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的民宿从2007年就开在了洛阳市苍玉镇石子路的中段,如今已屹立有十年之久。老马将此归功于自己给起了一个极其好寓意的名字,就叫做“吉祥如意”。
预定住宿的软件上,老马和自己颇为得意的吉祥如意门匾的合照被设为了封面图,紧跟着的就是各种房间的细节照片。详情页再往下划,又能看见洋洋洒洒的介绍,如何环境优美的二层小楼,如何热情的老马将会为您提供如何美味的烧烤以及啤酒。
姜玠定下这间民宿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去看那些图文。他只是把页面拉到最后,对比着地图确定了一下位置,又见民宿提供免费接送服务,就这样随手定了下来。
初秋的洛阳,空气干燥冷冽。姜玠将冲锋衣拉链拉到头,快要出站的时候听见兜里的手机传来“噔噔噔”的几声提示音。
他将手机摁开,发现正是店主,热情老马。
老马发来了车牌的照片。
姜玠点开,大概是辆白色的老面包车,照片有些过曝,好在车牌号还是看得清的,他扫了两眼将车牌号记住,发现那边又弹了两条语音过来。
“你好,我是老马,接人的车辆已到停车场A08区,收到照片了吧,请对应车牌号上车嗷。”
带着方言语调的普通话从手机里传来,姜玠点开第二条。
“请不要上错车嗷。”
***
他顺着指示牌下楼,想说其实真的很难找错车的。
那个面包车车身上贴着硕大的“吉祥如意”四个大字,仿宋体加大加码加粗,鲜艳的大红色,还亮着一圈圈的小彩灯,在略显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着实抢眼。
车旁站了个中年男子,正半倚靠在车门上,一边和车内的乘客聊天,一边往各大楼梯电梯口张望。
姜玠单肩背着登山包,向着面包车走过去,及近之时,抬手打了个招呼。
老马笑着迎上来,搓着手道:“来吉祥如意住宿的?”
姜玠点头。
他谢绝了老马要帮忙拿东西的好意,随意地往车内扫了一眼。
后面已经坐了三个人,一个戴眼镜的小姑娘,一对中年夫妻,再加上包裹行李箱,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于是提着背包转身上了副驾驶。
老马又向后撇了一眼,虚着目光点卯似的核对了一遍仅有的四位乘客,启动车子驶离停车位。
工作日又没赶上上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车辆并不很多,因此老马开车的速度很快。
姜玠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绿化带出神,耳边断断续续送来那对夫妻的聊天,他听了个大概,结婚纪念日,这两口子是旅游来了。
老马不时的跟夫妻俩聊上两句,推荐些当地特色吃食和景点什么的,中间也试图向他和眼镜姑娘搭话,得到的反应平平,于是便专注地和两口子唠起家常了。
玻璃倒影上映出后排小姑娘的影子。她也一直盯着窗外看,许是因为一个人出门的缘故,多少有些戒备,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包护在胸前。
车子七拐八拐进小巷后速度就慢了下来,吉祥如意的门匾很快就到了。
苍郁镇的商业化程度不算高,石子小路两旁多是二三层的木质楼房,路旁种着些月季满天星什么的。这时又赶上饭点,生活气息倒是挺浓。
民宿院门往里欠了一块地方,刚好隔出了两个停车位。
老马紧紧贴着一侧的墙边停了进去,招呼大家下车。
姜玠那边的车门只能开得了一条小缝,他侧着身子艰难挤下来,问道:“停这么偏,好倒出来么,我给你调调?”
老马正从兜里掏民宿大门的钥匙,闻言笑嘻嘻摇头,指着邻居家示意道:“不用。阿榆不太会停车,我给她多留点空,省得再给我小车蹭咯。”
姜玠摸了摸面包车门上那处明显剐蹭了好几次的陈年旧痕,模糊地应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的东西不算多,就满登登塞了一个包,见那个小姑娘提行李箱费劲,便上去搭手。
小姑娘微红着脸道谢,姜玠见那对夫妻已经从另一侧自己将箱子搬了下去,抬脚跟着老马往民宿走去。
现下旅游淡季,因此民宿的房间都是空着的。
戴眼镜的小姑娘叫做张思源,要了间一楼的边户,那对夫妻则紧接着住进了她的隔壁。
轮到姜玠,他将身份证递过去时,思源忽然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她直直奔到柜台,额头上都冒了几粒细小的汗珠,边喘着粗气道:“叔,我不是有个快递到了放前台吗?你刚忘给我了。”
老马疑惑:“什么快递?”
思源眨着眼,用手比划,“应该就这么大,长方体的盒子吧,很轻的。”
老马“哦”了一声,从抽屉里摸出个十来公分长的锦盒,递过来道:“是它吧。什么快递啊,这不就……”
他说了一半,剩下的字句堵在喉咙里,被囫囵咽下去了。思源急慌着道谢,又是小跑回了房间。
老马还有些懵,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转向此时最后一位住客问道:“想住哪?标间还是大床房?”
姜玠看着走廊尽头方才被猛地关上的房门,略一思索,抬起手指着思源的楼上道:“就住那里吧。”
***
民宿包早晚餐。
老马出门前就醒上了面,这时正飞快地擀皮包饺子,等包出一锅的量,又去冰箱里端出一盆腌好的肉串,坐在院子里生起炭火来。
姜玠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思源已经坐在院子里端着饺子开了饭。
或许是拿到了她的“快递”,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又或许是因为下车时他顺手帮忙,思源不觉和姜玠热络起来,顶着瓶底一样厚的眼镜招呼道:“哥,快来吃饭,厨房里有碗筷。”
老马也踢了踢脚旁的一件啤酒,喊道:“欢迎新朋友的老传统了,咱俩得喝一个!”
姜玠笑着回应,“出个门,回来再吃不晚。”
老马口中那位阿榆的家也是个二层木质主体的小楼,垂花门上落着把样式考究的铜锁,檐柱枋额间也干干净净的没有悬挂任何招牌,看着像是个普通人家。
姜玠稍稍凑近了些,饱经风霜的老旧大门散发着一种陈旧的木材和灰尘混合的复杂味道,细闻又觉其中还掺杂了一丝莫名的幽幽香气。
他试着敲了敲门,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无人应声。
苍玉镇就坐落在洛水边,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不过十来分钟就已经能瞧见已经渐渐亮起灯火的河畔。他看了一眼腕表,脑海中回忆着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旅游攻略,沿着河道慢慢前行。
有几个穿着橘黄色背心的工作人员在清点皮筏艇,姜玠路过时听到其中一人正抱怨着,“每次前一天检查几遍,早上再来看时总会有那么一条没被绑住,该不会是绳索老化了,单位什么时候才能更新装备啊?还是说什么人大晚上的不睡觉来划船……”
他走得越来越远,那声音轻飘飘的就再听不见了。
入秋后日头渐短,天黑得很快。姜玠回来的时候,老马已经将院子里的灯都打开,边热火朝天地往烤的第二批串上撒烧烤料。
思源早就吃完,屋内一片漆黑,不知是不是出去玩了。
姜玠扫了眼水池,也没客气,给两人各开了瓶啤酒。
“那对夫妻不吃吗?”
他依稀记得丈夫叫张富,妻子叫做刘芳岚的。他俩的屋子也漆黑一片,也出门了?
老马的烤串出锅,往桌上送,“你咋知道人家没吃?”
姜玠往水池的方向扬了扬头,将手边一瓶啤酒递了过去。
确实,那里面只有一套思源刚才用过的餐具。
老马接过酒,笑着摇头道:“你眼挺尖。那对夫妻啊,也不知道什么习惯,进了门就没出来过,我刚才去敲门也没人搭理我,难道是旅途太累睡着了?”
“或许吧。”
姜玠也没再追问,拿了筷子坐下吃饭。
啤酒一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老马的酒量着实是浅,还没两瓶就已经口齿不清,扯着姜玠的衣袖,情真意切地说起来现如今生活也是好起来了,只是天灾这样的事,到底还是抵挡不住的。
姜玠面色依旧,淡淡问了一句:“什么天灾?”
老马大着舌头:“两个月前,九寨沟不是发生大地震了?那天余震都传到苍郁了,地底下轰隆隆的响过,跟开火车一样,真是太吓人。那里的同胞也真是受苦了。”
“确实。”姜玠点头应声,刚想出声安慰两句,老马那头又换了话题。
“说到底咱们苍郁还是好地方。洛书,听说过没?那可是帮助大禹治水的洛书,出在咱这么地方,可不就是因为是个风水宝地?”
姜玠点着头,将又试图开一瓶新的啤酒的老马拦了下来,劝说着扶他去休息,耳边依旧传来不住的念叨声。
“……要不然怎么能吸引外乡人来。你听我给你说,镇口那家早餐店,去年还来了个西北汉子打工呢,说是慕名……”
姜玠将他安置在床上,半开玩笑道:“马叔,这个镇子上的大小事都能知道啊。那人呢,你还能各个都认识吗?”
老马下一秒就快睡着的样子,还不忘记吹牛:“可不咋滴,老马人脉很广的!你要打听谁啊?”
姜玠给他盖上被子,轻描淡写道:“有没有姓天的?”
老马闭着眼睛:“田?有啊,老田!不刚给你说,就在镇口卖早餐呢,咋了你想喝胡辣汤啊,明天叔给你做嗷!”
姜玠也没打算能问出来什么,应付了两句,帮老马关了灯和房门。
他收拾了残局,回了自己屋,挑开窗帘往外看。
四下已经安静下来了,院子里留了一盏橘黄色的灯,不时有嗡鸣着的虫子被亮光吸引,撞在灯罩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床单被罩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姜玠躺上床时,突然听到一声叹息。
幻听?
不是。因为又有几声紧接着传来——
“好黑啊,害怕。”
“好饿啊。”
“好……香啊。”
姜玠手心立刻沁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这个声音,好近。
就好像……趴在他的脸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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