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的。”
正说着,两人便已经来到了裕华殿的大门前。
沈瑞叶伸手来搀白商过门槛。白商一愣,他已经抬起她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她晃了晃神,问道:“你何时有的这样的习惯?”
“什么习惯?”
放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往下抓了一抓。
沈瑞叶恍然道:“想让你走得更平稳些。”
直走到殿前缠藤廊下,白商忽然拽住沈瑞叶的衣袖,望着他的眼睛,说道:“真的只是想让我走得平稳一些吗?”
白商问得很急,她自己没觉得,但是沈瑞叶多少听出这话里有一些锋利。
他轻轻点头道:“嗯。”
白商登时呼出一口气,坐在了廊下的栏杆上:“那就好。”
“我知道。”沈瑞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你知道什么……”
白商尾音带了点颤抖,沈瑞叶在她面前弯下腰:“我知道你怕我是因为怕你公主的身份。”
白商一愣,抬头对上他澄澈的双目,猛然伸手将他拉得更近,整个人埋进他怀里。
“什么怕不怕的,绕来绕去的,我可听不明白。”
“你可是最聪明的了。”
沈瑞叶笑着摩挲她后脑的头发,陡然间看见她发髻上的那个桂花簪子。
“我知道,你怕我谦卑太过,怕我自觉惭愧,怕我心怀歉疚。你还怕我被从前的事迷了眼,怕现在都是因为你舍命相救。”
“商商。”
他轻唤了一声,双手捧起白商的脸颊,望着她轻声道:“我心慕你,我很清楚。”
暖春的阳光当真格外的好,安静柔和地照在二人身上,像是要铺出一条安稳的暖玉路来。
白商无言,鼻子酸了一酸,顿觉眼眶微烫,将他搂得更紧。
宁国十二年,新年刚过,宫里却没有一点喜庆的气氛。
好在,身前阳光微照,愿身后世若琉璃。
**
傍晚的大理寺狱,仿若一头沉睡的猛兽,安然静谧,看不出一丝令人局促的破绽。
但内里不同,血肉与刑具铁器坦诚相见的地方,便也伴随着痛呼和惊人的惨象。
这样的惨象繁州城一战结束后和查沈氏一案之时,便更加的猖狂。
几乎整个牢狱里,都是受刑的犯人,一路走来都是血腥味。
唯有沈竹所处的地方,还算是平静,整洁——他没有受刑。
牢房的门一关,便将粗重的呼声隔绝得细微。莞席上的人听见了响声,动了动身子,在昏暗的空间里睁开了双眼。
“殿下。”
即便未曾受刑,沈竹依旧十分单薄,沈瑞叶望了他一眼,道:“如今该称陛下了。”
沈竹从莞席上起身,端正地跪拜了下去:“罪人见过陛下。”
这一副场景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熟悉的,刑狱,黑暗和罪人的卑微。
白昭算了一算,由上一次在狱中见到他竟然也才过了几个月而已,短短几个月,天地风云变幻,国家易主,一国之中战乱四起。
纷杂的事情填塞了时间,竟有些时过经年之感。
“朕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想好了作答。”
沈竹躯体一震,下巴便被眼前人强制地捏了起来,昏暗的光线下,白昭衣服上的金线还在泛着微光。
沈竹咧嘴一笑,嘴唇随着动作裂出血来。
“陛下如今,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要来问一个罪人?”
白昭松了手,他跌坐回了原位,手上戴的枷锁一挣,腕上立刻疼痛起来,他缓了一口气道:“您问吧,罪人不会隐瞒。”
白昭背过身,被灯拉得很长的影子落在沈竹身上。“你是沈氏的亲族?”
沈竹微微抬了抬眼皮,望着眼前地缝里的草灰说道:“陛下忘了?沈氏一族,除了您身旁站着那位,都被先皇砍了个干干净净……”
“只说是或不是!”
一侧站立的沈瑞叶叫白昭这一句惊了一下,但很快平定下来,静静等沈竹的回答。
沈竹双手撑着地面,回道:“罪人实在不是沈氏的亲族。”
“沈瑞叶。”
沈瑞叶往前一步,回道:“在。”
“朕听闻你母亲是上阳钱氏?”
“是。”
白昭走动两步,最终站定在沈竹面前。
“将军夫人家中曾有一个姐姐,却是曾经嫁到了青陵沈氏,育有一子,二人从商,一次前往边境进货的路上,双双丧命,其子沈言清失踪不见。”
“陛下的意思是……”
沈瑞叶肩膀猛然一抖,没有再说下去,他抬眼望向席上的人,而席上人此刻也抬了头。
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块儿,沈瑞叶从他眼中看见了仓惶的泪水,紧接着自己也眼眶渐湿。
“所以,你是宁国人,却在炎国行事,又对朕说自己姓沈,一切都是有迹可循,不是吗?”
沈竹撤回目光,望着地上的落影,颤声道:“若非我被掳去炎国,恐怕也会死在铡刀之下。”
沈瑞叶又问道:“你当真……”
“当真……但我早就记不清了。沈言清这个人,虚长你几岁,你也从未见过他,当他早死在几年前就好。”
他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如今我是沈竹,当今陛下的恩师……”
这一句算得上对当今圣上的不敬之词。
沈瑞叶扬了声:“沈竹!你……慎言。”
他手已经摁在剑上,不住的抖擞。
白昭站在灯影里,刑架的暗影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视线却一直看向地上的沈竹。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沈竹屏着一口气,缓缓跪直了身体,强项道:“陛下当初赐了姓名,拜了师,如今……要打炎国的时候,还是要来找我。”
“所以呢?”
白昭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所以……”
他顿了一顿,重新开口:“所以,既是相求,必然要有求人的样子,陛下虽然金尊,但跪师……”
沈瑞叶陡然抽剑打断:“住口!”
沈竹静静伸出双指,推开颈上的冷剑,续上后半句:“尚不算屈辱。”
牢房内忽然静了下来,沈瑞叶举着的剑到底是刺不下去。
他望向静立一旁的白昭,倒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事实上,沈瑞叶对这个问题产生了一些惧怕。
大宁自改国号到如今,不过十三年,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却已经水深火热,内忧外患两面夹击。
若能够一战击溃炎国,便能扫清障碍,可保宁国百年无虞。
白昭若是不应,则炎国一战没有依靠,没有胜算。若是应下……则沈竹,必死无疑。
“沈瑞叶。”
他收回思绪,应了一声:“在。”
“出去。”
“陛下……”
白昭强硬道:“出去。”
沈瑞叶收剑入鞘,转身出了大理寺狱。
*
夜已深,台阶上已经结了一层冰晶似的霜,沈瑞叶望了望两侧站着的狱卒,呼出一口雾气,憋了把眼里的酸泪。
远处物影繁复交叠,朦朦胧胧,可以望见繁州城前的两座大山,风声嘹亮刮出一阵肃杀之意。
半晌,远处一个黑色身影越来越近,行至灯影下,沈瑞叶才看出那人是谁——张倾。
“张尚书。”
张倾拱手道:“沈将军,陛下可是还在狱中?”
沈瑞叶点了头,见张倾要往里进,便伸手拦住:“张尚书是有何事?陛下在亲鞠重犯,不让人打扰。”
“是从前沈氏的案子,有了眉目。”
沈瑞叶微微侧脸,正要再问。
恰在此时,从狱中走出一个狱卒立在他身侧道:“将军,陛下让您进去。”
沈瑞叶捏了捏手,问了一句:“里头怎么了?”
“您亲自进去看看吧。”
沈瑞叶望着张倾,道:“下官可以替您转交给陛下。”
张尚书犹豫点头将手中折子交给了他。
沈瑞叶迈步往狱中走去,迎面便看见沈竹被人拖了出来,面上带着笑望着自己。
沈瑞叶没有多看,往前去寻白昭,白昭正站在关押杜允的牢房之前等他。
“陛下。”
白昭没有言语,示意狱卒将门打开。
沈瑞叶立刻伸手拦了拦,旋即便有另一只手摁住了他的胳膊。
“陛下,您……”
“朕很好。”
白昭慢慢抓回他的手臂,说道:“朕说过,会管你家人的生死名誉,所以,朕准他多活一些时日。”
沈瑞叶喉头一阵哽塞,难以言语,半晌才道:“方才张尚书找到这里,有札子要呈给陛下。”
“无妨,审了眼前人再说。”
门一开,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铁链的骚动声和血腥气。
杜允浑身是血,听见声响便本能地缩在了草堆里。
他偷偷的侧目望去,新帝就立在两三步之外的灯影下头,他不敢看,也不敢出声。
“你以为装死,就不用再受刑了吗?”
杜允闻言动了一动,带着铁链的声响从草堆里慢慢钻了出来,他望着白昭,却没有言语,眼神在白昭与沈瑞叶的脸上来回地乱窜。
烛光在沈瑞叶脸上跳跃着,将他清秀的面目,撕扯出一丝沧桑。
半晌,杜允忽然坐倒在地,指着沈瑞叶的脸吱哇乱叫起来。
“沈……沈……沈将军……”
沈瑞叶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脸凑到他的面前。
“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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