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楚云没想到凤元修会这么在意外面传的她的闲话。
按凤元修的想法，他觉得这件事因自己而起，还得依靠谢楚云帮他摆平事端，最后他成了无事人，反而帮忙的谢楚云被人攻击，因此夜夜难寐。
谢楚云很难理解这种想法，只得干巴巴道：“你不用想这么多，我不在乎他们放什么屁，而且那天我肯定得帮你，要真打起来，你可打不赢那么大一群人。”
凤元修摇头，清隽的眸光，落在自己的掌心：“我尝试了无数遍，依旧无法修炼那位老先生赠与的无情道法，丹田内毫无动静，好在体魄至少比往前强健许多……或许我一生都无法修炼，唯有……性命是我唯一的武器。”
他露出笑容：“那日，本该任由他们把我打死，这样也不会辱了楚云的名声。”
谢楚云没说话。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温润公子，或许比上界那群崽子更疯。
……这个家伙，没人看着也不知道以后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等杀了蛊月晋，她就会回上界，到时候还是把凤元修和小安一并带上吧。
谢楚云安慰他，说修炼要沉住气，短时间没看到效果很正常，时间一长自然会有长进。
结果修炼迟迟没见成效，倒是凤元修大病一场。
傍晚，被小安哭着喊来的谢楚云探了探凤元修的额温，很烫。
床上的人紧闭着眼睛，意识模糊不清。谢楚云从戒指里找出退热的丹药，掐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强硬喂了药，等他体温降下来才放下心。
虽然凤元修还未清醒，但谢楚云有经验，不超过两天他就会醒来，因此也不是很着急，打了个哈切，熟练地去庭院练剑。
天溟剑虽然好，但剑里的羿斋和她不完全同心，使出招式来总有偏差。她早晚得找机会好好调、教一番。
天才蒙蒙亮，一行人敲响了屋门。
谢楚云正好在院子里，离得近，开了门就见拄着拐杖的老人抖了一下，似乎被她吓到了，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汗，才问道：“请问凤公子在家吗？”
老人身后有小伙子忍不住道：“别问了，老太太，没有人能阻止这场灾祸的，我们还是赶快逃吧！”
谢楚云明白了。
估计是这些人看凤元修平时乐意帮忙，不会拒绝，现在要出什么大事了，想来求他出马。
看他们的样子，这事情非同小可，能找到一点武功也不会的凤元修，估计是没人可找了。
谢楚云本想直接拒绝，但转念一想，万一凤元修醒来，难保不会把灾难的责任都揽到她自己身上……
想到那双蓝色的眼睛，谢楚云一扯嘴角：“等着，我喊他出来。”凤元修此刻病倒在床，肯定不能和他们走，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她走一趟。
但她现在被外面传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要是她说和他们走，估计这群人又得想东想西。
好在她如今灵力回来了，干脆用塑容术把自己变成凤元修的模样，可以省不少麻烦事。
谢楚云换了模样出来，果然他们惧怕的表情一扫而空。
原来，昨天晚上有人意外发现荒野深处的魔物开始躁动起来，根据推算，才知道五十年一次的魔物潮马上要来临了。
他们现在的位置恰好是魔物出深山路线的起点，要是魔物潮真的来临，这地方会被第一个血洗。
……乖乖，魔物潮，这些人也是病急乱投医，到时候无论凤元修死多少遍都无济于事吧？
魔物潮当天。
保险起见，谢楚云让他们暂时撤离了，不过就算她不用说，这些人也不想把希望真的寄托在她身上，请凤元修帮忙只是一时脑热，他们也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下来，有人觉得感动，更多人在背地里嘲讽他脑子有病。
谢楚云对此不发表看法，人都走了，她干脆撤了伪装，凤元修的身高体型和她不一样，用他的模样打起架来手感不好。
这一架打得谢楚云身心俱畅，好久以来都没有像这样使出全力打架了，憋的久了，正好趁这次机会发泄个够！
打在兴头上的时候，场上已经不剩几头魔物了。魔物的尸体堙灭成灰后，地上只剩下满地发光的珠子，然而此时，谢楚云忽而听到了小孩的尖叫声。
她皱眉，扭头去看。
不远处的高坡上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不知是家人走的时候把她遗忘了，还是和家人走散了，她独自一人呆呆地站着，因为谢楚云在源头就把狂躁的魔物潮控制住了，所以之前小孩都没有受到波及。
不幸的是，一头漏网之鱼此刻正朝着她的方向狂奔。
谢楚云兴头猛地一跳，一剑削下朝她咬来的魔物的脑袋，朝女孩飞去。
“躲开！躲开！！”
谢楚云俯冲着刺向魔物，一剑毙命。然而晚了一步，魔物的身体粉化飘走，露出被它踩死的孩子的尸体。
当后知后觉这场灾难没有蔓延的人们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一珠难求的祛魔珠散落得满地都是。
这片广阔的大地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让人几乎落泪。一片白光中，只有一处不协调的地方。
少女抱着一具尸体，手上托着脏器肠子，表情麻木得堪称冷漠：“谁是这孩子的家人？”
围观的人们沉默良久，忽然一阵哗然，但没有人出来。
“她怎么会在这？我们请的明明是凤公子啊？”
“啧啧啧，小孩也真可怜……她怎么忍心下得去手的？！”
“难道凤公子也被……”
“这种魔鬼，绝对不能再让她待在这里了！！！”
有人从人群里面冲出来，捡地上的祛魔珠，很快，却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乌泱泱地赶忙捡珠子。
谢楚云安静地等了一会，依然没有人走近她，她垂眸，把尸体放到地上，开始用手刨坑。
她的力气大，速度快，不一会儿，一个足够容纳一具尸体的坑挖好了。指甲缝和掌纹里都是泥土，谢楚云弯腰，认认真真地把尸体摆进去，整理好小孩的衣服和头发后，填上了土。
忽然，她察觉到了什么，直起腰望去。
凤元修站在不远处，无言地望着她。
谢楚云沉默了一会，忽而扬起一贯的狂气笑容，仿佛一切对她都是浮云。
她做出嘴型，无声道：“拜拜，我不回去了。”
小安害怕地拉了拉凤元修的袖子，凤元修回过神，身边不断有人撞过他，冲到前面抢祛魔珠。
他望着低头捡珠子的人们，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不劳而获的喜讯让这片大地充满了喜气洋洋。
这是，他一直追求的爱。众人高兴，幸福。
但他的眸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空荡荡的内心如往常一样，并没有被他期待的爱填满。
哪里，出了差错？
——
谢楚云大步走进深山。或许是因为刚刚打得太尽兴了，等到安静下来，此刻她的心情竟有些低落。
羿斋坐在她肩膀上哼着歌，好不快活。
“那个……你好……”
她的背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请问您身上有东西吃吗？我实在太饿了……”
谢楚云侧过头，眼睛眯了一下，还没说什么，肩上的羿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咯咯直笑：“唉？这不是亲爱的老朋友小春吗？好久不见~”
武巧春听不到羿斋的声音，但不妨碍她在看到谢楚云的脸的时候下意识后退一步。
“……楚云姐姐？”
谢楚云看看眼前灰头土脸，脸上露出怯懦神情的少女，想起一些往事来。
武巧春也是四大家族的家主之一。当初当初她与其他三个家主面上看着关系好的时候，只有武巧春，总是怯怯的，看着谢楚云就想躲。
武巧春很怕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谢楚云一直不怎么在意。
武巧春是她母亲忽然死亡后被迫接管家主之位的，也是年纪最小的家主，权力很大一部分被年长的管家把控，谢楚云知道她被管家定的规矩很多，身边只有一个年纪比她稍大一点的随从，也是管家的儿子陪伴着。
后来又过了好几年，谢楚云不怎么留心她的消息，只听说武族的家主恶疾缠身，事务交给了她最亲近的随从代理。
好多年过去了，谢楚云几乎都忘了还有这号人。
“你怎么来的？”谢楚云从储物戒里拿出干粮和水扔给她。
对于这个名存实亡的家主，谢楚云并不怨恨她，报仇清单里没有她的名字。比起八卦这些年发生了什么，谢楚云更好奇她是怎么来到下界的。
难道也是被那帮人扔了下来？不对啊，她是有小矮子帮忙才来了下界，要是那帮人算计武巧春，大可直接把她杀了。
武巧春饿狠了，狼吞虎咽地吃了东西，直到肚皮吃撑了，她才反应过来，脸上红了红，低声道：“楚云姐姐，我也不知道我如何来得这。当时我在屋子里，白光闪过，我就到了一个村庄里，当时并不知道已经来到了下界，在深林里兜兜转转了很久，才遇到了你。”
谢楚云点头。
本来修士很久不进食也没什么大碍，看武巧春瘦弱的模样，也知道她饿了很久。
对于她说的白光，谢楚云立马联想起老头说的天道陨落，世界规则逐渐崩坏的论调。
不过这并不干她的事。她只是区区一剑修，拯救世界的任务已经被老头交到凤元修身上了。
因此，谢楚云很快转移了思绪：“你有蛊月晋的消息吗？他说要下来砍我，过了这么久了都没见他的人影，不会是死在上界了吧？”这些日子为了等蛊月晋，她无聊得要结蜘蛛网了都。
等蛊月晋下来，她就可以在杀掉他之前，逼他送她回上界。到时候就可以主动去找那几个小崽子，一次性把剩下的人都解决，不用像现在这么被动等人了。
武巧春听到她说的话，眼睛微微睁大，抬眼去看谢楚云。
她并不知道谢楚云和其他家主的恩怨。在她被软禁之前，谢楚云和蛊月晋的关系并不差，没想到才过了几十年，于修者而言弹指间的功夫，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谢楚云要是杀了蛊月晋，其他家主肯定不会冷眼旁观，甚至可能发展到整个上界都与她为敌……谢楚云再厉害，也只是孤勇奋战一个人，她知道自己将承受多么大的后果吗？
历史上不是没有人挑战过家主，但在掌握着无上权力和庞大资源的家主面前，几乎个个死状凄惨。
然而少女的语气轻快，仿佛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多么惊涛骇浪的话，她侧着头，半边的暗红眼眸隐匿在阴影中，半边渡着夕阳的光晕，流光溢彩在其中流动，仿佛燃烧的火焰。
奇异的美丽与毋庸置疑的威严同时在她身上出现，交织着，引出人内心的恐惧与欲、望。
武巧春飞快地移开视线，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他动向，不过现在上界确实很危险，哪怕我很久没有出门，也知道最近死了很多人……”
谢楚云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武巧春重新安定下来：“上界不知何时起，出现了一批穿着黑铠甲的死尸傀儡军，而且发展奇快，为此四大家族难得联合起来对付这股势力，但成效并不大……”说到这里，她脸上不自觉露出担忧的表情。
其实她没有很在乎四大家族，哪怕自己名义上是武族的家主。只是这场冲突再持续下去，受苦的只会是无辜的上界百姓。
但她无法改变这一切。哪怕家主之权回到她手里，她也大概无法做出决定，只能唯唯诺诺地顺从其他家主的安排。或许出现在下界是老天对她懦弱的惩罚，也是一种保护。
只要看不到听不见人们的苦难，她就不用那么难受了。
死尸傀儡？
谢楚云知道上古有会类似术法的邪修，但那些人早已被讨伐，彻底消失在历史中。而且这种邪修往往只能驱使出尸体生前十分之一的力量，还有等级压制，无法驱动生前比他修为高的尸体，若真是邪修问世，不至于让四大家族联合都难以对抗。
武巧春弱弱补充：“虽然我不知道蛊月一族的家主如今在哪，但楚云姐姐你一定不要掉以轻心……为了对抗死尸军，据说他动用了禁法，修为疯狂上涨，好像现在其他家族的掌权人一起上都打不过他。”
谢楚云略有烦躁，没有在武巧春面前表现出来：“知道了，谢谢啊。”
蛊月晋变强了，她可不能坐以待毙。
她微凉的视线，落在肩膀上无聊撑腮的羿斋身上。
得尽快和这把剑磨合好，要在蛊月晋来之前完全让羿斋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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