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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死贵的剡藤啊

春燥使人少精,丫头昨天半夜还流了鼻血。

田桑拿把蒲叶扇不走心的摇着,就坐在院里那张破竹几前,单手支着她那颗油头,盯着几上的白纸发呆。

白纸旁有只烧胡的小木棍,木棍边上又放了一竹筒清凉的井水,是白果果早起出门前烧了放凉的。

田桑端起竹筒一饮而尽,然后将蒲扇搁到一,拿起半截烧黑的木棍就在纸上写。

她在写出门要准备的东西。

过一阵,白果果回来,他小心卸下身上的背篓,宝贝似的。

背篓里‘叽叽喳喳’的,田桑才知,他天没亮就早起出门,是去县里买小鸡、小鸭了。

徒步一个来回,把白果果累得够呛,将放在井边的一桶凉水喝了小半。

“你哪儿来的钱?”田桑想到了关键。

白果果挠挠头,傻笑着就是不开口。

“难道是孙晟给的那笔帛金?”田桑拧眉问。

从白果果的表情里看得出,田桑猜对了。

她有些生气,担心这小子贪财,委屈了白花花。

白果果忙解释,“田桑阿姊莫气,是孙郎君给的钱,却是安葬完我阿姊余下的!”

田桑松了口气,“那你也该存起来,以后……”

没等她说完,白果果就迫不及待的要去侍弄他的宝贝。

“我本孤苦无依,受那些磨难,都是你替我周旋。眼下又认了我做阿弟,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亲阿姊,我的就是你的!况且,等这些小家伙长大了,鸡生蛋,蛋生鸡,那我们家就发达了!”

看着白果果眼里的天真和满是希望的欣喜,田桑有些感触。

她没再多说,只抬手擦去白果果额上的细汗,一副长姐心慈。

可她手一去才想起自己先前拿过炭笔,看着白果果一脸炭黑,她干脆笑起来,白果果也笑,却是对他的宝贝。

他将那些小家伙关进猪圈里,又用竹篾编的围栏围起来,找来清水,再从身上掏出回城沿途捉的虫子和野菜叶子丢进去,看它们活蹦乱跳吃的香,白果果这才心安。

“阿姊,这些小家伙就劳你费神看着,我跟阿韮约好了去地里!”说完拿起立在墙脚的锄头就准备出门。

刚出院门,见到羊韮牵着自家的耕牛站在前头不远的田埂上朝这边挥手。

白果果扬起笑脸,将锄头抗在肩上,然后垫起脚尖挥手回应。

他高兴的跑出去,钻进竹林前忽然回头,笑着对田桑讲:“阿姊经后叫我果子吧,以前家里都这么叫我的!”

田桑莞尔一笑,清风偶然吹起她发间的红带,又拂过她的面庞。

她绞臂站在院中,高仰起头,朝前大喊:“好的,果子!”

骄阳斜挂,风很柔,拂过麦浪,又带走花香,道旁竹叶沙沙,地里汗水唰唰。

丫头拿把油菜花在田坎上跑,老黑正领着它的小伙伴在油菜田里上蹿下跳的撒着欢。

这样的宁静,这样的惬意,田桑打心底里爱上了。

又埋头在纸上划几笔,清单勉强完成了。

再抬头,发现太阳又爬高了一格,田桑想去地里看看,顺便给那俩小子送些水喝,可又担心圈里的鸡鸭没人照管,被贼惦记。

丫头是指望不上了,老黑,田桑又有些犹豫。

于是将她俩叫回来,再把黑狗唤到面前,预备给它上一堂生动的思想品德课。

她在纸上画了一只小鸡,用地上的泥巴涂成灰褐色,恰好就跟猪圈里那堆鸡崽子中的一只灰扑扑的小鸡毛色类似。

又画了只尖牙利齿的黑狗,老黑那样式的。

接着将纸上的小鸡和黑狗都沿线撕下来,然后就在老黑面前表演了一出黑狗吃鸡崽的戏码。

看老黑歪个狗头,田桑觉得它应该看懂了。

最后,田桑就当着老黑的面暴揍纸狗,进而将其撕成了渣渣。

老黑的耳朵折下来,‘哼’了一声。

田桑觉得它肯定看懂了,于是放心将丫头和黑狗留下看家。

……

“她脑子有病吧!”表妹就站在院外三百步的拐角惊叹,她刚祈完福归来。

还有孙晟主仆,他们将田桑留在药炉的物品收拾好,亲自送来,是不想让她再回去的意思,这就碰巧撞见田桑给老黑上课那一幕。

孙晟一行到时,田桑已经走了。

丫头见孙晟来,表现得很欢喜。

老黑也抡圆了狗臀迎上来。

丫头将郝梅梅的手从孙晟胳膊上剥下来,换自己挽上去。

孙晟可怜丫头的身世,也早当她是妹妹,所以对她总是很温柔,今日还特地带了蜜饵给她。

“阿姊呢?”孙晟摸摸丫头的小脑袋轻声问她。

丫头啃一口蜜饵,没说话,往前随手一指,便去院外的泥路牙子边坐下吃蜜饵了。

表妹气不过,按情理,她才是正牌的,可却从未被孙晟那么温柔对待过。

于是两个小丫头争闹起来。

孙晟只当她们玩闹,让风雨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追着田桑去了。

走了一半,未雨有些忧虑,问:“郎君,好像吵得挺凶,万一表妹欺负丫头怎么办?”

等爬完一坡上行的土路,孙晟才停下歇脚。

转身往回看,刚好能见到整个院子。

“无妨,看!”孙晟指过去。

风雨一看,差点没笑到地上去。

原是丫头乖乖坐在路边啃蜜饵,两脚‘哒哒’踢在土壁上,一脸的旁若无人。

表妹本是找她扯皮,可碍于老黑就站丫头身后,终归不敢靠近。

最后,干脆离得丈远,就站在小路的另一头跳脚指着丫头骂。

丫头压根没理她,只有黑狗代劳。

表妹骂一句,老黑就‘旺旺’回一句。

于是,人骂人,狗骂人,不知骂人是骂人。

孙晟一路都在笑,等看到田桑,又果断换了副严面。

白果果见到他,立刻放下手里的粪瓢,恭敬朝他施礼。

再看远处正在丫头那块田里耕田的羊韮,也拉停了牛缰,面朝孙晟做个揖。

“你来干嘛?”田桑极不耐烦。

“你拿了我的种,还对我这般张扬?果真是没情意的东西!”

孙晟没看她,只走两步到地里四下打量。

田桑突然转了性,殷勤的走过去,像个真丫鬟伺候在孙晟身侧。

孙晟回头看到她,不小心一步踩进白果果挖的种坑里,一个趔趄差点摔跤。

好在田桑手快,从后头扶起他的腰,才勉强站稳。

“郎君小心!”田桑殷切看着他。

美女救帅哥,这画面太美,让人不敢看。

未雨抚平白果果就快掉到胸前的下巴,“小孩子家家的,非礼勿视,干你的活!”

白果果回神,拿起手里的木瓢,继续往坑里浇粪。

刚浇下两瓢,从桶里舀起第三瓢时,手腕突然被孙晟抓住。

他精眼瞪着瓢里的粪水,问:“这是什么?”

“粪,粪水啊!”

“我是问飘在面上的那个是什么?”孙晟神情凝重,说罢,就捡根枯枝挑起飘在粪水面上的那坨白花花的东西细看。

白果果经他提醒,这才注意到,但他也搞不清楚那是什么,毕竟他也才来两日。

孙晟立身,放眼望去,发现几乎每个种坑里都有那白物。

他崩起嘴皮,慢慢觑眼看向田桑。

田桑却已经溜了几步了。

“站住!”孙晟力拔山兮一声吼。

他伸手拽住田桑的手,另一只手将那棍挑的白物亮到田桑面前,瞪着她,紧咬后槽牙,问:“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剡藤?”

他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一分,“快说!”

田桑谄笑,答:“是,是吧!”

孙晟倒吸口凉气,“那你说,我惜之如金的纸怎会在你家粪坑里?看这腐烂的程度,你何时拿的?拿了多少?”

“没,没多少……”田桑抬起另一只手给孙晟比了个‘C’。

孙晟一把甩开她,哭着跪倒地上,想将种坑里的那些白物捡起来,可又实在下不去手。

于是转悲愤为力量,转身就要去掐田桑的脖子,“田桑,你敢拿我的剡藤擦屁股,我杀了你!”

可一抬头,发现田桑早跑了。

然后两人就在这一畦一畦的菜地里你追我赶,又在那起起伏伏的山丘间吵吵闹闹,至晚方罢。

风雨倒是淡定,只白果果的下巴又掉下来。

未雨又替他收了一回,“小孩子家家,非礼勿视,习惯就好!”

又过一天。

田桑悄悄摸回孙宅,又与春芹碰了头。

这回,春芹告诉她孙晟将在后日一早启程骑马去武功山,未雨和未风都去,还偷偷将孙晟画的标有目的地的路线图描摹了一份交给她。

田桑拿了地图在手里,觉得似乎箭已在弦上,她反倒有些忧虑。

不是因为要骑马出行,也不是因为怕中途孙晟扔下她,是这回出门,路途遥远,她打算一个人去,那丫头、老黑和白果果就得留在这里。

两个孩子加一条傻狗,她总是不放心的。

想了一路,来到孙一丁门前,她的贴身老仆妇仇氏见她来,便热情招呼她进去。

“有心事?”孙一丁端坐在堂上,手里正侍弄一盆兰草。

“是有一件。”田桑表现得很淡漠。

“需要我帮忙?”

听到这句,她顿了片刻,“不是帮忙,是交易!”

孙一丁停了手,抬眼看她,却不以为怪,“交易?我们之间需要什么交易?”

田桑叹了口气,就地盘腿坐在地板上,“春芹是你安排的吧,孙晟的行踪也是你故意让她透露给我的。”

孙一丁浅笑,跟仇氏对了一遍眼神,“怎么说?”

“上次我拿计划书来找你之前见过她,我从你这儿出去时看到她躲在暗处,等我走了,她又去找的你。”

“这能说明什么?”

“上次是不能,今天呢?”田桑说罢,就拿出刚刚春芹递给她的地图,摊开来,然后一巴掌拍到身前的地板上。

“刚来你们这儿时,春芹还在后厨当下等奴婢,我记得她说过,她不认字,既然不认字,那这图上的字就不是她写的,再联系上次,仔细一想,除了是你授意,我想不到其它可能。”

孙一丁主仆听完就笑了。

“没错,春芹是我故意安排的!”

“什么目的?”田桑有些紧张。

孙一丁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她让仇氏将兰草抱走,却反问田桑,“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千方百计教唆我们夫妻和离,让晟儿去得了那个烫手的科考名额究竟是为什么?”

田桑皱起眉,“现在才问,有些晚了吧?”

“那就不问,来说说我让春芹这么做的原因?”

田桑吃了一惊,反倒是她摸不清孙一丁的套路了。

孙一丁走下来,学样坐在田桑面前,显得格外亲和,“想让你跟我儿子走得近些,以便在恰当的时候能传出点闲言碎语,但不能过分啊!”

田桑瞪着她,不明白。

“他跟楚家那位不合适,即便我儿高中,留在大兴做官也不合适,人家什么身份,我家什么身份!”

田桑想了半天,心里渐渐有了谱,这得归功于她以前熬夜看的那些宫斗剧。

“哦!”田桑两眼放光,只手指天,“明白!你早说啊!”

田桑没心没肺的笑着。

孙一丁主仆也跟着笑,“对了,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孙一丁突然问起。

田桑恍然,感快收息,说:“这回出去,带着丫头和老黑不方便,我走后还得劳烦夫人多多照顾!”

“还有我新收的小弟白果果,他家里人都死光了,亲族都不待见他,所以就让他留在我那儿了。”

“知道,那两个孩子和你的狗嘛,好说!你走后,我让他们搬回来住!”

这个问题,田桑想过,但她拒绝了,只舔着脸向孙一丁讨了些钱。

“这回出去他们骑马,你会骑吗?”孙一丁又问。

“会,但你们这儿的马跟我老家的不晓得是不是一样!”

“那就让未风领你去家里的马场看看,我给你备了一匹!”

田桑感怀孙一丁的体贴周到,刚要走,忽又回转。

她摊开那张地图,向孙一丁讨教上面的内容,因为图上除了弯弯囧囧的线条,就是些叉叉、圈圈、三角,她实在没看懂。

……

走之前,孙一丁又特意嘱咐她:“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最终,田桑满意离开。

可待她前脚一走,孙一丁主仆后脚就垮下脸来。

“家主,放她同去,福祸难料啊!”

孙一丁站起来,叹了口气,“虽然不日即将入京,可晟儿的性子,你也知道,那些朋友是他万分珍视的,一生也许就见这么两三回,那种情谊我也曾体会过,所以不想扫他的兴!”

她抬脚出去,望着远处的白日,眼神忽然变得锐利,“既是福祸难料,那便去闯闯!若是福,正好抓住它!若是祸,那就将祸根捏在手里拼他个鱼死网破!”

说完,便要回身进屋,却看仇媪一脸忧愁。

孙一丁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放心,武功山离咱们这儿不远,我有打算,必不叫他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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