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谓之上界。
碧瓦朱檐，雕栏玉砌，华丽的殿堂中，少女被关在悬空的笼子里，止不住呕血。
“啊啊，我们大名鼎鼎的剑尊怎么会落得现在的下场呢？”
白衣飘飘的男人慢步走到铁笼下，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带着疯狂的笑意。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
因为以往被誉为天才剑客的谢楚云如今已经沦为笼中鸟，耳朵聋了，眼睛瞎了，就连被她视为半条命的本命剑，也已经被碾碎。
她还在这，但心早就死了。
男人摩挲着下巴，见谢楚云没有反应，心里不爽，抬了下手指，铁笼缓慢下降，落到地面时，发出一声闷响。
这声音终于让谢楚云迟钝恍惚的精神清醒了些，她迷茫地抬起手，似乎是想确认什么，却只摸到冰凉的玄铁。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乐得不可开支，擦掉眼角溢出的眼泪，他心满意足道，“谢楚云，你也有今天啊！”
谁能想到，当初意气风发，轻狂肆意的谢楚云会瑟缩在这么小小一个笼子里？
不——准确来说，几乎上界的所有人都预想过这一天。
尽管谢楚云是少数平民出身的天才剑修，但她却敢仗着自己天赋异禀，先后公然挑衅四大家族的家主，狂气得令人咂舌。
男人正是四位家主之一，他慢条斯理打开笼子，在恨意的驱使下，一向洁癖的他用力捏住谢楚云满是血污的下巴，指尖泛白。
“蛊月晋？是你吗？”
谢楚云吃痛皱眉，灵力被封印的她如今只是个又聋又瞎的普通人。
这个名字让男人刚刚平静下来，甚至露出淡淡笑意的脸蓦地变了。
痛快、嘲讽、厌恶……种种情绪交织在他的脸上，最终形成了一个狰狞的表情。
“蛊月晋？哈哈哈哈哈哈！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个不顾身为家主的尊严，整日像条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的蛊月晋，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骗你呢，那杯毒酒，也是他亲手下料，露出一贯的狐媚表情让你放松警惕，亲眼看着你喝下的呢！”
果然是这样。
谢楚云冷淡而无神地看着前方，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袖子下握拳的掌心却沁出了血。
视线里，男人表情扭曲，不似他以往缜密冷傲的形象。
他并不知道，他们几个家主密谋处死谢楚云，其中一个却悄悄离了心。本该由他负责行刑，剥夺谢楚云的视觉与听觉，但或许是因为倦怠，或许是因为看好戏，那人非但没有动手，反而还兴致勃勃，把好兄弟们的计划尽数告诉了谢楚云。
如今的谢楚云并没有瞎，也没有聋。
某种程度上讲，这并不改变什么。她被囚禁在笼子里，身上修为尽数被封印，根本做不了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以理智闻名的男人今日忽然性格大变，还破天荒地打开了笼子，但这就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
谢楚云红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忽然朝男人扑了上去。
她不顾男人的挣扎，用力抓着他的后脑勺，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喉咙。
手背青筋鼓起。
尖利的虎牙刺入血肉，流下一线血红，少女看上去不到二十，皮肤是久未见光的病态白，此刻却恍若能一口咬断猎物脖颈的凶兽。
然而谢楚云被关了这么久，早就没有了以往的力气，而男人也不是脆弱的猎物，几息慌乱的呼吸过后，男人很快制服了谢楚云。
虽然气急败坏，他却并没有怀疑谢楚云还能看见听见，而是把这归于她忽然发疯。
毕竟谢楚云在他眼里一开始就是个疯子。
男人站起，理好衣服，并不在意脖子上还在往外流血的伤口，啧了一声，抬手把人打晕。
“呵，今日，我是来和你告别的。谢楚云，下辈子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别再让我看到你。”
放下狠话后，男人又恢复了以往冷峻的表情，踩着优雅的步调离开了。
殿门打开，刺眼的光从外面射了进来，片刻后，殿内重归黑暗。
又过了好一会，殿内又变得明亮起来。
是来行刑的人，也是四位家主之一，当初背叛另外三个家主，向她告密的人，羿斋。
他的脚步轻松愉悦，哼着歌跳着走了进来。
“又是我哦，小云！我来送你上路啦！”他用甜腻腻的声音喊着。
不过很快，他发现笼子里的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唉？一点都不好玩……我可是期待这时小云看到我的时候，露出庆幸、祈求、害怕、绝望的表情……人家期待了六天呢！……骗你的，嘻嘻。”
羿斋举着比人还大的斧头，隔着空气表演切割地上人的人头。
又叹了口气，收回了斧头。
“因为我知道小云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呀，所以我才觉得小云好玩嘛。”
他半蹲下身，笑眯眯地对上谢楚云的眼睛。
同时灵敏地躲过扼向他脖子的手，张开手挡住了谢楚云的攻击，顺便十指相扣。
*
当谢楚云再次睁开眼睛，她已经不在殿内了，甚至不在上界。
羿斋笑眯眯地把她扔到了下界，还说会给她伪造一个尸体给其他家主交差，让她不用担心。
只是有一个条件。
谢楚云在下界要为他找到至宝天溟剑。
——虽然小云没有见过它，但是当你看到它的第一眼，你就会知道它就是天溟剑的。
这是小矮子的原话。
什么狗屁，那个家伙就喜欢说这些云里雾里的话。
啧，不过羿家一向以天溟剑为族宝，据说世代守候天溟剑，谁也没见过天溟剑的真正样子，没想到如今羿的家主居然还委托外人来找天溟剑。
谢楚云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搞了根草叼在嘴里。
小矮子还算贴心，把她丢进下界之前，给她喂了一颗黑黢黢的灵药，虽然味道古怪，却扫清了她长期被囚禁带来的虚弱。
现在的她精神抖擞，能跑能跳，一拳能杀死一个上界家主。
才怪。
虚弱是不虚弱了，她身上的修为现在还被封着啊，那可是她天天不睡觉，日以继日，一点丹药都没磕的情况下，自己一点一点练出来的，小矮子就不能送佛送到西，顺便帮她把封印解了吗？
至于什么天溟剑，她才懒得去找。
大不了小矮子亲自跑到下界来揍她。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能不能打赢自己了。
要知道，她谢楚云可向来是个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主。上界的那几个家主，但凡有参与过谋算她的，她谢楚云都会一个一个讨回来。
下界住着很久以前被四大家族放逐的罪人和罪人的后代，这地方魔气浓郁，常出现动植物变异的情况，不过此刻大街上人来人往，竟然比上界还要热闹得多。
谢楚云灰头土脸的，混迹在人群里也不突兀，不知从哪搞了根竹子，在别人怪异的目光下借了把刀把竹子削成剑的样子，尾部穿个孔，捡根红绳别在腰间。
心里舒坦了。
借给她刀的是个肌肉发达的女人，刚收回大刀，同伴就催促：“快点，快到时间了，再晚点就抢不到了！”
见她们一行人焦急的模样，谢楚云的耳朵动了动，好奇心上来了。
嬉皮笑脸道：“姐，带我一个呗！”
借她刀的姐望了她一眼：“滚。”
唉。
谢楚云叹气，很是沮丧地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又偷偷摸摸地转身跟在一行人的身后。
虽然修为没了，但她学的匿息法还很好使，做人啊，果然是学到老活到老，保不齐就像她一样修为没了，还被扔到下界，只能靠以前学的技能傍傍身这样子。
一行人在金碧辉煌的巨大阁楼前停下了。
此时阁楼前已经聚了不少人，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凶神恶煞的人都挤在了前面，老幼残站在了靠后的位置。
一路走过来，谢楚云发现下界几乎没有这么华丽的建筑，这罕见的阁楼倒是有几分上界的影子。
想到这里，谢楚云的牙痒了起来。
一想到上界就容易想起那些欠教训的小崽子。
阁楼上走过几个人影，谢楚云视力好，身为修士的她很快意识到阁楼里的人身上有修为，而且年纪还没有过百。
这就奇怪了。
下界的灵气被魔气污染了，吸一口灵力，里面含了两口魔气，这是上界人夸张的说法，不过就连谢楚云都知道，下界是不能修炼的，否则要么爆体而亡，要么被同化为魔物。
下界与上界的通道本就很少打开，自从四大家族四百年前宣布不再把罪人扔到下界后，四百年来更没听到通道打开的消息。
也就是说，走过的那几个人不是去上界吸收灵力修炼的。
呦，这阁楼里的人知道怎么在下界修炼？还是有修炼的灵石？秘宝？
谢楚云像是看到佳肴的恶狼，红棕色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吐掉嘴里的草，在人群的后方随便找到一个看上去老实好说话的人。
“老哥，你说这么多人，咱们抢不到可咋整啊。”
她轻轻撞了撞男人的肩膀，唉声叹气。
被她搭话的男人还没开口呢，男人旁边的小豆芽菜不开心了：“你谁啊？喊谁老哥啊？他可不是你哥哥！不要瞎攀亲戚！”
谢楚云嘴贱，看这小女孩瘪嘴的样子还挺可爱的，捂嘴惊讶道：“啊，我看老哥满头都是白头发，还以为他已经很老了耶。”
她说着，朝男人扬了下下巴，笑嘻嘻道：“不过仔细一看，长得好是俊俏，就算年纪大我也不在乎，这样吧，我和这位小哥成亲，这样就算亲戚了吧？”
“你！你！你这个坏女人！！”小女孩气得瞠目结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安，不要无礼，”虽然是训斥的话，语气却很是温和，男人摸了摸女孩的头，望向谢楚云，“小安性情活泼天真，还请小姐不要逗弄这孩子。”
见谢楚云挑眉，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男人垂下罕见的蓝色眸子，避开了她的视线：“祛魔珠每人只能领一粒，但是每次发放的数量都不够，要是排得太靠后，确实可能领不到……小姐若是没领到，还着急用的话，在下还有几颗没用，可以先借给小姐。”
祛魔珠啊……
谢楚云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关于它的信息了。
本来身为平民是没有资格知道关于下界的详细信息的，不过有段时间蛊月家族的家主蛊月晋天天缠着她，给她讲了不少关于四大家族的事，其中就包括祛魔珠。
为了防止下界的人被魔气污染，上界定期会投放祛魔珠给下界，祛除下界人体内积累的魔气。
除了上界投放，祛魔珠还能在魔物的心脏中找到，越是强大的魔物祛魔珠的功效越强。
身在下界，要想活下去可离不开祛魔珠。
谢楚云转了转眼珠，想要挤出几滴眼泪出来，没成功：“我所有亲人都离世了，如今剩我孤单一人，无家可归，还遭人迫害……如今身上一粒祛魔珠都没有了……要是这次还领不到，我……”
男人不知所措起来：“啊，我不是……对不起，你别伤心……”
谢楚云擦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我有时都在想，要不要直接冲进去把珠子都抢走……”
“不行。”男人态度坚决地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没人这么做过，”他严肃地说，“我曾经亲眼看到有人拿着砍刀冲了进去，但是不到片刻，楼里掉下来一滩和碎布衣服、铁片混在一起的肉泥。里面还残余着凛利的剑意，旁人接近都会被伤。”
他看着谢楚云的眼睛，温和而坚定地强调：“据说楼里有神剑相护，你不要做傻事，你要祛魔珠，我借你就是。”
神剑？
几乎是瞬间，谢楚云联想到了小矮子说的天溟剑。
这么巧的吗？
不过她也没想立马傻乎乎地冲进去，只是打探消息罢了。
比起祛魔珠，她更在乎楼里人的修为，要是她也能在下界修炼，杀回上界就只是时间问题。
没过多久，楼内传来嘹亮一声，所有人都开始往前挤。
谢楚云朝男人笑着眨了下眼睛，忽然脚尖一点，轻盈如飞鸟一般，踩着一个又一个人头来到了最前面。
开玩笑，修为没了，但她练武的基本功还在这，要是只是没了修为就变成废人一个，她谢楚云可不用活了。
反正来都来了，祛魔珠不领白不领。
上下抛着白润的珠子，谢楚云又一次一手拧断了来抢珠子的人的手臂后，终于没人来烦她了。
可惜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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