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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新工作

从断头山回孙宅的路上龟速行驶着一牛一马两辆车。

‘断头’是田桑给昨日那差点让她断头的无名山取的名字。

前头一辆马车是孙晟的专车,昨日进山寻田桑时寄放在山脚农户家的。

可他却不在那马车里,而在后头一辆拉货的牛车上,就是昨日巧遇,载田桑进山的那辆牛车。

这人世间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除了狗子以外,其余的人都绷着个脸。

丫头大概是早起看田桑睡觉抱的不是自己,有些惆怅。

赶牛车的老乡一路都在发愣,他在想:这些有钱人是有什么怪癖吗?前头有辆宽敞舒适,还有美女相伴的马车不坐,非一道挤这辆破牛车,我可怜的牛啊,你可再忍忍……

至于同车夫一道坐的未雨,只见他那九曲十八弯的眉毛拧了又拧,天知道他在想什么。

更有前头马车上掀开帘子一直死盯着田桑的郝家表妹。

她叫郝梅梅,是孙晟三姨母家的女儿,家住在离此三百里的东阳县,今早刚被她娘孙三丁送来孙家小住。

她穿一身绿梅长裙,青帻裹发,单眼皮圆眼睛,樱桃小口,肌肤粉白,腰软如柳,二八的年华,操一口娇嫩活泼的少女音,令人生怜。

她是来接表哥的。

可表哥宁愿跟一群下人挤在那又脏又臭的牛车上,也不与她同乘。

“昨夜……”孙晟居高坐在一堆货物的左边,双手环抱,神情复杂。

“昨夜……”田桑也居高坐在那堆货物的右边,同样揣着双手,却盯着表妹,神情更复杂,“这丫头,来者不善!”

看来田桑并不知道昨夜孙晟抱着她睡了一夜。

孙晟顿时松下口气,眼神不经意瞟到前面马车,却又立刻缩回来。

他根本不敢看表妹,生怕眼神交汇时,表妹会立刻献上一张清纯无邪的笑脸,再扑上来把他生吞活剥了。

因为在他拿尿和泥玩的年纪,表妹告诉他‘经后成亲,这双手不许上榻’。

当他开始念书时,表妹又告诉他‘别老是文文弱弱的,要身体强壮,经后才能生出健康的孩儿’。

再后来,他真的学了武,表妹便不说话了,只含笑羞怯看着他,少女怀春。

前边是如狼似虎的表妹,旁边是满身疑点、脑残要命的毒花。

孙晟不经打了个哆嗦,还是北方的佳人好啊!

他只恨时间过得太,无法立时科考,去奔赴他心里的光。

颠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

不知为何,今日田桑看孙宅格外顺眼。

她仰头看着门前那株老桂,桂叶葱郁,桂根拔桩张扬,树下有块平坦的巨石,石下有兰,根肥叶茂。

田桑拍拍桂干,像是见了老朋友,眼中满是感慨,屁股刚要落到石头上,却被孙晟叫走。

她应激起身,“去哪儿?”

孙晟依旧没个好脸,“昨日你我彻夜未归,眼下自然是去拜见父母!”

这其实是孙一丁昨日在戚家人走后要见他们,偏不巧,田桑当时兴冲冲进了山。

田桑恍然大悟,拉起丫头就往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告诉丫头要带她去吃好吃的。

“先亲,后睡,现又拜见父母!难道……”未雨自顾碎念着,脑筋几乎打结,一抬头,见郎君正站在门口,侧头埋眼盯着他,眼神可怖。

未雨心慌,驱步过去。

“山中之事,你若说出去半个字,我就罚你去做船工!”

未雨怯怯往自家郎君脸上瞥去,当真是脸布阴霾,头顶劫雷。

他的小心肝骤然一紧,立刻将嘴捂起,只管摇头。

孙晟黑个眼圈,沉块脸,双手交叉藏进棉氅里,埋头奋进,他人在路上走,心却在断头山中飘。

沿途路过的家仆单看未雨的样子就知情况不妙,匆匆拜见后就都悄声溜走了。

主仆一路无话,气氛尬得诡异,孙晟却突然爆出一句,“你问吧!”

毕竟昨夜山中之事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他不想被人误会,但情况又有些微妙。

“能,能问吗?”未雨稍稍松开一个嘴角。

“问!快问!”孙晟倒急了,他该是被憋坏了。

未雨愣愣,屏息片刻,问:“昨夜……”

还未问出口,孙晟便张口抢答:“昨夜我没跟她睡!”

未雨垂下眼皮,不禁腹诽一句: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他一个字没说,孙晟又抢了话:“是她睡觉不老实,滚来滚去,几次都差点滚到火堆里,我就,我就起来守着……我……”

孙晟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想了想,又说:“然后她又冷得打哆嗦,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没办法,就解下我的薄氅给她披上……”

他回头看眼未雨,突然严肃起来,“昨夜我还发现,周围似乎一直有人盯着我们……我就一面用脚踩住她的衣裳,免得她滚进火堆里,一面又盯着外围……整件事就是这样!”

“哦。”

孙晟这样费心解释,结果就换来未雨这一个不痛不痒的‘哦’。

他急了,“事情真是这样,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若说出去半个字,我就罚你去做船工!”说完负气拂袖而去。

未雨皱眉望着自家郎君远去的背影,有些迟疑,又有些无奈,“非让我问,又不让我说话,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那松枝做的蓬盖就容得下两个人,难道原本睡在田桑身边的丫头是自己走出去的?这些男男女女的事真烦人,北边有个楚家女郎,家里又添个表妹……自田桑一来,我家郎君都学坏了!”

待未雨离开,表妹和她的婢女扶叶才从暗处愤愤走出来。

表妹断断续续偷听他们说的话,生生将跟前一丛迎春花的叶子薅秃了才负气离开。

……

田桑从孙一丁那儿回来,不但莫名其妙升了清风院的掌事,还涨了工资,住的地方也从听风苑外的那半边药庐搬到了听风苑里头的厢房。

她还给未雨画了张图纸,要他按照图上的内容给老黑做个狗窝。

期间,有不少人来看热闹,光看未雨敲锤砸钉做的狗窝已足够稀奇。

却指着老黑身上穿的那件人模人样的衣裳在整个孙宅炸开了锅。

那是田桑求孙一丁的贴身老仆妇仇氏做的。

午后,田桑正坐在院中皂树下的石几边。

她唇上卷支褐杆毛笔,单手支着脑袋望天发呆。

孙晟坐过来,本想看她写了些什么,却见田桑嘴上叼的竟是他案上的油檀紫霜毫,还给折成了两半。

石案上放的纸也是他惜之如金的剡藤( shàn ténɡ)。

孙晟小心拿过田桑手中的断笔,以及被裁成小册的纸,望着她,欲哭无泪,“你要写什么,非折我的笔?”孙晟的话,细听都带着哭音。

“你怎么了?”田桑回神看他一副痛苦的样子。

“肉疼!你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笔?”

“老孙,不至于,一只毛笔而已,等我有钱了,陪你便是!”

孙晟喉哽,“老,孙……”他愣住片刻,眼下还是最关心他的宝贝,“自是要陪,但你先告诉我,你与它有何仇怨,非要折断它?”

田桑有些厌烦,只因她正在回忆昨夜未雨那一套行云流水的野外生存技能,预备写成一本手札,以便日后。

可脑子里都是孙晟的臭脸,“哎呀,还不是你的笔不好写!”

孙晟的心大概碎了,“你知这笔……这纸……”

田桑哪里晓得一个文化人的热血。

“对了,昨夜未雨煮野菜汤饼那水,是来时就带的,还是在山里找的?我记得那周围没水源呐,当时尽跟你废话了,都没看清!”

“昨夜……”

这两个字对孙晟来说简直提神醒脑,他是断不能让田桑忆起昨夜的荒唐的,遂忙转移话题,“少吃饭,多看书。”说完趯然离去。

田桑很是不解,可一忖孙晟的话,就想起先前住在翠竹山下那茅屋里还放着早前问她师父借的《三字经》。

柳俊才最宝贝他的书了,近日总有下雨,若是被雨淋湿了,可不好交代。

眼下离下舂还早,于是她决定回一趟茅屋。

去借车的时候又被表妹刁难,她没空理会,只得带着丫头和老黑徒步。

出门前遇到一波着急忙慌替郝家表妹搬行李的同事。

她插进去抢过一个叫魏榕的婢女手中的木箱,悄声问:“那表妹谁呀,这么嚣张?”

“嘘!”

魏榕本能要伸手做个噤声的手势,但身后那布包实在重得腾不出手。

“嘘!”她又撅了回嘴,左看右看,有些紧张,“郝家的表妹郝梅梅,家主三妹的女儿!”

“亲戚呀!可我怎么觉得你们都有些怕她呢?”

“嘘!”另一个同行的年轻仆夫万贵快步挤进来,“那是因为她们每回来都吵着要分家产!”

“不不不,”魏榕把万贵又挤回去,“我听说闹着要分家产的是二房,郝家只说和咱们郎君从小定了娃娃亲,要结亲!咱家郎君一贯不喜经商,若真成亲,那以后掌家的不就是她吗?郝家表妹今年满十六了,这回来怕是……”

田桑有些心绪不宁,与魏榕她们告别便不知不觉走到后门。

刚开门,就看郝梅梅带人堵在门外。

是两个彪悍的中年仆妇。

她们二话不说,冲过去就将田桑逼到角落里。

田桑笑笑,“这位美女,误会!”

郝梅梅走过去,一张清纯脸,抿嘴笑道:“嚣张,我怎么嚣张了?”

田桑先是一愣,接着头皮发麻,她咽嘴口水,自顾嬉笑道:“这都能听见!”

“你不知道我?”

田桑摇头。

郝梅梅始终保持微笑,突然‘啪’一巴掌就打在田桑脸上。

田桑有些蒙,不可思议看着她,反应过来就要伸手打回去,奈何被身旁左右两个黑脸仆妇摁住。

她并没妥协,手不行,那就上脚。

看她蹦跶得厉害,那两仆夫干脆就将她凌空架起。

她仍旧不服,嘴里大声嚷着:“你敢打老娘!”

郝梅梅看到她的囧态,闷声笑了,“听说是你逼着我表哥去科考的?”

田桑又一愣,脑子急速的在这个事件里加入表妹这个变量,重新计算起因果。

她突然不怒了,也不扑腾了,就像条挂在杆上的咸鱼。

“那表妹很快就是官夫人了,苟富贵勿相忘哟!”

表妹大笑,“油腔滑调!我怎么还听说,你逼着我表哥去科考,是为了你那个叫楚云儿的好姐妹呢!”

“姐姐,你不乖哦!”又是那声娇嫩活泼的音调,说完就给那两个仆妇使个眼色。

仆妇会意,将田桑架到一口赭黄的陶缸边,那两个动作一致,卯足力,顷刻就将田桑头脚倒悬,意图很明显。

当初为了让孙晟脱离市籍,田桑游说柳俊才和离时被孙一丁误会她是小三,孙一丁也是这么做的。

唯一的区别是,眼前是缸养了莲花的清水,而当初孙一丁命人置的,是缸发酵了几日的潲水。

不远处传来下人向孙晟行礼的声音。

表妹立刻装起柔弱,她站在一旁,一边哭,一边指着那俩恶仆喊‘不要’。

恶仆瞥见孙晟过来,立刻松了手。

田桑立时倒栽进缸里,就像活鱼下了油锅。

孙晟冲过来,想捞起田桑。

只因她手舞足蹈的扑腾得厉害,情急之下,只得砸碎陶缸才将她捞出。

田桑口鼻呛了很多水,两眼血红,咳得厉害,她重重的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冷得发抖。

待她缓过来,发现天色有些暗淡了。

忽想起丫头还在外头等她,担心她一个人等久了害怕,于是不顾人前窘迫,一个字都没落,撑起身,趔趄奔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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