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下来，森看着克莱尔推开车门，他的脚步轻盈得像迎着林间微风的鹿，好像他就是那片风的主人。
他的身影消失前，打了个响指。
车上的法拉格里手下全都“醒”了过来。
在发现克莱尔不见时，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但好歹他们的大小姐还全须全尾地坐在后面，当下就准备继续跑路。
“回……不，去那边的镇子上。”森命令道，要想尽可能地拖延克莱尔逃走被察觉的事，她就不能回法拉格里，等里尔那边摆平了“袭击”，派人来找她，那最早也是明天的事了。
森道：“我要去那边喝杯咖啡。”
没有人敢违抗森的命令，两辆车转了个弯儿，朝最近的镇子上而去。
森来到意大利很久，都没有逛过这里的街道。
她在街道上慢慢地行走着，看着街道上缓慢行驶的车辆，看着耍杂技的小丑，各种各样的店铺在路边林立，造型奇特的路灯静静地聆听着这里的喧嚣。
森没什么买东西的**，在书店里翻了翻书，她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看到一家安静的咖啡店，就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女士。”店老板抬头看到了她，看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两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手下，又朝店外守着的另外几个手下看了一眼：“您要什么？”
“浓缩咖啡。”森道，她好奇R的喜好是什么口味。
“稍等。”店老板转身忙碌起来。
森的心中泛起警惕。
她疑惑店老板不慌不忙的态度，实在不像是见到他们这群一看就不好惹的人的反应——难道这是西西里人的必备素养吗？
将这个想法否定，森忽然想到了一个传言。
在西西里，有一种店是不能进去的，因为那是专门为黑手党开设的，这样的店一般都没有什么顾客。
森不太确定，但身边的两个法拉格里手下却一定会知道，她转头，刚想向他们确认一下——
她看到店铺靠窗角落里，坐着一个黑西装黑礼帽的男人。
那是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R。
于是她向手下提问的话到了嘴边一转，换了另外一个问题：
“……今天星期几？”
“星期五。”身边两个手下愣了一下，还是老实地回答。
森心中道果然如此，看来西西里人数百年来总结的禁忌不是说着玩的，她对两个手下道：“点你们喜欢的，我请客，外面的人也是。”
两个手下还来不及感谢大小姐的关照，就见她朝着店里某个方向走了过去。
以R的警觉，不会注意不到她，她还是自己上门吧。
咖啡喝到一半的杀手优雅地翘起了嘴角：“真是意外在这里见到你，安娜小姐。”
森今天的气色一如既往地差，由于又是“逃命”，并没有和前几次见面一样维持着精美的妆造，只在外面裹着一件宽大的暗绿色立领羊毛风衣，衬得她慵懒得像山巅未开的花。
R似乎要说什么，森不是没注意到他怀疑的眼神，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她立刻脸红，低着眼睛轻声道：“我听说你很喜欢这里，所以我特地出来了……整天闷在庄园里有什么意思呢？”
听说心上人很喜欢某个咖啡馆——偷偷来到某个咖啡馆——达成邂逅——她总不能说，她刚刚放跑了克莱尔。
R不紧不慢地道：“我并没有那么喜欢这里。”
“……好吧，是纯粹的巧合。”森立刻转变说法：“看来我运气不错。”
“您的运气是我见过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森被噎了个半死，然而R的警觉性比她想象得更甚，下一句话让她的心高高提了起来：
“克莱尔??艾斯托拉涅欧呢？”
森暗自吸了口气，语气镇静如常：“那个小妖精正戴着您给他赢的锁链心怀感恩地在法拉格里庄园里为您祈祷。”
R：“……”
森道：“不要急，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您很快就能见到他那张让人朝思暮想的脸蛋。”
她的语气好像在安慰一个思念心上人的可怜少女。
R：“……”
森抚平衣角，慢慢地坐在了R对面，对着给她端来咖啡的店老板礼貌一笑，等对方离去后，拿起咖啡里的勺子搅了搅。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刻意，没有一丝慌乱，R收起目光。
“您的哥哥知道您出来吗？”
过关了。
森在心里松了口气。
“当然了，他对法拉格里的安保有信心。”她朝R示意门外随意地站着装作闲谈的几个守卫，其中一个正在低声地打电话，想必是在向里尔汇报情况。
森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相信R也没听见。
玩的就是心跳。
“我打扰到了您的公干吗？”
“并不是公干。”R回答道。
在没工作的时候特地跑到自己不太喜欢的咖啡店里来，那想必是为了其他的事情，森立刻转移话题：
“我还真的对这种地方感到好奇，世界各地都有吗？”
R从善如流地回答：“凡是有西西里黑手党业务范围的地方都有，或者说，是有彭格列业务的地方都有。”
森好奇道：“包括我的故乡吗？”
R一笑，似乎回答得很坦诚：“我们很少在那里活动——那里也有黑手党不是吗？”
“那里的黑手党和你们完全不同。”森想了想，诚恳地道：“他们热爱和平。”
翻遍日本的黑手党也绝对找不出一个哪怕像是里尔那样的变态。
R但笑不语，似乎默认了她的说法，森端起咖啡来，浅浅地抿了一下。
香气浓郁醇厚，但一股苦味直冲她的脑神经。
“您应该知道，以您的身体状况，咖啡并不适合您饮用。”R抬眼看着她。
森是医生，她当然知道，但现在她是“安娜”，一个普通人。
“夏马尔告诉过我，不过一杯应该也没什么。”她道：“您为什么不在它端上来之前提醒我呢？”
R低头端起自己的杯子：“我猜你应该会喜欢它的味道。”
森的舌尖还绕着苦味：“不，我不喜欢。”
R的眼中露出微微的讶异，似乎在惊讶自己居然会猜错了她的喜好。
森让店老板端来了糖和少许牛奶，然后毫不犹豫地全倒进了里面，搅拌均匀，这次的味道让她十分满意。
外面的法拉格里手下已经完成了汇报工作，频频地探头往里看，终于忍不住走了进来。
“安娜小姐，”他也知道克莱尔丢了，让彭格列知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不得不尽力隐瞒：“Boss让您回去。”
森皱眉：“他有什么事找我吗？我想和R先生多待一会儿。”
手下看了对面的杀手一眼，不得不佩服他的小姐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和这个人呆了那么长时间，而且简直没有一点破绽。
“您还是听Boss的话吧。”
森想了想，无奈地点头，看向R：“那么R先生……”
“你们走不了。”杀手优雅地翘着腿，手搭在膝盖上。
森身边的手下一时吓得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森送去个疑惑的眼神。
R道：“还是等待一下吧。”
随着他话音落，外面忽然嘈杂起来，有人群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有人在喊，紧接着，刺耳的警哨声划破了空气。
“叫他们进来。”R道。
“是有人袭击吗？”手下问道，如今的意大利虽未参与欧洲的战争，但内部动乱频仍，治安奇差，R摇摇头，森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他将法拉格里的手下们都叫了进来。
并不是什么人在进行暴力活动，而是居民和学生在联合游行。
在门内侧警惕的法拉格里手下们已经悄悄收起了枪，像是见怪不怪，外面的街上，警察不断地吹着口哨，一边阻拦拍照的记者，一边拦住群情激奋的人群。
“把西西里还给我们！”有人喊：“这里不需要黑手党！也不需要政府和法律！”
他们举着各种各样的标语，其中也有一些牌子上用醒目的红色颜料写着人名，那是遭受黑手党迫害的活人或者死者姓名，举着牌子的人沉默着随着人群往前走。
森看了一眼R，好像明白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你要杀人吗？”她道。
自五十年代后，一度被打击得几乎绝迹的黑手党在西西里重新崛起，在政府的暗里扶持下已经不可一世，他们控制着整个西西里的方方面面，让这个美丽的岛屿充满暴力和恐惧，而居民们和他们的关系也早已由奇妙的共生转变为针锋相对。
早年的弗兰卡维奥拉案，彻底击溃了居民对于政府和法律的信任，民间自卫队此起彼伏，不断和黑手党发生冲突，甚至形成了威胁，讽刺的是，当初的黑手党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
在南北意打得不可开交的现在，局势愈演愈烈的现在，这里的矛盾进一步被激化。
黑色的帽檐挡住了R的眼睛，森看不到他的神情，他道：“我没打算在这里做任何事。”
森的唇边慢慢露出一个微笑：“我就知道……您是个有格调的杀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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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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