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听到客厅里传来熟悉的大笑声,拖着疲惫的身躯出去看看,却见又是早上的小胡子,一会不见他头顶秃的更厉害了,脸上几道抓伤,一只眼睛青了,一笑牙还缺了一颗,好像刚被人打过。
小胡子似乎完全忘记了早上刚来过,一边把桌子的烟都撕开揣进自己怀里,一边道:“这事应该早来找我啊!我认识人啊,我小舅子的同窗现在给老人当司机,他能说上话,你应该早通知我。”
男人很疲惫,他早料到小胡子接下来会说什么,但母亲却似乎也全忘了他才来过,仍然崇拜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现在可有点晚了,现在他们都下班了,法院下班早,不然我能带你找人去。”接着滔滔不绝说起自己的小舅子的同窗和老人关系如何如何好,一起见过外国友人,一起去过田间山村,一起打过排位上过分。那关系能一般吗。
门外又一阵喧闹,男人的父亲星夜兼程从外地赶回来了。
因为社恐严重,几年来父亲出门都是将上衣脱下来裹在头上,严严实实包住脸,再用袖子打了个结。凭几十年下班走路的记忆摸索着上下班,经常看不见撞到柱子和墙上。
刚开始他总是听不清过马路的信号灯,也弄不明白到底什么时候该过马路,因为永远有人会在红灯时若无其事走过去。后来他终于找到了诀窍——找到一个幼儿园的小孩子,跟着孩子过马路。这些孩子们刚刚在幼儿园里被教会了要遵守一些既定规则,还没来得及被社会颠覆。这样父亲再也没闯过红灯,不过偶然还是会被闯红灯的车撞到就是了。
父亲跑进楼里,街坊邻居纷纷向男人的父亲打招呼。父亲一点也不想跟他们寒暄,嗯嗯了两声,冲进门来就跑到男人的房间,关上门才长出一口气。男人跟进门里,父亲打开手机发信息给他:“问问你妈这些人什么才能走?”男人无奈:“我手机已经停机了,你自己去问妈吧。”父亲只得鼓起勇气走到门背后,一边用手指关节轻轻叩门一边小声问:“孩子妈,你这些朋友什么时候才可以走?”
母亲没听见,邻居先听到了,想到也是该回家做饭的时间了,纷纷起身告辞。一个少年转头对男人的母亲道:“阿姨,那说好了,哥的那双AJ留给我唷,比心!”
男人一个激灵从恍惚中回过神:“我那双AJ?做梦!我两万多买的!”听说价格母亲顿时有点动摇,少年笑道:“你死也谁也穿不了,最后也是要扔掉,不如给我吧,我买下来总行吧?”男人激动道:“绝对!想动我AJ死了这条心!”转头冲母亲吼道:“哪怕我死了,被钉在棺材里,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喊出:我要AJ给我陪葬!”
“你最多是火葬,得意什么?”母亲不耐烦,大概觉得他当着人这样跟自己说话非常丢脸,用力将他推回房间,到门口半弯着腰去送客人,好像他们全是她的债主,今天惹他们不高兴明天就会来拆她的家。
父亲没有出门,坐在房间里道:“所以我说你赶紧把遗嘱写下来,不就少了这些纷争?明天你七大姑八大姨也都会来家里看你的遗物,我不想见他们任何人,所以你赶紧写遗嘱。”
男人一口气堵在胸口,只得坐下随便拿出纸笔写遗嘱,特意写出“AJxxx陪我一起埋进土里”又觉得胸口闷的慌,一阵悲戚涌上心头,突然放声痛哭,父亲轻轻抚着他的背。
母亲送完客人回来,愤怒道:“不就是一双破AK吗……”父亲提醒他:“是AJ。”母亲转头:“什么J?”父亲解释:“AJ。”母亲又转回头对男人道:“不就是一双破DJ……”父亲只得再提醒她:“是AJ。”
母亲突然大笑起来:“你听像不像那个‘马什么梅’?‘马冬梅。’‘什么冬梅?’的笑话?”
父亲没有回答,坐着不动,母亲奇怪:“你怎么不笑呢?平时你听到这个笑话都会笑的。”
父亲无奈:“你饶了我吧。知道每次我听你说这个都已经讲过八百多遍的烂笑话,还得装出一脸头一次听的表情配合你发出笑声有多苦恼吗?”
母亲脸胀前所未有的红,也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叫,她愤怒的扑向父亲企图撕下他头上的外衣,父亲当然拼命的阻拦。终于母亲揪下了那件外衣,发出得逞的尖笑声,却又怔住——父亲的脸上还带着一张猴子面的面具。
男人根本没心情听他们打架,他哭了一会,发觉完全没人理他,只得自己到厕所又洗了把脸。房间里不断传来母亲凄厉的尖叫和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他好久没听到父母吵架吵的这么激烈了。
天色渐渐黑了,男人一天没吃东西,决定死前对自己好一点。他下楼到自己常去的面馆里坐下,突然又跳了起来,既然是最后一顿,为什么不去吃些更高级的料理呢?可是他现在不能打车,去不了远的地方,只能在附近勉强找找,找到一家高级中餐店。
他专门点最贵的菜,点了五六种,每样尝了几口,终于放弃了,自言自语的道:“就算是到了世界末日,贵的东西不好吃还是不好吃。”出门重新回到常去的那家面馆,点一碗平时常吃的面大口吃完。
这家面馆的店主是个黑人胖子,但做的面非常地道。黑人闲的时候经常跟男人讲起自己在非洲当酋长的日子,但那毕竟不是他的追求,他还是更喜欢在甄国开面馆。毕竟甄国有这么多好玩的手机游戏。男人曾问他不想家吗,黑人说不想,游戏里人人都是非洲人,到处都是他亲戚。世界各国的黑人兄弟们手游里相聚。
吃完男人觉得更悲愤了,找店家要来纸和笔,打算认真写一份遗书。他铺开来在上面写:“我,从小到大,从未做过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任何的事……”写到这里他又犹豫了,他想起了牛儿和朋友女孩。牛儿是为了他死的,朋克女孩明显也是。如果他有理由被判死刑,这肯定是最直接的原因。
门外警车开着警笛出来,红□□来回从窗户闪过,照的面馆所有人脸色忽蓝忽红。男人大概猜到是找他的,并不意外,黑人店主却从柜台下面翻出一柄□□对着空中开了一枪,大叫:“我是甄国人!谁也别想把我再送回非洲当酋长!我要在社会主义国家靠自己的努力发家至富消除阶级过上无信仰无宗教人人平等的生活!我命由我不由天!”吓的所有人都趴到桌子下面。只有男人默然不动,安静的等着公务人员进来后将他双手反剪铐住,几乎卡到他肉里。
黑人店主发现不是来找他的,连忙又将枪收回柜台下面,若无其事向男人挥手,男人也镇定地向他点点头。
公务人员将男人粗暴押上车,一路开到地方法院,将他拖出车,像赶牛一样赶到后院。有人叫道:“三十七!”将男人粗鲁的推上前,一个穿一身黑衣、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打着手电看卷宗,男人左顾右盼,企图找到老人的司机。
老人从老花镜上方看了他一眼,说:“今天最后一个。——仍然没有人做清白证言。”
男人突然激动起来,叫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有什么权利判我死刑!”
老人“噗”的乐了,笑的肩膀不住颤抖。四周公务人员都忍不住窃笑出声,低声互相重复:“什么罪?哈哈,什么罪?”
男人脸涨红,死盯着老人,心跳的很厉害,他猜他们一定会说牛儿和朋友女孩的事。老人翻着他的卷宗,一边翻一边摇头:“你怎么能给这个微博点赞呢?啧啧,竟然还关注了这个公众号,某年某月,你在这间店买了奶茶……喝奶茶容易胖你不知道吗?哦哦哦,你还看了这场演唱会……哦你还参加了这个活动!啧啧啧……”不断摇着头,“真是不冤。”
男人心仍然剧烈跳动,老人“啪”一声将卷宗合上,道:“还是像平常那样,绞死吧。”却一直不提牛儿和朋克女孩的事。
“绞死。”男人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绞死。”他有种一切都是在做梦的感觉,所有事情都是这样不真实。或许在最后时刻,还会有人跳出来告诉他他只是被整了,牛儿没死,朋克女孩没死,所有人和事都还像平常那样。
老人点头:“对啊,绞死。你虽然受点苦,但浪费的国家资源最少啊。绳子可以回收再利用好多次呢,这样最环保。”
男人脚下似乎踩着云朵,像做梦一样朦朦胧胧中被带到一棵树下,一个公务人员手里握着一根大概两尺长的木棍,木棍两端有握柄,一条粗塑料绳两头绑在木棍的两个握柄下,中间距离略松,刚好能套过男人的头搭在他肩膀上。绳子不知绞过多少人的脖子,中间部分已经磨的非常光滑,原本应该透明的发白的绳子已经变的漆黑而恶臭。
不知哪个公务人员在男人背后握紧握柄用力转动木棍,绳子迅速在男人脖子上绞紧,很快他只觉得眼冒金星,不由自主伸出舌头、睁大眼睛,他听到耳朵里泊泊流动的血液在急速奔腾。眼前的星星很快变成大片的暗红色区域,接着又变成紫色,并且不断扩大,覆盖他整个世界。
恍惚间男人好像回到了中学,那时他和牛儿刚认识不久。阳光明媚的下午,男人上课上的昏昏欲睡,感觉有人捅他。他转头,牛儿偷偷塞给他一张张,他打开看到是一个没怎么穿衣服的女人搔首弄姿,他顿时来了精神,眼放金光“卧槽”一声,转头看牛儿用书挡着脸,挑挑眉毛冲他露出“你懂得”笑容。
(完)
要是只看结局的话,是绝对看不懂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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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死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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