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第一次遇到男孩，是在一架过街天桥下。男孩侧坐在台阶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远就看到他身周飞舞着无数发光的小鱼，旁边的围栏都被照亮，像七彩霓虹。
女孩吃惊地瞪大眼睛。奇怪的是男孩周围的人全都对那些鱼视而不见，所有人只看着自己手机。
那一年她已经二十五岁了，男孩和她差不多。她直接走到男孩面前站住。男孩抬头看她，一脸不耐烦。女孩毫不在意地问他：“请问，你身周为什么会这些鱼？”
男孩很惊讶：“什么鱼？”
女孩看着那些游弋的小鱼，这才明白，原来这些鱼只有自己看得见。
她觉得这可能是命运的一种安排。
女孩强行和男孩成为了朋友，虽然男孩好像也不在乎是不是多她一个朋友。男孩看起来整天郁郁寡欢，只要开口，全是些难以理解的语言。
他们从来没有提前约好过，但女孩每天都能在过街天桥下见到他。
“这个季节，M星球上正在刮风暴呢。”男孩有天对女孩说。
“你怎么知道？”女孩崇拜地望着他。
“我和那边是有感应的。”男孩骄傲地说。
他身周的小鱼更加光亮，数量也变多了，它们一边游，嘴巴一边张张合合，似乎在赞同男孩的说法。
“有一天我会回去，因为我是M星帝国的王位继承人之一。他们把一百个王族小孩儿散落在地球上，我是其中之一。”男孩说。
女孩有点伤心：“你回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吧。”那些小鱼也会离开她的视线，再也看不到了。
男孩看了她一眼：“也许还会回来……”他改口说起M星上的风土人情，直到一个月后，才不再聊这个话题。
“我妹妹是个新出道的网红。”男孩骄傲地说，“她一直很努力学习唱歌和跳舞，在等一个机会出名。”
女孩兴奋地问：“她会在哪个平台放她的作品？”
男孩兴奋的脸被小光鱼照得通亮：“哪个平台都有，她叫舞衣。”
后来女孩才知道舞衣是个粉色头发的虚拟偶像。
男孩讲了很多和舞衣之间的甜蜜过往，他们是怎样一起长大，舞衣怎么使小性子，而自己又是如何一次一次哄她。有人欺负她时，他又是怎样勇敢得冲出去救她。
“有个哥哥真好。”女孩着迷地看着他身周发光的小鱼说。
后来她看到一条动漫新闻，是关于虚拟平台打算捧一些人气高的虚拟偶像出道，但没有舞衣的名字。
“很可惜，但下次还有机会的，初期还是要在线下多活动，多积累人气。”女孩给男孩打气说。
男孩很沉默，一直低着头，连身周的小鱼光芒都黯淡了，数量都少了不少。
“我得做点什么，让他高兴起来。”女孩想，指着前面咖啡店：“我请你喝咖啡怎么样？”
男孩疲惫地望着咖啡店。女孩说：“说不定你会有一个关于咖啡的经历讲给我听。”
男孩眼睛一亮，小鱼们顿时来了些光彩。
“我很爱喝咖啡。我曾经养过一只猫，也喜欢喝咖啡。”男孩啜着咖啡骄傲地说。
“喜欢喝咖啡的猫！”女孩瞪大眼睛。
男孩坐直身体：“对啊，我的猫特别聪明，它会自己操作咖啡机、给自己泡咖啡，会自己找零食吃，每天早上叫我起床，还能说话……”他身周的小鱼嘴巴张张合合，好像也在等着喝咖啡。
女孩眼睛越瞪越大，男孩看她一眼，继续道：“不是和人一样说话，是会学我说话，比如我问它‘想吃什么呀’？它会用喵语说；‘鱼干’……”
“好想见见呀！”女孩出神地说。
男孩说：“它现在已经不在了，它大概回它自己的星球去了。它们住在一颗全是——”
旁边突然站住了三个路过的男人，看了男孩一会，笑起来：“唷，这不是我们班的撒谎大王吗？活在二次元的怪胎？”又看了女孩一眼，笑说：“就你也能交上女朋友？难道也和你一样，是个活在幻想中的怪胎？”
另一个男生马上道：“人家是拿他取乐吧，就像原来工程系二班那个谁一样，拿他当笑话大全，每天发抖音……”
“那可是个大素材库呀！”根本不等男孩回答，三个男人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男孩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脸色惨白，身边的小鱼一个接一个消失，光芒一点点黯淡。
女孩急着满脸通红。她想说点什么，她想挽救那些小鱼，可她什么话题也想不出来。她尝试说：“我们不要理他们……”
男孩抬头打断她：“我早就知道，你并不是真心想和我做朋友，对吧？”
女孩茫然不解，男孩红着眼圈：“你像所有人一样，只是拿我当取乐的对象，当笑话素材……”
女孩眼圈也红了，她看着男孩身周的小鱼变得更少。她急了：“我是真的喜欢听你说话，你听我说，别理会那些人好不好，你……”
男孩哽咽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注意过我……你的眼睛几乎从来不看我，你对我这个人本身毫不关心……”
女孩拼命摇头，目光焦急地望着不断消失的小鱼。
男孩哽咽道：“不然你说，我叫什么名字？你记得吗？我说过的……”他身周的小鱼已经仅剩最后一条，勉勉强强照亮男孩的下颌。
女孩怔住了。她抬眼直视着男孩的脸，像第一天认识他那样，她看到了男孩忧郁的眼睛。
——最后一条小鱼消失了。
女孩呆坐在座位，茫然看着男孩起身离开。她的世界仿佛也同时失去了光彩。
之后大概一年，女孩都没勇气靠近那架过街天桥。
一年后她无意间路过，走上楼梯才想起男孩的事儿。她转头到处寻找，没有那些发光的小鱼，当然，也没有男孩的身影。
下桥不远的地方，她看到墙角地上放着几束花，和一些点燃的蜡烛。
她直接走向路边报刊亭里敲敲窗口问大爷：“这附近是出过车祸吗？”
大爷说：“一个整天从这儿路过的男孩，大概就二十五六岁吧，就在路边走得好好的，突然冲出来一辆闯红灯的车……挺可惜的，年纪轻轻……”探头向花看了一眼：“是他家人放的吧，都一年了。”
女孩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她马上打开手机搜索，期待千万不要是“他”。
——照片赫然就是男孩。事故已经发生一年了。就在女孩和男孩分开没几天的事。女孩这时才记住他的名字叫“林白”，从他的讣告上。
女孩失魂落魄回到家。她食不下咽、无法入睡，那些发光的小鱼总在她眼前游弋。
如果她没有远离过街天桥，如果她仍然每天和他见面、和他聊天，也许那辆车冲出来时，就能及时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回安全的地方。
她知道这些和自己什么关系也没有，可她就是无法克制自己胡思乱想。
她想念那些小鱼。
也想念男孩。
那个脑子里永远有各种奇怪幻想的阴郁男孩。
每当他说起那些故事里，那些鱼儿游得多么飘逸斑斓，他的神情多么骄傲和满足，眼睛反射着七彩的光芒。他才是那个令世界发光的人。
女孩恍惚了几天。她仍像一年前一样，走过街天桥回家。她期待着新闻弄错了，男孩没有死。每次走到附近，她总要四处张望。但得到的只是失望。
她站在天桥高处向下望，望着灰色道路上来来往往的灰色人群。千篇一律，木然呆板。
——眼角有光芒闪耀。
女孩条件反射转回头搜索。
她听到一声轻轻的“喵”，一只身周游弋着发光小鱼的黑色小猫踩着扶手缓缓走近，离她不远坐定。
女孩瞪大眼睛，也缓缓向它靠近。猫歪着头看她，没有要溜走的意思。
靠得很近了，女孩颤声问：“林白？”
“喵。”黑猫回答，金色的眼睛在发光小鱼映照下灿然生光。
女孩眼前朦胧了，接着又变得清晰，泪水划过她唇角滴在她前胸。她伸手试着摸摸黑猫的后背，又搔了搔它的下巴。猫咪发出舒服的“噜噜”声。
女孩胡乱用手指擦抹脸上的泪水，轻轻问：“跟我来吗？我还想听你讲更多你的经历。”
猫轻巧跃上她的肩膀。那些小鱼将女孩也包裹了起来。他们脚下仿佛一条霓虹铺出的道路通向无尽远方。
女孩真的有了一只爱喝咖啡的猫。
《喝咖啡的猫》
2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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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喝咖啡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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