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大好,比生病前更能多说几个字了,田桑采纳了孙晟的提议,让她暂时留在孙宅修养,又嘱咐白果果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我们上山,他得留下!”田桑看着未风对孙晟说,她面容平静,眸中却藏锋刃,意思很明显,她要未风这个武人留下来保那二人一狗的平安。
孙晟多看了她一眼,淡然说个‘好’字,出了门。
离开前,田桑回头瞪着未风,“拿好你的剑,我回来前,她们若再出事,这辈子你也不必碰那废铁了!”
未风怔住,他从小在江湖摸爬滚打,自问阅人无数,可今日对这个接触了四个月的疯丫头似乎看走了眼,她不疯,更不脑残,那身气势,令他惶恐。
然这里可是孙宅,即便心里微微发怵,但曾经作为一个江湖侠客以及如今孙家忠仆,他也要奋起反抗一二,可自家郎君明明收到他的求救信号,却还头也不回的走了,只未雨一边扶着主子离开,一边跟他眉来眼去,好在共事多年,未雨的眼神他能轻松get,而读取的内容却是‘她狂任她狂,以不变应万变’。
刚出大门,就看许家兄弟驾了牛车来接,看孙晟在车上颠簸得一副苦脸,哥哥许茂才想起从怀里拿出两粒黄黑的药丸给他,“黄色镇痛,黑色活血通络!”
孙晟拧眉盯着那俩屎黄屎黑,黄豆大小的丸子,下意识往后一仰,指着许茂的裤&裆,“该不会是……”
弟弟许盛拍腿大笑,“果真是个胆小没见识的书生!”笑完,指着许茂手里的药对孙晟说:“此乃宫廷……”一开口,却被哥哥许茂狠狠踢了一脚,他充楞笑道:“姓龚名琴,一个特别有名的大夫,这药就是从他那儿得来的,对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我们猎友圈倾情推荐!”
解释虽然牵强,但孙田两个心照不宣并没追问。
许茂看孙晟仍有顾虑,将药再往前递出去一寸,“真是良药!就算抵那日你替我父子三个垫付的船资,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孙晟观他眼神无异,又看了田桑一眼,才勉强接过药,孙晟也是知道些药理的,他将药拿在手上,抠开一角,看一看,嗅一嗅,确定没害处,才齐将两丸吞了。
今日,许家兄弟驾牛车走的另一条路,依旧停在山脚,四处杳无人烟,面前却有条通往山里的新路,两人宽的路,被砍去的荆棘杂草还算新鲜,就仍在两旁,路面或用山石铺垫,或将就泥路凿出梯步。
许家兄弟扔下牛车,就引着孙田两个上了山。
“那牛车不找个妥当的地方存放,不怕被偷吗?”未雨问。
弟弟许盛在前路高处冒个头出来笑着说:“不怕,我家的牛识途,还会看家,我阿父说了,这次我们回老家去,不方便带着,打算将它送给田家女郎!”
这时代,那样一头青牛怎么也得值个三五贯,更何况能识途会看家的牛。
当初田桑去县衙找姚颂时,在县衙门口看到满街的打屁牛时就梦想着要养一头,如今有人白送,她却不见高兴。
“这牛可不便宜,轻易送人,怕是有什么条件吧?”孙晟捂着胸口,有气无力的说这一句都疼得不敢迈腿。
许家兄弟互看一眼,没接住这个问题。
田桑回头看看孙晟,嘴角微咧,又问:“上回在山里碰上,说城里有大客户定了一批狼皮,也不知你们猎到没有,怎么这么匆忙就要回老家了呢?”
弟弟许盛正愁填不上孙晟那坑,听到田桑的问题,他以为是坡天梯,不经大脑就伸脚迈上去,谁知却是另一个坑,“嗨,还不是主人……”
话刚起头,又听哥哥许茂重重咳嗽几声打断。
“主人?”田桑赶紧捏住话茬,“哪个主人?哪里的主人?”
许茂三两步跑到许盛跟前,惊魂瞪眼,死死拽住他的手臂,窃声道:“想死啊!忘了那匪债百来条死不见尸的亡魂了!你再张口,我们也不用回去了!”
许盛听了,立刻捂起嘴巴,憋双鱼眼,转身快步往山里奔,只管摇头,再不吭声了。
许茂这才松口气,堪堪转身,挠头笑着,“我们快些赶路吧,现下阿爹一人在家,万一又抽风,没人在身边,危险!”说完也转身跑了。
话毕,孙晟走到田桑身边,他抬抬胳膊,晃晃脖颈,“那药还真管用,这么一会儿,胸腔里暖津津的,呼吸也顺畅了许多,许盛的话你真的听清了吗?还是你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孙晟说得很随意,可话里却满是机锋和对田桑的怀疑,四个月了,一起生生死死这么多回,他还是不信她。
田桑面无表情,也不说话,慢慢转身看着孙晟,‘啪’就是一耳刮,打完,从容转身离开。
孙晟将原本捂着胸口的手往上挪些捂住左脸,眼睛瞪成了铜铃,愣了半晌,才对着田桑的背影哭腔嚷嚷,“我说错什么了?我……”
田桑将孙晟远远甩在后头,她埋头看着自己方才打了孙晟的那只手,紧拧着眉,觉得自己貌似有些生气,又有些伤心,到最后,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打他了。
这条新路别无岔口,沿着走了近一个时辰就到了板板父子的家,看样子是专门为她们这回上山现开辟的。
田桑刚到没多久,孙晟就拉长块脸从林里出来了,她正纠结那病秧子折了肋骨没几天,走路都痛,可观他神色,半点喘息都没有,正疑惑时,未雨一个趔趄摔进众人的视线,干脆就抱着路旁的一棵松树坐到地上,面色惨白,头发凌乱,喘得不成人形。
“看什么看,我方才被这山里的野蜂蜇了走不动道,他若不背我上来,毒发了怎么办!”孙晟从田桑面前怨妇一般飘过,没给好脸。
再见板板父子,孙晟热情得有些浮夸,他代丫头拜谢救命之恩,又谢他照顾田桑,最后说起他吃的那两颗屎黄屎黑的药丸,七分真情,三分敌意。
“孙郎君这脸?”板板指着孙晟的左脸,表示不解。
田桑转身,这才见他那半边显了四指红印,又微微肿起的左脸,刚才没看见是因为他唱高调从她身边路过时露的是右脸,看他嘴硬的样子,于是憋口气笑了。
片刻又沉凝下来,高喊着走过去,“信里说你们要走了,想跟我们道别,可我们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怎么道啊?”
看到田桑,板板脸上扬起笑容,看了许家兄弟一眼,就看兄弟俩去门前一株蒲树上砍来七八枝蒲叶,蒲叶油绿张扬,呈扇形,乡民多折它来制蒲叶扇,也有用来编草席的,而板板却习惯用它来做浮尘,就是上回田桑来,看到的那个绿了吧唧的驱蚊神器。
两兄弟将蒲叶两三张叠在一起分给大家,除了田桑,孙晟折了肋骨,至于未雨,抱着那棵松树还没缓过劲来,所以最后就田桑得了三张蒲叶。
蒲叶柔韧宽阔,田桑拿在手里摆弄,“这个要拿来干嘛?”
板板笑笑,“玩啊!有个玩法,格外刺激!刚来时跟山下的孩子学的,一起?”说完,两眼精光乍放。
他举起蒲叶看向田桑,不等她回应,就拉着她去了后山,那里有片绿草如茵的斜坡,坡上三五根横生的大树,天然的将草坡分成了四等份,草有被碾压的痕迹,远远看去,就像是几条梭梭滩。
板板被许家兄弟推着拉着就往坡上爬,一边爬,一边招呼田桑跟上。
她爬到一半,就看板板父子三个已经陆续从坡顶滑下来,屁股下垫的正是手中蒲叶,他们将预留蒲叶把握在手上,双脚抬高,破风而出。
“听那些小孩儿说,这叫滑草,真是太有意思了!”板板大喊着从田桑眼前一晃而过。
破风带起被屁股压榨的青草味,田桑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好像也这么玩过,田桑大笑,待爬到坡顶,学着板板父子的样子,往前一溜,也破风去。
山间顿时响起欢呼声,呐喊声……他们享受着速度与轻微失重带来的愉悦感,笑成了孩子,将烦恼通通抛诸脑后。
等力气用尽,几人坐到坡脚歇气时,板板装作不经意问:“那日你在山中,说‘即将天下大乱,你要独善其身’那句,可当真?”
田桑瞪眼看他,怔住,心‘噗通’跳起来,忽又充楞,“你偷听我们讲话!什么这乱那乱的,”说着,故作隐秘往外看两眼,“我逃税那事儿你别给我说出去,犯法!”
说完,两边都笑了,笑得虚情假意,躲躲闪闪。
等他们笑完,板板突然心一横,说:“我们不是真的猎户!”
“我知道!”田桑脸上意犹未尽,说得随意。
爷仨顿时惊奇,撑撑衣裳,又摸摸脸和头发,不知是谁,暗自嘀咕一句:“不像吗?”
接着板板又说:“接近你确有目的,但绝无害你之心!”
田桑拂袖擦尽额上的汗,微喘着,声气缓和些,“我也知道,所以呢?”
“所以,佛曰:不可说!”
“你不是道家的吗,怎么又说佛的话?”
“你怎么知道?”弟弟许盛瞪双眼出来问。
田桑没答,只学板板捋捋羊须,摇摇浮尘的动作。
板板看了,愣一阵,拍掌大笑,接着叉腰豪情喊:“佛、道皆可度人,又有何区别!奈何本仙受俗世所困,如今,”板板突然变得落寞,“如今,日晚当归,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
“回大兴!”弟弟许盛垂头丧气插一句,说完又突然谨慎捂起嘴。
板板和哥哥许茂平平看了他一眼,这回,他们谁都没责难。
这时,田桑见孙晟走过来,看到他的左脸,脑子突然清醒,问板板:“我们素不相识,上回山里,你们不顾性命都要保护我,还有丫头那药,姓孙的说有钱也买不到,非,非宫门世家不可得!又说要回大兴城,难道,你们是皇宫里来的?”
父子三个相视一笑,板板说:“别的,不可说,但你很重要!”
田桑拧眉忖一阵,突然鬼鬼祟祟将那爷仨拉拢蹲到地上,左看右看,最后,细声问:“或许我失忆了,难道我是哪个王爷、丞相的女儿?”
父子三个面面相觑,而后深拧着眉转头回来,“不是!”
“皇帝流落民间的妃子?”
爷仨大惊,更压低了头,“不是!”
“我不是很重要吗?那我到底是谁?”
爷仨想了半天,哥哥许茂说:“路人甲!”
弟弟许盛说:“乡野村妇!”
最后板板说:“你就是你啊!”
田桑愁个苦瓜脸突兀起身,有些气急败坏,本想说开了质问,可一抬眼又看到孙晟的脸,想起他那日在山里对她说的有关‘天塌地陷’的话,于是乎,将涌到喉咙的冲动又强行咽了回去,接着搅动搅动脑花,试探问:“既然说的含糊,那我也含糊的问一句,你们的段位有多高?到姚大人那么高了吗?”
父子三个不约而同的瘪起嘴,三张脸都写着‘不屑’二字,互相对一遍眼神,派了弟弟许茂出来,“安复县令姚颂?连庐陵县那姓戚的我都不放眼里,更何况那个糊涂县令!”
话音刚落,就看头顶飞来只灰白大鸟,一声啸戾,勾魂摄魄,父子三个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仰头缩颈望去,满脸惊惧。
板板肃然,连声音也低沉许多,“我们该走了,”回过头又怯怯笑起来,指着屋边矮篷,说:“临别礼物,自取!还有山下那头青牛也送你了!告辞,回见!”说完,匆匆忙忙转身就走。
刚走出去没多远,又突然止步,他转个侧脸回来,隐约间,眉目深沉、晦暗,“世道艰难,保重!经后凡事多留个心眼,我们还会再见的!”
望着许家父子快速消失在深林里的背影,抬头一看,方才那鸟也不见了,田桑拧起浓眉,回头看着孙晟,好久,又回复那一脸漠然。
她走去矮篷下,擦亮眼,方知礼物是那日在崖上捉的两只粉红小猪,她让未雨抱着,沿原路踏上归途。
一路无话,刚到山脚,天就黑了,上牛车前,田桑拉住孙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听声音,压迫、警觉,“丫头和老黑的事还没完,郝梅梅我会亲自审问,她心高气傲的,估计会闹得很难看,到时若敢拦,别怪我跟你翻脸!”
孙晟一下怔住,转脸看她,车前灯笼照起的微光朦胧间,那眉眼,他此生都未见过,心似乎正在加速跳动,热血渐渐上头,“好!”他没说别的,残存的理智驱使他迅速逃离,扶轼上了车。
不知是上车时突然使劲扯到肋骨,亦或是想安抚藏在肋骨里的心,他将手搭在胸口,仗着夜色朦胧偷偷瞄上她,柔声问:“一个与你毫无血缘的野丫头,一条可盛盘的狗,为何对他们那般上心?”
田桑亦在夜色里看了他一眼,之后转过脸朝前,任凭清凉的晚风卷起发丝拍打她的脸颊,吸了口清气,“有个女人说过: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她们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至亲!”
孙晟突然呛了一口,“哪个女人?”
田桑不耐烦回头,“小燕子和肖剑相认,紫薇对尔康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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