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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在下柳沧海

田桑在姚颂的指导下,将信攒个纸卷塞进一个竹筒里。

因为易得,轻便,还防水,所以竹筒是那个时代最普遍的信封。

接着用红泥封口。

田桑怕信差弄错,于是特意在红泥上按了个指印。

眼见着差人将信取走,心这才安了一半。

另一半,也就是此行主要目的,另一封信的事。

她刚起个头,就看衙役过来催请。

只因今日衙门放告,县令得去开堂审案了。

田桑看时间紧迫,上赶着强拦下姚颂。

刚简要说完,又看县丞提着大巾火急火燎赶来。

他神情凝重,中途瞪了田桑一眼,接着便将姚颂拉倒一旁咬耳朵。

两句话的功夫,姚颂挤眉弄眼就换了张面孔。

他大眉一挑,官口一瘪,一副官场老谋姿态,接着留下句冷冰冰的‘送客’,拂袖而走。

田桑追过去,于是姚颂拉起县丞在前头跑,田桑带着丫头和老黑在后头追。

主要是老黑见他们跑比较兴奋。

最终在大堂后的游廊下将他们截住。

“这是县衙,你们跑什么?”

俩老头恍然,突然猛吸口气,昂首挺胸。

姚颂理理衣袍,大袖一挥,“你方才说的事,本县,不能答应!”

“一封信而已,为什么?”

姚颂僵在那里,他想找个好点的理由打发田桑,既能将事推出去,又能不得罪田桑的后台。

谁知县丞竟高抬横眉跳出来,“嘿,你个不知深浅的山野丫头!孙家郎君救了你,你让堂堂县尊写感谢信?你以为你是谁!”

按照常规,此刻便要喊来差役将人轰出去。

姚颂终归怕麻烦,阻止了他。

“柳家的事我劝你还是别管了,回去吧!”

田桑自是没听明白,刚要追问,又被来报的差役打断,说的恰好就是孙晟的事儿。

是孙晟接到县衙通知,来领浮签的,也就是礼部核准,发下来的准考证。

“好嘛,都凑一块儿了,那就一起吧!”姚颂说罢,给县丞使个眼色,便招呼大家同去了东边的二堂。

那是姚颂不公开审理案件的地方。

田桑将怀里藏的最后一个清明粑拿给丫头,让她和黑狗待在二堂外的院子里。

这时,孙晟恰被方才那个差役引进来。

两人目光遭遇。

田桑眼神变得躲躲闪闪。

孙晟察觉,锁定追击。

两人叽叽喳喳,这便一起进了屋。

姚颂包了幞头,换了身圆领缺胯的青袍官服后脚进来。

孙晟这便立正,朝姚颂作礼,直到姚颂坐定方才禀明来由。

姚颂肃块脸,双手据案,看眼堂下,没说话。

孙晟疑惑,悄悄转头质问田桑:“你又闯祸啦?”

田桑立刻摆手摇头。

这时,县丞进来,跟他进来的还有两人。

“二叔!”孙晟惊呼。

其中一人正是孙晟的亲二叔柳俊利,现如今柳家的当家主君。

他一身细葛褐衣,头带银冠,塌鼻棱眼,显然一副小人相貌。

他始终躬着腰杆,对姚颂点头哈腰,面对孙晟时,又端起姿态。

“二叔,您怎么来了?”

柳俊利平平看他一眼,没回答,只等堂上吩咐。

跟县丞进来的另一个人,则是县里的主簿,一个看上去极没存在感的花须老书袋。

县丞将柳俊利递交的诉状递到姚颂面前。

柳俊利即刻下跪,装得一副愤愤不平,说的竟是举告自家亲侄不敬先祖、轻慢尊长的不孝大罪。

姚颂拧眉看完诉状,最后往堂下瞪一眼,“大胆!”

他不动声色举起手中界方重重拍到案上,田桑给吓一激灵。

柳家二叔俊利更是吓得往下躬低一寸。

“‘不孝’乃‘十恶’大罪,此子素有德名,又得几方大儒作保,刺史大人亲自举荐科考,尔敢诬告?”

姚颂果真是老司机,官威拿捏得十足。

柳俊利眼下已然惊了满额细汗,身体也抖起来。

他堪堪擦去汗水,愣了半晌,突然猛吸口气直起身来,喊道:“大人,小的何曾污他!都是骨肉至亲,若非天怒人怨,我又岂会如此?”

柳俊利停下来咽了嘴口水,接着又道:“日前,家兄柳氏俊才应宗族耆老之请携子归乡祭祖,也顺道办场为其子得刺史大人青眼,提拔科举而向相邻敬拜的乡宴。全族老小,乃至各乡长里正、名望大儒皆来恭贺。岂料,这竖子竟为与一贱婢游山玩水,中途跑了,这祭文念了一半,才发现正主不在,害得族中两位已年逾七旬的老叔公拉下脸皮挨个给人陪不是,眼下都气病了,生命垂危呀!”说着还假意抹起泪来。

孙晟还是孝顺的,凝眉恳切问:“两位叔祖当真气病了?”

柳俊利根本不作理会,一拂袖,给了个苦脸又继续转到另一边抽泣抹泪。

田桑反倒笑了。

毕竟她一个浑身戏胞的戏精看一个古代老头儿装腔作势,简直就是小儿科。

她挨近孙晟,撞了他一胳膊,嬉笑道:“喂,说你去游山玩水了,还跟一贱……”

孙晟回头看她,田桑一忖他眼神,这才晃悟。

霎时惊呼:“我就是那贱婢?”

说罢,转身就朝柳俊利去,出拳出脚,嘴里还嚷着:“你丫贱婢!”

柳家二叔被那气势吓倒,瘫坐在地,畏畏缩缩,举个小拳,连声责骂:“你这悍妇,粗鄙!”

幸好孙晟一把将田桑抱回,柳俊利才不至血溅当场。

又一声界方震耳,姚颂的脸又黑又搞笑,他问:“此间兹事体大,仅凭这一面之词,你叫本官如何取信?”

“我有人证,亦有物证!”柳俊利又‘噌’的跪回来。

他看眼侍立在姚颂旁的县丞,县丞就走下来,朝外吩咐衙役带证人。

而柳俊利则从怀中仔细掏出一沓纸,然后双手举过头顶交给县丞。

“大人,这些是那日没烧的祭文,还有合族叔伯耆老怒斥这竖子不敬先祖的亲笔手书以及签字画押,以及乡里长正见证的亲笔画押。再往下便是萧掌柜的证言。那日柳家父子是去萧掌柜处查账,便是他将孙家飞去传信的鸽子亲手交到此子手中的。萧掌柜可是他母家孙家的人,总不至于冤枉他吧!”

姚颂粗略翻看几眼,但见衙役推门,将三名证人引了进来。

都是中年男子,一个便是方才柳俊利口中的萧掌柜,另两个分别是那病倒的两位柳家老叔祖的孙子。

三人都偷偷往堂上瞟了一眼,而后恭敬向县令下跪作礼。

那两个孙子拿出了自家祖父的药方,上面留有药铺掌柜的印鉴,唯独萧掌柜作证时,吞吞吐吐,始终不敢正眼看孙晟。

眼下原告人证物证在。

看姚颂的脸色,即便他有心回护,也难办。

姚颂遂端肃诘问:“柳沧海,你知罪否?”

堂间立下安静。

田桑反问:“柳沧海,谁是柳沧海?”

良久,孙晟凝神,朝堂上起手礼拜,“在下柳沧海,不知!”

“你是柳沧海?”田桑拉过孙晟,狐疑盯着他。

孙晟有意回避田桑的目光。

可在公堂上,实在架不住她一再藐视公堂的举动。

于是一把甩开衣袖,昂首挺胸,举眉埋眼看着她,说:“我就是柳沧海,入族谱时,家中族老按辈份给起的名,你有意见?”

田桑有些蒙,是孙晟的态度令她不解。

先前因着他爹柳俊才入赘孙家,所以他跟着他娘姓,单名一个晟字。

可孙家历代从商,是商籍,无法入仕,所以孙柳夫妻为了儿子的前程和离了。

他跟他爹才又回到柳家的族谱上。

既然姓回了柳,那改名也属正常。

可她听到孙晟的新名字,总觉得别扭,念着别扭,反观孙晟看她的表情也别扭。

眼下没工夫追究,只因姚县令又使了一记惊堂。

“你既不认,那我来问你,他说你弃祭祀大事不顾,可有此事?”

孙晟迟疑了,吞吞答:“有!”

姚颂再问:“那柳家两位叔祖因你无故缺席祭礼和乡宴而病,是也不是?”

孙晟喉哽,无奈又答了个‘是’。

接下来,按惯例,姚颂就要作结案陈词了。

他果然拍了又一记界方。

可一张口就被田桑生生打断,“是个屁!”她往前走到姚颂案前,“姚颂,你这么问不对!”

“放肆!”县丞瞪眼,指着他骂,“县公名讳岂是你一介山野小民可以直呼的?无礼至极!”

田桑非但不怕,反而很随意,“你怎么跟未雨一样啊,难道他不叫‘姚颂’?说正事儿呢,别打岔!”

县丞死都想不通,他这个县署二把手居然三番五次被这野丫头拿捏。

诚然,姚颂又两句打发了他,而后招呼田桑靠拢。

“哎呀,你个无知女郎!不孝是大罪,对方人证物证俱在,所以不管什么理由,他都难逃国法。我那么问,是想快些将这案子移交到刺史府,请刺史大人从中斡旋,与两家说和,此事或许还能回转,否则,丢了举荐名额事小,这罪名一旦落实,可判死啊!”

田桑惊了,“我艹,就缺席个娱乐活动,要这么猛吗?”

她不经捂住自己的脖颈,深深眼下口水,心里想着:若是放到现代,她这样的,家庭聚会十有**都跑出去会狐朋狗友了,那不得死无葬身之地啊!

后脊散发的阵阵凉意,瘆得她脑门儿发颤。

但她只用一句话便成功安抚了自己的小心肝:“还好我在这儿无父无母,无亲无族,光棍儿一个!”

深吸了口气,田桑接着辩,“你放屁!”

伴随着那个‘屁’字。

一堆唾沫星子顺势爬到县令脸上。

“他那是牵强附会!他们有人证,我也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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