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单一，逻辑混乱，没有论证，全是情绪。”沈云钊如是点评，收起文章，顺着朋友圈往下滑，“让我们看看学生有何高见。”
[“后来我才懂得，除了自由被剥夺，除了强制劳动，在苦役生活中还有一种痛苦，比其余的一切都更为强烈的痛苦。这就是：强制的群居。”——不是我说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
“嗯，”戚昀平淡点头，“陀爷说得好。但把学生宿舍类比做监狱……大学罪不至此。”
[咱宣布全面脱贫了吧？没把大学生算上吗？四年，四个人挤十几平米，吃喝拉撒全无**，这是什么年代的苦日子啊？]
“拉撒无**……他们上厕所不关门？”沈云钊挠头，“你要说七八个人挤十平米那确实得批不拿学生当人，但咱鹭禾的住宿标准算高的吧？上床下桌四人间，独立卫浴带阳台……这是什么年代的，苦日子？……啊？”
再往下刷：[苦不苦是对比出来的，我挺满意现在的四人间，但每当路过留学生公寓……我还是觉得不公平。]
戚昀手指一顿，和沈云钊对视，心照不宣道：“中肯。”
“谁让人家学费高，”沈云钊摸摸鼻子，自我安慰道，“也算是为学校建设做贡献了。”
驳斥马上就来：[留学生有钱，那就是说有钱就能住单间呗？既然学校那么想赚钱，怎么不开设四人间二人间单间豪华单间豪华套间？不同价格，自由选择，兜里几个钱就住什么档次的宿舍，不皆大欢喜？]
“不行。”戚昀说，在沈云钊“愿闻其详”的目光下回答，“资源匮乏，资金有限，没那么多地建宿舍楼，造不出那么多房间。”
“好硬的解释。”沈云钊点评，又问，“还有呢？”
“还有这个。”戚昀手指停在评论区其中一句——
[好一个“兜里几个钱就住什么档次的宿舍”，搞市场化运作是吧？那就不能按每年1000的价格咯。别说单间了，你以为你那三瓜俩枣足够在大城市楼房里买一个带空调热水带物业安保距离教室走路十分钟的床位？公立大学是吃国家补贴的，拿国家的钱给学生划分三六九等，你疯了吗？]
“外面租金多少？”沈云钊问。
“距离学校最近的居民区，自行车车程约10分钟。”戚昀早有调查，“自建房一千三，小区楼房一千八，单间，每月。要想住更好的位置、要想住精装房，两千到两千五。”
“好家伙，这都够半年学费了。”本地人没租过房，被唬好一下。
“嗯。目前来说，四人间二人间是按照学院、学生培养层次来统一分配的。”戚昀说，“硕博，培养层次高，国家补贴高，宿舍配置自然也高；本科么，就按照各学院原有划分、按照各学院经费投入，尽可能公平地安排。但哪怕这样，也会存在由于宿舍位置、楼栋新旧、设施齐全程度等等原因造成的客观‘三六九等’，这个无法避免。学校要做的是尽可能弥合差距，而不是主动提供所谓的‘单间’、‘豪华间’来加大裂痕……你知道，这种导向，是非常危险的。”
“我知道。”沈云钊摸着戚昀的头发说，“年轻人就是未来。学生对于社会的理解和认知，将会决定社会未来的发展方向。社会不公，社会撕裂，但至少在学校里，在求学中，我们所面临的机会、所享受待遇，都应该是公平公正的。”
“所以……”戚昀笑道，“你可以靠家里成为‘大奔王子’，但公立学校不会因为你开大奔就对你有所优待。”
沈云钊抬杠：“我捐楼也不行？”
“私底下的操作，我不知道，也不是我这个小喽啰能接触到的。”戚昀狠狠捏他鼻子，“但明面上——荣誉，可以；利益，不行。否则我们无产阶级是要起义造反的。”
沈云钊举手投降。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个讨论很有现实意义。”戚昀把手机丢开，仰在沙发背说，“我本科的室友关系，其实并不融洽。只是没有严重到要换宿的地步，我也懒得走流程，就这么平平淡淡住了四年。所以……我能理解，不合适的人硬挤同一间屋子，有多么难受。”
“人是需要空间的嘛。”沈云钊没追问他相处不融洽的原因，很多时候“性格不合”就能囊括一切，“别说宿舍了，我还嫌工位太挤呢，做点什么事都被别人盯着。谁不想从格子间换到大house，只是条件有限么……”他晃晃脑袋，往戚昀肩上一挨，“说起来，有个文件，什么高校建筑规划面积……名字忘了，里面明确学生宿舍生均面积标准，本科生每人10平方米。”
他捏着戚昀手臂：“哇，10平米哎，好笑吧？更别说近十年大学疯狂扩招，什么‘四改六’‘六改八’，‘十人寝’都回来了，可怕得很。我认为这种确确实实算得上虐待学生……”
“是的。”肩上一沉，戚昀也把头挨过去，忽然就开始犯困，“好宿舍总是相似，坏宿舍却各有各的不幸。谁没被电视剧里的宿舍环境欺骗过？就像那什么……艾利斯顿。等到自己真上了大学，宿舍门一推，直接传送八十年代了。哦……毕竟现在人多，也许还没八十年代宽敞呢……”
沈云钊强撑着眼：“那你……从社会学角度……分析分析。”
“嗯。”戚昀说，“社会学……我想想啊……”
这一想，就想到梦里了。
第二天，拖着疲惫身躯和轻微落枕，戚昀拎着标配矿泉水再次踏入谈话间。
“戚导，您好。”今天的谈话对象是当事人男A，温和有礼但——非暴力不合作。
“书达你好，请坐。”戚昀条件反射般把水递过去。
林书达笑笑，坐下后把手机反扣，再交握双手，完完全全一副谈判姿态，“老师，您说吧。”
戚昀有些头疼。面对这一类城府深重的学生，总显得他自己才是个愣头青。
“上回我和方海谈，他和我说了你把他鞋子丢衣柜的事情。这个矛盾，你们现在处理好了吗？”
“永远处理不好的，老师。”林书达笑了一笑，“他这人么，大少爷做惯了，把宿舍当他自己家。占用公共空间就算了，我可以忍，但他把鞋子堆在我床下，这就欺人太甚了吧？”
“嗯。”戚昀提这事儿也就作个开场，又不是幼儿园小孩吵架，掰扯这些没意义，于是直奔主题，“也就是说，你认为你俩的矛盾无法调和，只有换宿一条路走，对吗？”
“是的，戚导。”林书达说，“我无法接受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子里，他也如此。”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谁搬走。”戚昀问，“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和另两位室友相处都蛮好的。我们作息时间一致、卫生习惯一致、甚至专业分流方向也一致。无论从哪个角度说，我认为他搬离我们宿舍是对大家都最有利的结果。”
戚昀想了想，问：“你这边，没有让步的可能性？”
“为什么要我让步？”林书达轻轻笑了一声，盯着戚昀眼睛问，“戚导，你是希望我让步吗？为什么呢？”
“我不是希望‘你让步’，是希望你俩‘都让步’。”戚昀斟酌着说，“事实摆在这，你们的诉求是互斥的，退一步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各退一步，才能留出解决问题的空间。如果双方都不肯坐下协商不肯主动让步，那只能继续僵持在同一个屋子里相看相厌。对我来说，无非是找你们聊聊天，然后早一点或迟一点给你们过审批。我并不介意你们拖到什么时候。”
“也就是说，你希望我们拖到最后，不闹了，不换了，大家都省事，是吗？”
“你没必要曲解我的意思。”戚昀平和对峙，“既然爆发了矛盾，我就没想着和稀泥。这件事怎么发展，取决于你们两位当事人。我只希望能帮助你们尽可能妥善地解决问题，如果你们和我目的一致，就请拿出应该有的态度，否则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好的，我明白了。”林书达沉默半晌，点了点头，站起身露了个笑，“谢谢戚导，我会尽快让他主动搬离的。”
——合着一番话白说。看着学生远去的背影，戚昀按着太阳穴，久违地……想死。
傍晚，夏荷餐厅，四人组同样久违地聚头。
“你找他们室友了吗？室友怎么说？”张可蓉提供专业建议，“还有班委、同班同学，问问看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我就不相信，二十岁人了还那么幼稚，为了个破球鞋闹到要换宿。”
“找过。”戚昀无奈，“室友原话是‘别找我吧，我不太清楚，也不想扯进他们的纠纷’。班委和同学那儿一样，问不出什么特别的。目前看下来，就是日常小矛盾积累，然后破球鞋大冲突爆发。”
“绝对有隐情。”舒善文点点筷子，小声问，“真没什么……抢对象出轨抓小三之类的狗血情节？”
“好恶俗的猜测。”沈云钊面露鄙夷，认真想了想，“要我说么，你还得从暴躁哥这儿入手。礼貌哥……我总觉得危险，话里话外都在给你挖坑。”
戚昀捏着勺，沉思良久。
* 后来我才懂得，除了自由被剥夺，除了强制劳动，在苦役生活中还有一种痛苦，比其余的一切都更为强烈的痛苦。这就是：强制的群居。——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
纪实文学，写的是监狱生活。
*艾利斯顿
偶像剧里虚构的贵族学校，宿舍特别特别豪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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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64. 艾利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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