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昙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
她只觉得头疼欲裂,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 醉酒原来这是这般滋味,此后酒之一物,还是少碰为好。
她起身想给自己倒杯茶,随着她的动作,身侧小金球发出一阵叮啷轻响。
她不由得一怔,思绪飘至几日前。
她困于昙林后山古庙的时候,无念师父将这金球交给她,那时心烦意乱,只能打坐稍稍稳定心神,无心仔细端详此物,只将它攥于手中,却无意间触碰到金球上米粒般大小的机关,剑锋滑出,吓了她一跳。后来的几日,她便日日练习菩提斩的招式,以此代替打坐。说来也奇怪,不知是否是因为回到父亲创立这门武功的所在,她觉得在古庙修行,心无旁骛,武功竟短时间内大有进益。
直至后来开山门,破僧阵,一路以来,她都没有仔仔细细看看这小金球本身。如今瞧来,只见小金球是以金丝缠绕而成,竟勾勒出了两朵昙花,在日光照射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阿昙轻轻触摸小金球上的花纹,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微微叹了口气 —— 她现在武功全无,即便有绝世好剑在手,于她也不过废铁一片。
阿昙住的院子是谷帘派内最僻静的一处。许訚知道她喜静,特意为她选的。如今谷帘派多数弟子都已不在,更显清冷,几乎能听到远处瀑布飞泻而下撞击岩石的声音。
她打开门,闭上眼睛,感受风中细细的雨丝吹拂在自己脸上。
好在,菩提斩的一招一式她早已烂熟于心,既然她能练成一次,便能练成第二次。
不只是武功,还有别的事情等待她慢慢理清。
蔡寅于众人面前讲述当年的事,就差一点就要说出当年是谁杀了前来给父母报信的昙林僧人,可却在关键时刻忽然萎顿倒地,气绝身亡。若说他强行冲破穴道,急火攻心而亡,不能说全无可能,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唰!”她抖直软剑,向前方虚空处刺去,雨滴依旧连成线一般落下 —— 看来无论速度还是力道和之前都是天差地别。
秦姨爱憎分明,蔡寅与她多年未见,气绝于她身前,她的脸上却只见悲伤,不见半分气恼,就连关押蔡寅在昙林后山的无念师父,她也没有迁怒怪罪。这是为什么?
挽了个剑花,搅碎雨幕,许是真气运行凝滞,阿昙觉得胸腔内一阵刺痛。
“铮!”手一软,软剑落地。
她刚要俯下身去捡起软剑,忽然脑中一个念头闪过,惊得她身形一滞,拾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能让秦姨缄口不言的,究竟是谁?
“阿昙姑娘,伤刚好怎么能淋雨?”一个饱含沧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清瘦老者拄着拐棍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一个布衣少年,左手中托着一个木盘,右手替自己和老者打着油纸伞。
阿昙道:“邓医生。”
那老者正是邓续生。
谷帘派众弟子留下来的寥寥无几,他身后的少年也不过是邓续生随手救下的少年,名字叫做方城,因仰慕邓续生的医术和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跟在他身边。邓续生和陶愚之间并无师徒之谊,却毅然留在谷帘派,想来他也与前朝有关。
邓续生仔细打量了她的脸,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本以为许訚已经是最不听话的病人,没想到你相较于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极恨铁不成钢般,他将拐杖顿了顿地,皱着眉,“刚刚被废掉全身修为,接着就喝酒吹风,我看你是不想把伤养好了!”
阿昙被他说得脸上一红,仿佛被抓到偷吃零食的孩童,手足无措 —— 不听话的病人,这个评价,她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想来医者看到病人不听话,都会觉得浪费了自己的医术。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邓医生说许大哥也是不听话的病人?”
邓续生抬手虚指前方,道:“进屋说。”
两人坐下后,邓续生拿出一腕枕,让阿昙将手腕搭在上面,半晌,沉吟道:“虽然饮酒淋雨,伤势好得倒比我想象中快。”回身从方城手中木盘上拿下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示意阿昙喝下。
邓医生开的药可真苦啊。
阿昙腹诽道,神色自若。
见阿昙将汤药一饮而尽,邓续生又在桌上放下一瓷碗,推到阿昙面前,碗内汤药却是蜜色的。
“这是?”
“醒酒汤。”邓续生没好气地说。
阿昙怔怔地盯着瓷碗。邓医生怎么会知道自己昨夜饮酒,又准备了醒酒汤,想来是许大哥跟他说的。
阿昙仰头将醒酒汤喝下,味甜,比汤药要好入口得多。
见阿昙喝完两碗,邓续生方才说道:“许訚在比武台上便受了伤,只是他从来不喊疼不叫苦,所以没人知道他伤得有多重。后来你被无念带去昙林后山,他忍着伤脚步不歇赶去昙林对阵十二僧,后虽有众人相助,可带伤破阵,终究大伤元气。若不是我的续生散,他哪里还能支撑得住去祈安?”
“什么?!”阿昙大惊。
邓续生见她脸色苍白,解释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的续生散,未必比不上宁不许的许生丸。许生丸可解百毒,重伤之下亦可续命一日。许訚服下我的续生散,也足以让他平安到到达祈安。”
阿昙道:“许大哥去祈安做什么?他怎么都没有跟我说一声?”顿了顿,脸色更加苍白。也是,如今的她,武功全无,即便跟她说了,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邓续生却不知道她此时心思百转千回,道:“许訚出发得急,连我也没有说。他离开的消息还是我从陶兄那里听说的,续生散是他给的许訚,醒酒汤则是许訚要陶兄传达的。”
阿昙道:“陶前辈有没有说许大哥去祈安是为了什么?”
邓续生道:“祈安旱灾已有数月了,粮食短缺,饿殍遍野,此时流民最容易结成土匪,打家劫舍。”用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城,“这孩子就差点为了一块馍饼,死在土匪的刀下。不过他当日情况虽惊险,运气却比我好得多。”
阿昙随着邓续生的指尖看向那少年,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肤色黢黑,神色倔强,半晌,又将目光看向邓续生,“运气好得多,邓医生是指……?”
邓续生拍了拍自己的右腿,无奈道:“我这腿,就是三日屠城时废的,可惜当时医治不及时,再好不了了。这孩子虽受了惊吓,却没受什么伤。”
阿昙道:“所以陶前辈是让许訚去护百姓免受流寇所扰?”
邓续生摇摇头,道:“是去看流寇中有没有武功高强的人,可以拉拢加入谷帘派。”
阿昙低头不语,半晌,道:“也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希望。许大哥武功高强,想来对付流寇绰绰有余。”
……
一连几日,邓续生在给阿昙把脉的时都啧啧称奇,这样重的伤,竟然好得这么快。
阿昙知道,她的真气运行方式于常人不同,是以十二僧虽击中她周身大穴,看起来是废了她的武功,可实际并未将她的真气流转之脉悉数断绝。或许冥冥之中,爹爹娘亲也想护住她的武功,让她能够之后为他二人复仇。
前些日子困扰她的一些疑问,她慢慢也有了一些思绪,只缺一个机会,让她验证她的想法。
一念至此,她心中起了杀意,剑尖向前方疾刺而去。
忽然一个青色身影出现在面前,阿昙没想到此时会有人出现在院中,这一剑给了十足的剑势,难以收回。
“笃!”剑锋擦着那人身侧而过,没入一旁的木柱内数寸。
来人年纪轻轻,一脸惊恐。
正是方城。邓续生和他过去几日都是快到晌午才来替她诊脉,今日为何这么早便来了?况且只有方城一个人?
阿昙急道:“方城?你没事吧?”
她心里歉疚。这个少年于土匪的刀下逃生,想来对刀剑一类的物件颇害怕,刚刚自己差点失手伤了他,才让他吓成这样。
只见方城略一敛心神,向阿昙行了个礼,道:“无事。阿昙姑娘,今天我来替你把脉。”
两人进了屋内坐下,阿昙将手搭在腕枕上,道:“看来你进步得很快,邓医生都已经放心让你独自出诊了?”
方城指尖微微一顿,道:“姑娘说笑了。我才跟着师父不到数月,学到的本事不及师父万一。”
这少年小小年纪,说话做事却极有分寸。想必父母在世的时候,将他教得很好。
阿昙道:“邓医生今日在忙些什么?”
方城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阿昙奇道:“邓医生不在谷帘派吗?”
方城索性不答话了。
阿昙见他神色有异,将手抽了回来,正色盯着方城问道:“方城,是不是邓医生出了什么事?”
方城连连摇头。
阿昙急道:“那到底怎么了?”
方城憋红了脸,半晌,挤出一句话来,“师父不让我跟你说。”
阿昙道:“你只管说,你师父若问起我,我绝不把你说出去。”
方城嗫嚅道:“不是师父……”顿了顿,“是……是许大哥!”
阿昙心中一紧,道:“许大哥怎么了?”
方城见事情已经瞒不住,索性全部说了出来。
“许大哥在祈安遇到了灵雀阁,现在下落不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