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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别有洞天

生生等了近三个时辰。

来时阳光明媚,现下只剩余晖了。

田桑眼看着丫头和老黑将带来的饼吃得连渣都不剩,吃饱了玩,玩累了睡,睡醒了又玩。

她干看着愣是没敢出气。

眼下就快日若西山,也不见一个人影。

“哥,麻了!”远处那个拿弓的忍不住开了口。

“别乱动,当心惊了那狗!”

“我没动,生生蹲了三个时辰,想动也动不了了。”

“我也是。”

“这太阳都快落山了,想必也不会有人来了。要不然给她救了得了,就说我们是这山里的猎户,咱行头不都带齐了吗,不怕暴露身份。”

“也好,我是怕再在这棵树上呆着,我这下半身就废了!但一码归一码,到时候若是上头怪罪,你可得说是你的主意……”

两人掰扯不尽,刚准备下树,就看那救兵来了。

是孙晟主仆。

孙晟喘着大气,一看就是飞奔上来的。

抬眼望见田桑暂且安全,心中大石才堪堪落地。

狗子见了熟人,立刻摇头摆尾迎上去。

好一阵,才见未雨趔趄着来,就扒着树干喘粗气,看样子,就差断气了。

田桑这才听到动静。

一眼见到是孙晟,立刻眼放精光,咧嘴木讷一笑。

孙晟先是估量好她的境遇,再看她身处绝境,见他这个救星来,却仍那般沉得住气。

于是也不慌救她,只叹口气,稍稍理去衣服上沾到的枯叶和尘土,一拂袖,就在田桑面前屈膝盘腿坐定,“是你偷了我留给家里报信的鸽子?”孙晟问。

田桑渐渐收起笑脸,却没回答。

“是知道自己可能会遇到危险,所以连后路都选好了,还知道在上山沿途的树上留下行踪!”

孙晟说完便将一堆穿了绳的木牌扔到地上。

木牌上是片桑叶的火印,是田桑用铁丝扭成桑叶的形状,烧红了烙在木牌上的。

确如孙晟所说,牌子是信鸽求救的后续,以便来人能顺利找到她的位置。

田桑又咧嘴笑了,这回多少带点惭愧,却依旧没张口。

“怎么,你是觉得这山里有宝贝,明知自己没能力应对也要豁出命去往里钻?”

田桑彻底笑不出了,看到孙晟数落她的样子,顿时泪如雨注。

孙晟本还想凭这境地逼她说出自己的秘密,不曾想,见到她哭,心便软了。

他没再说话,起身朝她走过去,看了看树,又看看崖下,随后命未雨拿出绳索。

主仆很默契,先是将绳子打上很多个结,以便攀爬。

上了树,站到田桑头顶,计划人捞人。

未雨将绳子一头绑在自己腰上,预备爬下去将田桑接上来。

而孙晟则站在树上守住绳头。

可绳头突然松了。

田桑情急拽住其中一个绳结,还是同未雨一起掉了下去。

好在绳子最终挂在了崖下拦腰生出的一棵歪脖树上。

是的,又是一棵歪脖子树,似乎每个高山陡壁上都有那么一棵奇葩。

田桑拼命拽住绳结,吊在这头,而未雨四仰八叉被吊在那头。

两人荡来荡去,绳就树干上磨来磨去,眼看就要失去平衡。

就在这紧张时刻,孙晟一跺脚,飞身上了那树,一脚下去,刚好将绳踩定在树干上。

山里不断回荡起未雨杀猪般的惨叫,“啊!”

田桑也叫,却是大难不死、自由飞翔的畅快,“呜!”

两边的绳在树脖子上来回交替荡着。

山中连绵不绝却截然对立的惊叫声让人不忧反喜。

待几人顺利回到崖上,未雨的魂儿早散了,似醉酒般飘飘摇摇,嘴里只碎碎念着‘死都不来了’。

田桑却异常兴奋。

她拉起丫头蹦啊,跳啊,欢喜不尽。

“心是真大!”孙晟咬牙怨了一句。

本是文武兼修的谦谦君子,但骨子里终是个儒雅书生,此生怕是再难看那悬崖一眼了。

“谁?”

心还未定,孙晟突然发觉西南面的树林里有人。

他紧急一个跃进,跳到石崖边沿查看。

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密林,林内荆棘密布,深浅难辨。

原是在离石崖两百步的距离,一棵寻常松树上,一上一下先后掉下去两个人,恰如那惊弓之鸟,浑身僵硬落地。

“哥,好像被发现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哎哟,麻了,麻了……”

“有人吗?过来搭把手啊……”

“住口!你喊什么?这样咱们就彻底暴露了!”

“不是你说‘还能怎么办’,吗?”

“我是想说,还能怎么办,跑!”

“你不早说!”

“我……”

俩猎户还没吵完,孙晟一行就到了跟前,“要帮忙吗?”

只看那两个僵硬倒在草丛里,难受得面目狰狞。

忽然仰头看到那么多双眼,转而木讷一笑,“要的,帮忙扶一把,腿麻了!”那个眉头有疤的脸色急转,说着便向孙晟伸出手去。

于是众人合力将他们扶去石崖上。

“你这箭倒是不俗!”孙晟的目光一下落到那人身后背的箭筒上,说罢已经私自取下一只拿在手里。

猎户笑笑,眼里露出傲娇的神情,“那是!我……”

有疤的却突然抢了话头,“那是,我们可是花了大价钱,只为猎得好物!”

孙晟眼光犀利,“精铁打造的箭杆,我倒是头一回见。箭羽都是雕翎,果真是花了大价钱!想必足下家姓澹台吧?”他说完便着眼在那箭簇上。

那两个立时僵住,眼睛里尽是被戳穿阴谋的恐惧,想了半天,“什么坛?什么胎?这是精铁箭头,耐造,重武器!我兄弟二人姓许,我叫许茂,他是家弟,名许盛,就住前边那半山腰上,素日以打猎为生!”

说完撞了身旁的弟弟一下,“是吧,盛弟?”

那个自称许茂的撞到了许盛的腿,疼得他针刺骨麻阵阵惨叫,“嗯,是是,阿兄说得是!”

“那这箭……”田桑突然跳出来,盯着那箭,两眼放光。

许茂急解释:“我兄弟二人本是听说这山中有虎,想打来虎皮卖与城中贵人,好给我阿父治病,这才情愿堵上阖家积蓄打了这箭头,可我们定的是木杆,这铁杆的箭,现在想来,怕是那人交付时拿错了!”

“如此,二位方才是真遇着猛虎了?”孙晟微笑又问。

许家兄弟一愣,“没有,只是头野猪,我们追它至此,不想反被他撞倒!万幸遇到几位,不然我兄弟今夜怕是要留在这山里喂狼了!”

孙晟看看天,西边果真就剩余晖了。

他恭敬将箭归还,退后一步朝许家兄弟一拜,道:“仁兄海涵,眼下怕是已过酉中,天黑前必定下不了山了,方闻许兄家就在这山里,不知是否能让我们借住一晚呐?”

“不行!”弟弟许盛‘噌’的站起。

许茂连忙解释:“我阿弟的意思是,家中简陋,还有个生病的老父在,况且,男女有别,怕是不方便!”

孙晟会意一笑,“不怕!我家下仆最会搭树棚了,到时在你家屋前砍些树枝做个篷舍便是!”

孙晟看他们还在犹豫,又说:“这山里常有野兽出没,你们方还说有老虎呢,若是我等摸黑下山碰上了,只怕不死也残呐!放心,该付的房钱,一分都不会少!”

说罢,便示意未雨拿钱。

未雨掏掏身上背的布袋,从中取出一串隋五铢,就直接放到许茂怀中。

二许看着那钱,目光平淡,仍旧犹豫不决。

未雨见了,霎来了气,“怎么,嫌少?不说治病,这些钱已是够你们爷仨好酒好肉一月了!”

许家兄弟依旧不肯松口,索性背过身,埋头嘀咕起来。

孙晟心中愈发起疑,无意瞥了田桑一眼,咋喊道:“两位仁兄可商量好了?眼看这天就要黑了,你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二许回过头来,看神情,不像是会同意的样子。

他们刚要开口拒绝,孙晟便拉过田桑,指着她的手背,恳切道:“她中毒了,若不及时找些草药医治,怕是挨不过今晚呐!”

“中毒!”

“中毒!”

兄弟俩竟异口同声,惊呼而起,他们的脚不麻了,腰也不痛了,满脸焦急上前查看田桑手上的伤口。

倒把田桑吓一跳,她抬手一看,左手果真肿成了青绿色,上头堪堪两个牙洞,正不停溢出黄水。

她这才警觉,“对呀,我先前被蛇咬了!”话音刚落,便两眼翻白,硬挺倒地。

这一倒,反将那许家兄弟吓个半死,兄弟俩一人背,一人扶便奔出林里。

丫头与老黑随即跟上。

看着那一行背影,孙晟的脸色瞬时凝重,他大步赶上,“二位这是让我们去你家啦?”

“自然。”只顾直奔往前的两兄弟,分不清是谁答的话。

“唯恐男女有别,怕是不便呐!”

“哎呀!人命关天,那破玩意儿还能重要过命去?”

“可你们家中不还有位生病的老父?只怕到时不好解释!”

“放心!我爹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通情达理!定不会计较!”

……

他们背着田桑,七转八转,眼看着就到了一间石头砌的茅草房。

房子的确如他们所说,破败简陋。

就在门口十来步外,许家兄弟突然放缓了步子,神情古怪。

“怎么不走了?”田桑突然支起脑袋,蔫蔫问。

几人顺着兄弟二人避讳的眼神看去。

院中像是有人。

许家兄弟脸上社死的神情一闪而过,立刻放下田桑交给孙晟,拔腿先一步进院与那院中人比划半天。

待场面安静下来,就看被兄弟两个挡住那人探出个头来,恰与院外几人的目光遭遇。

“啊……”一声尖叫。

那人一把扔了手中物什,掀翻面前石几,落荒逃进屋中。

田桑觑眼看着院中那人,有些恍惚,“仙人,板板!”惊得她四川话都出来了。

竟是三番两次载她那个古怪车夫。

田桑愣了半晌,走进去,“那个,就是你们口中生了重病,但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

两兄弟没回答,脸色尴尬中带点烦闷。

田桑回头,看看孙晟,有些惶惑。

方才那‘仙人’分明一身油光素锦,脚下踩双翘头长靴,头上插根脂白的玉簪,一手舞柄青绿浮尘,一手结个道家手印,闭眼凝神,面上眉飞色舞,嘴上碎碎念叨,悠闲似神仙。

他又把院中高台的青石作几,摆一个泥胎陶炉,炉上置口土罐子,旁边放了个破口的碗,又将稻草当席,盘坐其中,活像只抱窝的老母鸡。

依旧捋着颔下的空气,赶苍蝇般不时挥舞手中浮尘。

院中静的出奇。

许茂看气氛实在紧张,于是让弟弟去叫门。

许盛去到屋门口,伸手轻轻往门上‘咚咚’敲两下。

犹豫半晌,方才蹦出一个‘爹’字。

话音方落,门就开了,“吾儿回来了!”人又变回了山下奔忙赶牛的那个草莽车夫。

他微笑着走出来,鼻孔微张,一脸的强颜欢笑,说着还不忘躬腰咳两声。

依旧是那张普通的脸,衣裳也是那套补丁粗衣,脚下是穿浅口的麻鞋,头发无一饰物。

他提一口凉气憋下,走到田桑一行面前,装着一副久别重逢,“好久不见,咱们真是有缘呐!”

“仙人板板你失忆啦,咱们今早才见过!”田桑凝块脸盯着他。

仙人始终僵个苦笑的嘴脸,不说话,只管默默点头。

一边笑,一边抓起田桑的手腕替她把脉。

他仰头望天,憋个嘴,眼咕噜转两圈,又埋头看看手背上的伤口,“还好不是毒蛇,无妨,敷些清热解毒的草药,两日便可消肿。”

“你会看病?”田桑不解。

仙人随性一笑,“江湖儿女,这只是常规技能,皮毛,皮毛而已!”

“你原来住这儿啊,这俩是你亲儿子?怎么他们姓许你姓仙呢?百家姓有姓‘仙’的吗?早前还看你好好地,怎么突然就病了,你刚刚……”

田桑又一连串的灵魂拷问,说完往地上那一摊狼藉看去。

仙人怕被看出破绽,赶紧解释,“我熬药呢!刚刚,抽风了!对,我方才突然看到这么多人就抽了,间歇性的,不常有!”

所有人都拧着眉,大概是不信。

田桑又指着他身上的衣裳和头发……

“不过是从那边树上撇来的树枝,罐里搅拌用的,这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经常随手就忘放哪儿了,所以干脆插头上,特别不雅,你们来,所以……哦,还有这衣裳,山中挑水费尽,一个月都洗不了一回,都黑得油光瓦亮的,还臭,你们来,怕给你们熏着,所以……”

田桑只淡淡填一句,“难怪身上这件有补丁呢,原来是经常洗啊!”

说完看向旁边那两兄弟那一身虎皮鹿袄长皮靴,堪堪一笑。

她往东又走几步,在院墙上拾起方才仙人扔的浮尘,问:“这是浮尘?但,怎么是绿的?”

仙人转过身去,一见田桑手里的东西,吓一哆嗦。

那是用山棕的叶子做的,留一根小臂长的柄,再将棕叶撕成细丝,可不就是一柄绿色的浮尘吗?

“学着那些小孩儿撕来玩的,用来赶赶苍蝇蚊虫,山中必备!且此物还有个别的玩法,有机会一起啊!”

这带着荒诞的合理性,它合理吗?

只看众人脸上都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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