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微瑕的汉白玉雕塑成的护栏形成一条护栏走道，这华丽的装饰后面是冰冷的铁栏杆围起来的市局。宏伟的建筑整肃人心，矗立在茫茫无期的雨季，却带给人安全感。
这庄严下镇压多少等待审判的罪恶，人声嘈杂，嫌犯高声吵嚷试图掩盖自己愚蠢的行为，座机声接二连三地突击人事部，摘下帽子拧干湿透的头发的，拿起黑雨衣出走办案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一双黑皮鞋踩着点进来，身后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水珠，雨伞被他直接抛在走廊里的椅子上，他大步流星跨进一间标着“刑侦部”的办公室。
随着门被他一掌推开，里面的喧嚷突然安静，他问：“人呢？”
“老大！”
“逆队！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想死你了。”
里面大多是年轻的警察，脸上的表情比脸谱变得还快，前一秒苦着脸查案，后一秒眉头就散开。
逆噬推开身边杂七杂八的证件袋。
“老大你找小曹姐？她带人出去了，还没回来。”
“我知道。”逆噬随手从纸张堆山中抽出一份资料，大致看了几眼，问：“西城的报案人呢？”
一个身形有些消瘦的男警官跟上来说：“那尸体是放在空气中太久发出腐臭，周围邻居让社区去查查怎么回事，然后社区发现的，发现的时候还是申请民警协助破门而入的。”
逆噬点点头：“那先去南门公园的报案人，医院那边配好警员，人好点了就适当询问。”
“好。”男警察头发还湿漉漉往下滴着水，脖子上搭着毛巾，上身就穿了件大白背心，边擦头发边带着逆噬往休息室走“报案人叫侨栎，我看他也淋了雨，让他进去收拾一下，估计马上就出来了。”
男警官叫许晓呈，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和逆噬同一届的，由于逆噬太不是东西，提早两年毕业，一工作就被提拔到市局，导致明明同龄的两人段位差得有点大。
但客观意义上讲，这个除了脸上还有点肉能看，身上瘦得只有骨头的人，是个全凭一技之长硬实力，从民警干到市局副支队的男人。
逆噬顺着许晓呈的手看向警局的公用休息室，眉头皱了一下，正准备说什么，却被许晓呈打断了：“我知道不和规矩，但他淋感冒了，不舒服，见面时候就一直在咳嗽。”
逆噬便也没说什么了，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现在什么情况，进展到哪一步了？”
“总共三起要案在手里。”许晓呈从凌乱不堪的桌面上翻出三个文件袋递给逆噬，“第一案，四天前，一群住在贫困区的小孩在雨天出去玩，目睹的一辆汽车的燃烧全过程，据居民描述，之前有听到过一声巨响，但以为是有人在玩烟花就没管。哎，真的是，谁大雨天会放烟花。”
“嗯……”逆噬看着手里的审讯记录，他纤长的食指在纸上一弹，“这个小女孩是第一发现者？”
“对，她叫杨舒淑，是那群小孩中最大的一个女孩，也是唯一一个到过案发现场的女孩。她现在红阳小学读书，三年级。”
“我记得那天下雨吧。国道上那么大的雨，那地方又都是泥巴地，她一个小女孩怎么过去的？”
许晓呈沉眉，一只手放到桌案上，“她说她是那几个孩子中体能最好的，年龄又大，好奇心也强，所以跑过去了。但我问其他孩子，他们的回答都是杨舒淑当时情绪很激动，看上去有点生气，而且他们本来只是想走过去的，因为杨舒淑一跑，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都开始跑。到那后才发现眼前是一辆车被翻过来熊熊大火燃烧在眼前，连大雨都灭不了的火。”
“杨舒淑这个女孩还说了什么吗？”
许晓呈摇摇头，“年龄还是太小，听她妈妈说，这孩子最近两天一直在发高烧，晚上还做噩梦，意识都不清晰。”
逆噬的指关节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小曹是不是去出警到国道上了，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先把这个杨舒淑的家属拜访一下。小女孩要是清醒了，去看看，顺便让她想想那天的细节，这孩子肯定还有东西没交代。”
“好。”
逆噬把刚刚的资料收好还给许晓呈。
“第二案，西城公园。”
他还没来得及打开第二个文件袋，那扇沾着单向贴纸的门咔哒一声，缓缓打开了。
门后带着半点微醺的凉意，一介男子换了身宽松的运动服，腰间别上一角。
那套运动服是逆噬之前“捐”给市局的。
依他之言就是说“为勉励成员们辛苦工作而留下来备用的衣服。”
私下里人人都门儿清逆噬是在为了将来工作遇到不测做准备。
那件普通的白色运动裤勾勒出男子修长而不失劲道的腿，短T恤宽松，隐隐露出衣领下棱骨分明的锁骨。
逆噬抬抬眼，愣了两秒，趁没人发现前回过神，冲许晓呈挑了下眉，“怎么回事？”
许晓呈象征性咳嗽两声掩盖面子上尴尬：“那不，我看他衣服有点脏，就……就拿你的了。”
逆噬皮笑肉不笑地嗤了一声。
“再……再说了，那不是，捐给市局当公共财产的吗？这……这人民有需求，国家就有行动，我们现在不就代表国家为人民服务吗？”许晓呈说的义正言辞，但身体很诚实地转身就走。
他知道衣服是一人一件分好的，逆噬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但许晓呈还是很不巧随手一拿就拿了逆噬的。
“跑哪去。”逆噬一把揪住这个愣瘦愣瘦的皮包骨，“衣服，算是我给他的，就不和你计较了，但以后我的东西别乱碰，碰坏了你赔不起啊。”
“行行行知道了。”许晓呈恨不得现在就缩地下去。
“那什么，这衣服…先借一下。”侨栎友好地笑了笑。
“算了算了，送你了。”逆噬摆摆手，始终背对着他。
侨栎莞尔，“要还的，但我现在手头有点紧，这衣服我有时间洗洗给你送过来。”
许晓呈似乎找到了个好机会岔开话题：“还没介绍，这位是刑侦支队队长。”
逆噬转身，撇了眼侨栎，只是微微点头：“你好。”
侨栎轻抬眼睛，睫毛上还带着水珠，好似哭过一般，但又不引人注目地移开目光。
许晓呈见侨栎的样子很凝重，试探一问：“认识？”
侨栎嘴唇微动，不认识。
他确实不记得这个人。
眼前的男子，健硕挺拔，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子雷厉风行的强势，还有他刚刚偶然轻瞥的眼神，纯淡的眸子里似乎有刀锋一样刺得他不敢去于这个人对视。俊削的侧脸能看出常年累计的严谨，连嘴角都不动一下，好像根本不可能从他脸上看到真正的笑容，这样一个带有侵略性的体貌特征，他若是见过，必定不会忘。
逆噬也没在说话，看到侨栎侧着头盯看窗户，眼睛里有白炽灯映照出的亮光，但那光怎么都照不进去，什么都看不见。
逆噬的声音逐渐沉定下来，他说：“逆噬，你叫我逆队就行。”
他伸出左手。
侨栎轻眼神，由着习惯用纤长的浓睫掩盖住眼底不慎露出的异样：“侨栎。”
碰了一下他的手，便自然而然收回，看上去没有一点不当。
许晓呈心里没由地滋生出一股尴尬的滋味，便说:“侨先生我们有些事想和你聊聊，能到走廊对面的房间里等一下吗？”
侨栎应声，拿着手中的毛巾胡乱擦了把头发，坦然出了刑警的大办公室，静静坐在那间只有两张桌椅的房间，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想今天发生的事。
留在原地的逆噬看向许晓呈，只见他一把拉过自己的胳膊，那看起来骨瘦的手使起劲还是很大的。
许晓呈降低了声音：“这个……啧，不好说。看样子不是本地人，查不到资料，背景也是空白。唯一证明他身份的就只有一张身份证，但证件还裂成两半了。从新旧程度看应该是最近才断的，断层很干净，但正反面都老旧。”
“查不到资料……30的人了，工作，房子，车都没有？”逆噬的这句问话说的平淡，倒像是在陈述。
许晓呈狐疑，逆队怎么看人地眼光总是和人不一样，他看起来更像个刚大学毕业的少年。
“是啊，奇不奇怪。”
逆噬不理他自顾自说：“走吧去会会这小子。”
说着便抬起腿大步流星穿过嘈杂地办公室。
他一开门就见侨栎坐在审讯室里喝茶，眼睛平淡地盯着两名带着威严走进来的警察。
“说说吧，具体怎么发现尸体的。”许晓呈先开口道。
侨栎放下纸杯，说：“我下午那会儿在街上散步，下大雨后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就想着先回吃饭的地方。我知道那到美食街可以从公园抄近道，就往公园里走。然后闻到了点臭味，没多想，但路过一个垃圾桶时里面味道实在太冲了，但我直觉上觉得不对劲，这个味道更像是腐烂的肉，然后我就在里面看到了装尸块的几个黑色塑料袋。”
许晓呈问：“你还记得发现尸体的时间吗？”
侨栎想了想摇摇头：“记不清，不过等我到门卫报警时，我看电视好像在播一个叫……悦什么来着的纪录片。”
“悦雅诗录。晚上9点到11点播放。”逆噬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继续。
“好，你认识死者吗？”
额…这个问题他们也没指望对方能回答上来。
“尸体成那样，我真没那个能耐。”
“我们看了，你没有本地的户口，刚刚你也说自己是要回吃饭的地方，你在这里没有地方住吗？”
“嗯。”侨栎毫不避讳这种问题。
两名警察对此反而越来越怀疑。
逆噬突然开口：“你在哪家店吃的饭。”
“嗯……没有名字，一个老婆婆是管店的。”
逆噬眼睛盯着侨栎，好像这样能把对方看出个洞来。
侨栎没有去看他，目光在茶水冒出的热气里游走。
他实在是有点累了，眼皮打架打得不亦乐乎，脑袋也晕沉沉的，盯着茶水里的茶叶不一会就如同小鸡啄米，脖子不听使唤了。
许晓呈拿笔敲了敲桌面：“请您先不要睡，我知道您很累，再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好吗？”
“嗯……”侨栎鼻音都出来了。
“您是记不得之前的事了吗？那您这几天所转的地方是您熟悉的地方吗？”
侨栎淡淡回答：“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地方我也不是很熟。”
逆噬皱皱眉，显然对他的态度很不满：“如果你还是想现在说话支支吾吾含糊不清，我们很怀疑你说的内容真假，这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可以以妨碍警方办事，让你进去蹲几天了。况且现在还没有嫌疑人范围，那么所有接触过死者的人，我们都抱有怀疑，请你摆正你的态度。”
侨栎被他带有压迫性的语言给震醒几分，努力不让自己走神。
“好。”他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把，说：“如果你们怀疑我，我想为自己辩解一下。”
“请继续。”许晓呈说。
“首先，我不是走公园的门走，所以你们在门卫那是查不到我的出入记录的，但我相信这些尸块，是凶手带着这些尸块是从大门进来的，而且这不是一个人来的。”
侨栎撇了眼逆噬，在得到可以继续打眼神后，说：“我在你们来之前看过出入登记表。今天来这里的总共有107人，其中15人是工作人员，只有23个人的购票时间是单独的，其余的都以2人以上的方式购票。而这个公园据我所知并不是什么景点，但园内有一家花园餐厅。这家店平时来的人很多，而后厨直通向发现尸体的垃圾桶，这很明显死者死亡不是最近的事，而垃圾箱内除了这袋尸体再无垃圾，就能说明，尸块是这两天才丢进去的，不然打扫卫生的不可能没看到。”
侨栎揉揉被自己掐红的一块儿肉，说：“那我想请问一下，我一个哪都去不了的人，如何在几天前杀了这名死者？又如何存尸到今天？扔了后还大费周章从外面偷摸进来发现并报案的？再者，那不还有监控吗？
逆噬右手摸摸一下单侧耳机，轻微幅度地点了下头。
许晓呈面无表情，但内心还是有些感叹，他正欲开口，逆噬抢先一步。
“第一，不要这么早妄下定论，你的发言有强烈的主管色彩，为了撇清自己而认为死亡时间是在很久以前，第二你说你对这里不熟，为什么在刚刚的陈述里你却了如指掌。”
侨栎笑了，他下意识用手往眼角一滑，有些无奈：“怎么，我不说，你们训我，我说，你们怀疑我啊。这叫人怎么做才好呢。”他突然面露一副嗤笑的表情。
逆噬对此见怪不怪，这么多年刑侦道路上，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他见多了，通常他们都是以气愤或者打脸来收场的，此人也不会例外。
他淡定回答道：“不怎么办，你只需回答问题。”
“哦～”侨栎语气中还带着一些不耐烦，“这本来都是常识，看到了不就自然而然想到了，难不成你们查了这么久，连这些都没有查出来。”
也不知这人什么意思，刚刚耳机里有人说，那个里的工作人员今天早上才倒过垃圾而侨栎几次出入公园虽然没有登记，但周围的监控显示他从来都是两手空空。其实不管怎么样，侨栎不是那个嫌疑最大的，而且这个消息几乎帮他洗脱了嫌疑，只不过这个人……实在不好说，他对这个人保留怀疑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那么简单。
逆噬低头看看卷宗，又看看眼前的男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
他的思路有关死者死亡时间这点虽然存疑，但不得不说其他地方已经算缜密清晰的了，这样一个逻辑思维敏捷的人，会反应不出现在他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吗？
他说想洗脱嫌疑，那未必，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比他自己的安危更重要，那会是什么。他到底有没有失忆。
这个人到底是谁。
侨栎打了个哈气说：“我想睡觉。”
两名警察顿时都有点无语，奈何又不能把他强留在这，而且这么晚，他这个状态也再问不出什么重要内容，就把人放走了。
逆噬给他订了个警局周围的酒店，又嘱咐他明早7点要再来这边，重新录笔录。
侨栎临走前还小声对逆噬说了句话：“我又不走，你，或者你们不用着急的，这案件，我不会撂挑子。”
逆噬看着他穿着自己的衣服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白衣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肌肉线条，他沉眸，对待这样一个人，他属实觉得这会是块烫手的山芋。
“就这么草草结束了？”许晓呈表示不可置信，“我踏马还没开始问呢。这可真是我这几年最失败的一次问话了。”
“哼哼，你哪次不失败？”逆噬毫不留情怼道。
作为许晓呈这么多年一同走来的好队长，逆噬可不是那种会说心灵鸡汤的老好人。
“啧，就你能耐行吧，你在我们刑侦部最牛B行吗？行吗？”
逆噬转过头眼神里写着，你说的废话。
许晓呈：“……”
“不闹了，你给小曹打个电话，我再去看看隔壁几个问出点什么没有。”
逆噬言行一致，说完就走进了监控室，许晓呈当即就掏出手机拨通了小曹的电话。
“喂许副队，我正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对面淅淅沥沥还有雨声，声音变得忽远忽近。
“找到什么了。”
“没有，但我们发现，这里的血迹是三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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