张脸的珠帘因为喷出的气“哗啦啦”地产生撞响,倒是将气氛缓和许多。
术临汛终于就停顿中再度发话,他上前一步,先是见了个礼,接着盯住那双眼道:“今日前来,一是为回乡,二是为满足他人要见大王的心,三还有一物想请大王割爱。”
气氛被打断,金阁也没多少不满,他垂了眸子淡淡道:“说。”
“想请大王将冠上的‘同辉’割爱借出。”
“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吗?!”琥珀色的眸子终于愠怒般瞪大,四周围站着的金甲士兵齐齐攥紧了手中金枪,蓄势待发地备在身侧。
术临汛仍旧不卑不亢,不知何时他把一双手拢在袖中,拿出来的那一刻,手心里竟是多了一枚毫不逊色的五彩矿石。
那矿石只有冠顶珍珠一半大小,同样被切割成圆形,可又是另一番的赏心悦目。
若说金阁的“同辉”是天上的月亮,那这矿石便是夺目的太阳。
只见那矿石甫一暴露,便透出万千的曼妙光华来,似是集齐了千万种颜色,再杂糅到一处,到最后,红非红、绿非绿。。。。。。不一而足地齐齐绽放。
“此物虽比起大王的‘同辉’略有逊色,倒也是个稀罕东西,”术临汛将目光从矿石上弹到金阁头上的珍珠,一副诚意满满的表情,“我检查过,这矿石没有一处瑕疵,若是大王答应将‘同辉’借出,他日归还,这矿石也便归大王所有。”
金阁重新落座,他虽然不发一言,但那双眼睛早已被术临汛手里的矿石给牢牢锁住。
特别是听见“瑕疵”这个字眼后,他心里猛地一沉,只觉冠上那枚珍珠格外沉重。
谁也不知道,“同辉”视人的这一面,确实是莹润无比,毫无瑕疵,可背后却藏着一枚黑乎乎的手印——当日那个老乞丐在他身上留下的手印和脚印,唯有这枚珍珠,竟是怎么擦也擦不掉。
完美如金阁,倘若不是因为“同辉”是主人午夜楼亲手所坠,他早就将这枚珍珠碾作齑粉。
故而论起来,术临汛提出的交易确实很值得考虑,不亏,还血赚。
但他到底不会答应得太过干脆,闭了目晾了三人好半晌,金阁方才睁眼重新瞧过来。
“本王还要一样东西。”他缓缓沉吟道,看不见的嘴角暗藏不怀好意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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