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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落星 · 贰

姜玠闻言震惊抬头,见白榆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自己受伤的位置,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烟将那只手臂固定在桌面,他便用完好的手把冲锋衣解开,露出来里面一件短袖来。

白榆手指轻绕,烟雾有生命一样腾出了多余的空间,让姜玠得以把这一边的袖子也脱了下来。

纱布上已经有大块渗出来的血,不知有没有老马那一巴掌的加成。

白榆用酒精喷雾仔细给手消了毒。纵使已经动作很轻地撕开,渗出又凝固的血和组织液也拉扯着破碎的伤口,疼得姜玠直抽凉气。

纱布一打开,里面皮开肉绽的伤口边缘已然弥散着黑色的丝线,似血管一样跳动,细看时就会发现那东西有自己的生命一样,正在皮下缓慢地蠕动、扩张。

姜玠云淡风轻凑上去看,道:“哦奇怪,今早还不是这样呢。”

白榆并未言语,只是先去把门窗都关上。风辛金见她露面,又是一句“印堂发黑”甩过来,被白榆一声“滚”吼得没了下文。

姜玠却是心头一动。

怎么感觉,这位八卦正经传人风大师,有些怕白老板啊。

转念间白老板已经转了回来,示意姜玠坐到摇椅的位置。

姜玠试图用手去将那些黑色的生物扯出来,被白榆拍了一下,便打消了念头,问道:“怎么?”

白榆清扫着桌面道:“我这里又不是医院,没麻醉剂的。你一会疼晕了,我可抬不动。”

姜玠也没推脱,扶着桌面换了位置坐过去。白榆瞧见他那肌肉分明的大臂上,横亘着一道殷红的印记,笔直且纤细。

“这是什么?”

“胎记。”

姜玠没指望她会信,而看表情白榆确实也没信,只是她闭上了嘴,没再继续追问。

香炉被挪了过来,烟雾更重了,层层叠叠缠绕在伤口附近,有些痒痒的,倒是不疼了。

白榆翻出了医药箱,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些什么瓶瓶罐罐出来,呼啦啦在桌上摆开了一片,一个个的打开细闻,还有些用手指蘸了少许含在了嘴里。

姜玠看得云里雾里,见她微微点头,挑中了一个玻璃瓶,又抬头问自己:“你被青眚伤了?”

虽说是问句,她的语气却是笃定的。姜玠已经不对她怎么知道的感到好奇了,只是点了点头。

“好家伙,你去招那玩意干啥,怪恶心的……能忍疼吗?”

“能。青眚怎么恶心了,不是水的灾气吗,又能化形而已。”

玻璃瓶里许是受了潮,又大小不一的结块,白榆手上晃个不停把它们震碎,“碰到什么脏东西了,自己还不知道。张嘴。”

姜玠闻言照做,就看见她拿了那个瓶子过来了,还没等他再细看,白榆就已经填鹅似的一手捏腮,一手将瓶子里的粉末倒了大半在他嘴里,随即又将刚才的茶水抓过放到他口边,命令道:“可以喝水,但要全咽下去。”

口中轻微的灼烧感散开,原来是盐。

他接过茶盏仰头灌了个干净,喉咙下意识地保护性收缩,但他还是咬牙忍着恶心硬生生咽下去了。

“然后呢?”

白榆看了眼姜玠的腕表道:“等,大概半小时到一小时。”

随后两人默契地都闭了嘴,静静听着博古架上那老旧西洋钟的机械齿轮走秒声。白榆找来一个深口的盆接上凉水,将剩下的盐都化了进去,把姜玠的手臂担了上去。

终于,他的伤口处传来了什么爬过的瘙痒感。

“抬头,或者闭眼。总之不要看。”

姜玠又是照做,猜测这大概就是她不想被外人看见的压箱本事,尽量在摇椅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靠了上去。

香坊一楼的房顶上有描彩画的井口天花,姜玠盯着上面的纹路出神,虽然他刚才吞下的盐烧得胃有些痛,伤口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却久违的放空了。

是因为香气吗?可是上面的花纹真的好美,色彩也漂亮。

伤处有什么刺进去的感觉,又将他的思绪凝了回来。

姜玠想起了刚才架子基座上的亮片,仰着头在眼前回忆着刚才看到的位置。那好像……是在用螺钿模拟星图?是什么时候的星图,又要用这个记住什么呢?

他是想问的,话到嘴边突然换成了一声痛呼。

那些青眚寄生的黑色丝状触角受不得盐,他吞下去的那些被吸收运送到血管中,于是浮在皮肤表面上的那些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掉落在盐水盆中,纷纷化成了黑水。

眼见伤口处的印记少了,白榆捻了缕烟,捏细了一端送入伤口里。烟雾有了目标,朝着血肉深处猛地钻去。

果然,一部分向外逃离,另一部分向里求生。

白榆换了左手,手心向下覆住了姜玠的伤口,烟雾袅袅,萦绕在两人肌肤相接处。

起初,那是像打点滴一样扎进去的刺痛,确实完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就在他想开口的时候,疼痛突然就指数增长,直直钻进骨头深处一样,到底是没忍住喊了一声。

白榆左手死死抓住他开始抽搐的小臂,压着声音道:“不能动,若让它们在深处扎了根,便再除不得了。”

姜玠额间豆大的冷汗滚滚落下。

痛,实在是痛,好像有人将手伸进他的骨头中将骨髓抽出来碾碎了又胡乱塞了回去一样。

他已经极力地忍了才没让自己再喊出来,也完全感受不到除了骨头以外的其他痛感。

与此同时,白榆也在龇牙咧嘴。

——因为姜玠受伤的那只手不受控地抓上了她的肘关节。就像处在疼痛中的人总会想蜷缩起来一样,虽然隔着衣服,他的五指死死箍在骨头上,也着实难以忍受。

好在病灶在两个人都快疼晕过去前被牵引着找到,那东西已经凝结成了一团,被烟雾缕成条状,绕开五脏六腑拉了出来,后又死死缠绕着将其摁到了盐水盆中。

白榆从他的手中挣开。伤口被二次撕开,又留了一个不小的伤口,白榆用自己的药和绷带重新包扎,不动声色确认了下自己并没有因为热心救人而不幸获得骨折或者骨裂,轻声道:“好了。”

姜玠几乎力竭,他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盆黑色的水。

真是怪了,来到这里,怎么什么都和黑色金色挂钩。

嗯……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金色,就在刚才,白榆左手垂下的袖口处,垂着露出一截的金色丝线,眨眼间,就消失得没影了。

壁画馆里刻的金色流光,水下杀死青眚的一闪而过的金光,还有刚才,都是偶然吗?

姜玠的动作比脑子要快,他还没有想清,就已经从摇椅上弹了起来,一手将白榆手腕抓住了。

白榆被他吓了一跳,问道:“你干啥,被夺舍了?”

姜玠不语,也不管伤口疼不疼了,另一只手就把她的袖口猛得往上一翻。

白榆旗袍的宽袖上,缀着圈茸茸的兔毛,再往里一些,有金色丝线绣着的一圈蝙蝠纹。

左袖口确实有一根丝线磨开了,晃悠悠地垂下一截来。

姜玠愣了两秒,火速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你看,衣服起线头了,要我帮你剪掉吗?”

白榆凑上去瞧,单手轻车熟路把那根线头打了个结,摇头笑道:“不用,剪掉只会越开越厉害,这样就行。”

看错了?

她的手腕还握在自己手里,露出的一截胳膊白皙,却意料之外的并不瘦弱,还能看到锻炼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原来是这样。”姜玠垂了眼睛,松手换了话题道,“今天这事多谢你了。”

白榆摇头:“就当还你之前给我帮忙的人情了。青眚就是这么恶心,逮着能寄生的就活。不过你体内的都已经祛除干净,没什么大事了,回去多喝水,躺着休息几天。我虽然不知道你在研究什么,但最近先别折腾了。”

姜玠应了一声,将外套穿了回去,想着帮忙把桌面什么的收拾了,被白榆以“伤者不可多劳”为由撵了出去。

她扒在门框上,下巴轻轻扬起,冲着屋内那残缺的棋盘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时间来下棋。”

姜玠笑着颔首,又道了谢,慢慢向民宿走远去了。

屋内烟雾袅袅,在屋内只剩了白榆一个人后,凝结成一股钻进了深盆中,如石炭吸附甲醛一样,无声地将那堆黑水吞噬掉了,餍足后老实钻回到了香炉内。

白榆坐在摇椅上悠哉晃着,挽起了自己的左袖。那根原本一端藏进绣纹中被打结的金丝已经自己把自己解开了,正笔直立在她皮肤上站军姿。

白榆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逗猫一样在金丝顶端蹭了两下,道:“好孩子,去吧。”

金丝雀跃地跳了起来,在她手臂上蹦了两下,依依不舍钻进膏药下面,隐秘不见了。

***

姜玠在半夜惊醒,发现窗边放着那枚陶俑人。

眼见自己醒了,陶俑人忽然咧开嘴漏出了个诡异的笑脸,随即翻窗而出,往香坊的方向直直飞去。

姜玠一激灵。民宿的窗户和香坊离得不远,他顾不得胳膊,跟着翻窗过去,却见陶人已经顺着打开的窗户爬到了白榆身旁,转头冲他阴森一笑,钻进白榆口中不见了。

他急忙去摇白榆,试图让她吐出来,手中却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

可他明明没有用力的。床头阴影里有盏台灯,姜玠摁亮后,浑身的血都往头顶涌。

他怀里抱着的,分明是个陶人。

又是一个激灵。

这下才是彻底的醒了,姜玠起身时察觉小臂又痛得厉害,刚才那是梦?也太真实了些……

他下床倒水,水倒到一半时,突然愣住了。

在窗沿上,印有两个小小的脚印,看颜色,正是陶俑人掉落的色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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