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领着李大娘一近家,看到两个小家伙在屋门前做着事,只见一看到他,小孙女站在屋门前朝他喊:“阿公,你去哪了?”
楚阿公回她:“出门了一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阿公领着人到了跟前,小孙女瞧到他身后的人,朝人甜甜地喊:“大娘!”
小儿声音轻脆有力,就像欢欣雀跃的百灵鸟,楚阿公目光柔和了下来,此时只见走他后头像游魂的李大娘像是突然醒过来了一般,把提在身边的利刀往身后藏。
她却是挤不出来笑来了,凶恶的脸一板,当作和小姑娘打了招呼,便撇过头去,不声不响。
她便是在家也已是许久不说话了。以往还要训斥她几句的家里老汉只要她手里的刀一抬,吓得连屋里都不敢呆,跑得远远的,他已经不敢住家里住了,就住在家里外边的柴房里,她一个人在家里头活,久而久之,除了磨刀做活种田捡柴,她什么事也不干,只管填饱肚子,等到提刀出去的那天。
久不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也不想跟人说话,若不是楚家大伯能捎她一程带她去县里,她便连这个心善的阿伯也不想打交道。
更何况乎是小孩。
如今村里的小孩见着了她就跑,胆小的能被她吓哭,吓得腿软走不动路,她也怕吓着楚家这个被宝贝着的小孙女崽崽了。
“大娘!”大娘不应,阿南见到她叫阿壮哥哥的娘,大娘却是不答应,她以为自己叫得不够响亮,不够恭敬,大娘没听到,便又明快响亮地大叫一声。
大娘拱着肩,躲到了楚阿公的身后。
阿公已看到放在屋外面没收的大脚盆里的泥鳅,满满一盆,很是不少,景小子在好奇看过他们这边后,又去抓那跳到地上的泥鳅去了,阿公问:“抓这么多?”
“有……好多的。”阿南看到身后的大娘,后面那句因着不想让大娘知道地方,因心虚从而声音小了。可她一想,没了阿壮哥哥的大娘好可怜,大娘就阿壮哥哥一个儿子,那年大娘卖了家里的猪给阿壮哥哥讨媳妇,来到阿南家里来报喜,欢天喜地的样子喜得阿南的娘都跟着笑了。
阿南犹记得那天她家里头的喜悦,大娘头顶上的喜悦,如今,大娘不笑了,大娘看见谁都不笑了,好可怜,阿南便走到大娘身边,想去牵大娘的手。
李大娘一碰到小阿南的那只小手,就跟毒蛇沾上了自己的手一样,她用力激动地甩开,跑到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柴刀,朝阿南露出了凶恶“呜呜”声。
离她远点!
待她发出激愤的驱赶声后,她才后知后觉,这是楚阿伯家的小姑娘,不是那沾污她儿媳妇的恶汉群,不是儿子死了她流着泪还要趴到她身上拱猪身抽她巴掌的自家汉子,不是骂她疯子朝她扔石头的村里小孩子。
那是每次见到自己,会甜甜叫自己大娘的楚家阿南。
李大娘木在了原地,呆呆的。
就在她抓着柴刀的手慢慢放下来,转身要离开楚家之即,却见小阿南抽泣着鼻子,小脸上的大眼睛里满是眼泪,小阿南像是伤心得不行地哭道:“大娘不伤心,你别伤心,不难过啊,不难过的,阿壮哥哥在地底下会想你的,就像阿南的爹娘在地底下也想着阿南一样,你别难过,等到我们老了,去了地底下,就能见着他们了,你别哭。”
李大娘没哭,是她在哭。
但李阿壮的娘心里在哭,她好想她的儿子,那是她一生当中,她喂点奶喂点吃食给他做点事,他就会跟她说,阿娘长大了我养你的人。
她一生,起先在娘家当狗,汪汪汪叫着,把家里的活都干了,打也挨了骂也受了,家里人还是嫌她吃得多,把她换了五十个铜板嫁到了男人家里,她还以为男人家里是她的家,她终于有家了,结果好了没两天,她居然也是当狗来的,她不过是从当父母的狗,换成了到男人的家里头当男人家里一家人的狗,她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累得只剩一口气了,还有人抽她的巴掌。
她一生当中,只有她的儿子跟她说阿娘我养你,那是她这一生当中唯一最接近过指望的时候。
如今这指望没了,她是要到地底下才能见到他了。
李大娘僵在原地,双眼木讷,看向了楚家阿伯。
她把小孩儿弄哭了,他要是赶她走,那她便走。
“去把门开了。”楚阿公瞥了她一眼,把钥匙给了此时对着李大娘虎视眈眈的景小子。
景小子脾气倔,接过钥匙,还是没动,双眼警惕地看着李家老侄女,身子往屋边放柴火树桩的地方靠。
这小子,还防上了,阿公牵了孙女儿的手,低头跟替李大娘哭上了的孙女儿道:“大娘不是凶你,不怕,你让景小子去开门,把东西往家里抬。”
“哦哦,阿公,缸里还有,景修,你去开门。”阿南抽着鼻子,抬起头来,跟阿公道:“阿南没怕,大娘伤心。”
她是一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孩儿性子软,软到便是麻木的大人都感受不岀来了的伤心,她只瞧一眼,就能替那个大人哭出声来,她阿爹走时甚是不放心,对着自己的阿爹说了又说,让他的阿爹一定要多教孩子一些人情世故,及防人之术,切莫因着那不合时宜的怜悯心,倍受欺辱,过早夭折。
阿公孙女的性情,是像了她阿爹,阿公的小儿子的。
小儿子便是当年在墨木城被两个兄长抢了他手里头分的财产,逃命时还没带上他也没愤恨,还宽慰被兄长扔下给他的父母爹娘,说钱是自家人拿走的,比被别人抢了强。
可日子一天天过,没钱的日子没粮的日子过得分外艰难,他一个病身子,去给人写字,被人掀了摊子,他去山里捡山珍,被人合伙算计扔在山里过夜喂狼,等他知道钱的珍贵了,时间也晚了,他在山里已经丢掉了大半条命,救回来身上只剩一口气,还有他身上那无穷无尽的担心与满腔的悔意。
他儿子当了一辈子的善人,未得善终。
他儿子没听阿爹的话,也留下了一个只剩满腔恨意与悔意的老父在人间。
阿公没教会小儿子防着点别人活,省着点自己用,他教孙女却是教得甚是用心,她每犯一次,他必教一次,他没指责孙女儿的哭,他用他那只仅剩的无力的手擦掉孙女儿脸边的泪,道:“大娘是好人,她伤心,你可以替她哭出来,但见着了坏人伤心了,你要怎么样?”
“哦,”坏人身上也有苦也有难,也有伤心的时候,但阿南不能替坏人哭,她替坏人哭了,哪怕哭出了一滴泪来,阿南的爹娘和阿婆都会在地底下急得团团转,因着阿南替坏人哪怕只哭一声,只掉一滴泪,坏人都会以为阿南是个好欺负的人,他会骑到阿南的脑袋上,砍掉阿南的头,让阿南再也哭不出来,让阿南的亲人在地底下急得哭瞎眼,阿公教的,阿南全记得,阿南回忆起来点头道:“见着坏人了,不能哭,坏人给我一刀,我要给他两刀,嗯,这是打得过,打不过要先跑,好汉不吃眼前亏,不是,是好阿南不吃眼前亏,吃了一定要做好打回去的准备,不能挨打了只顾逃,也要记得养出杀回去的力气,人是杀才可能杀得怕的,退是退不出一条命来的,逃也逃不出,因着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阿南要坚强,阿南要迎难直上,阿南绝不退缩。”
阿南要勇敢,要长命百岁。
阿公这些话说了好多好多遍,阿南梦里都记着这些话,都记熟了。
“我是这般教孙女的,你也听一嘴,今晚就住这里,还是你现在要先回家拿点东西?”阿公问李家的老侄女。
李大娘朝他挤出一个扭曲的看不出笑意来的凶恶笑来,没说话,她走到了楚家放柴火的屋檐下,捧着刀,把自己蜷在了柴火堆旁。
只要不赶她,她便不走了。
她怕回去了,她就出不来了。
她家那个只知道欺负她,在外头怂得就跟个孙子一样的男人,会帮着外面的人杀了她。
他怕她报仇,连累了他。
儿子死了那天,他怕那些人杀到家里头来找他的麻烦,他先逃命了,过了好几天才回来。
她也该杀了他才去县上的,可这个人像是知道她要杀他一样,自那晚她拿刀劈向他,这两年他躲她躲得远远的。
她不能回去,她怕家里有埋伏。
“阿公……”阿南听着阿公的话,抬起小脸。
阿公“嗯”了一声,“大娘今晚住这,明天她跟阿公去县上有点事,明天你去陈公公家住两天,可成?”
“不带阿南?”
“路太远了。”
“阿南走得动。”
“路太远了。”
“公公,你莫胡乱说话,阿南走得动,阿南还帮你背背篓,你乱说话。”去县上怎么可能不带她,阿南转身就走,“我们家里头就你,我,还有我未成亲的小夫郎,我们去哪都要我们三个一起走,我们家的人已经够少的了,去县上那等的好事,你不带阿南,你带谁?阿南可是阿公的小囡囡,不能放在别人家里头的。”
这事就这么定了,说罢,她回头,问:“阿公,煮几把米?”
姑娘你好,冬至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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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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