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月前。
天空碧蓝,菊花开满大地,西风猛烈地吹,洁白的信鸽脚绑着书信着往来时的方向飞。
信鸽窜入驿站竹屋,娇俏可爱的青萝探出头来,摊开自己细腻的掌心,小心翼翼的接住它。
是大哥写给阿娘的信。
青萝慢条斯理的打开,避免信纸不小心被自己损坏。
信纸上,是大哥笔如旋风、遒劲有力的字体。
母亲大人,久不通函,至以为念。
余囊肿羞涩,食不果腹,望母亲大人周济一二。
青萝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泛着红。
信纸挪开,视线的尽头是身患重病,卧榻不起的母亲。
短短两月的时间,母亲便从略显圆润体态丰盈的模样瘦成一具骷髅。她眼窝凹陷,嘴唇发黑,静静地躺在那儿,气息弱得好像没有了呼吸。
女人缓缓睁开疲倦的眼睛,嘴里吐着浊气,虚弱无力道,“你爹回来了没有?”
青萝不安的心咯噔了一下。
“还没。”
青萝扭头看向窗外,天空乌沉沉的正下着绵绵细雨。
雨幕下的山是灰黑色的,树木花草也是灰黑色的,很像此时青萝迷茫、不安的内心,永无止境的灰色,一眼望不到头。
父亲出去送信两月有余,却迟迟未归。如果按照以往,他早该回来与一家人团聚了。
不想让病重的母亲过多忧虑,青萝只得积极开导阿娘。“现下正是雨季,阿爹一定是在路上躲雨耽搁了。”
青萝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面如枯槁的中年女人脸色越发难看。“不知为何,我内心隐隐不安。我很担心你阿爹。”
青萝的担忧不比母亲少,却不敢在母亲面前露出消极的神情,只能安抚阿娘。
“阿娘你别担心,待雨水天一过,父亲马上就会回来了。”
瞧着母亲日益干材和孱弱的身躯,青萝心疼得鼻子酸酸的。“阿娘,你要好好吃药。不然阿爹回来看到你生病的模样又该难过了。”
脸色苍白的中年女人卧榻两月,早已心如死水,对身体的康复不再报任何希望。
她扯开话题,盯着青萝手中的信纸问,“你手中拿的可是你大哥的信。”
青萝点点头,面露难色。“大哥说他银两用完了。”
阿娘突然气息不稳,轻咳不止。
青萝动作娴熟,去桌上给阿娘倒了一杯温水,扶起阿娘让她饮下。
阿娘喝了半杯水下肚,慢慢缓和过来。
她重新躺好,从衣服的里兜里拿出一枚小小的金戒指,气若游丝对青萝说。“明日你把这个拿去当了换钱。换成银票,让人寄给你大哥。”
青萝诧异,“这不是阿爹和你成婚时,阿爹给你买的金金戒指么?”
青萝看到母亲将压箱底的家当翻出来准备换钱时,胸口止不住抽痛了一下。
这段日子为母亲花钱看病用了不少钱,没想到的是,他们家已经穷困潦倒到这地步了吗?
母亲安慰道,“你大哥外出赶考,多的是要花钱的地方。如若因为没钱耽误了科举,咱家所有人都会后悔一辈子。”
青萝点点头,她明白母亲所说的道理。
窗外的雨停了。
青萝从母亲皮包骨头,有些颤颤巍巍的手中接过那只做工粗糙的金戒指。
阿娘想轻抚宝贝女儿的头,但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乖孩子,快去吧。”
青萝听话照做。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天空望晴。羞怯的太阳慢慢从云中探出头来,温暖的阳光照到青萝的身上。
天气好了,青萝人也乐观了几分。
她抬首,目光微阂,迎着刺眼的阳光看过去,眼含希翼。
只希望他大哥能够高中,久病的阿娘能够痊愈,她的阿爹可以安然无恙的回来。
青萝将金戒指换来的银两换成银票,一同塞在给大哥的信封中。
信中青萝写下:
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
家中一切安好,大哥勿念。
青萝报喜不报忧,不想将家中发生的糟糕事让大哥知道,从而影响大哥科举。
此件事情处理完毕,青萝照常去洪武大街的医馆找洪大夫抓药。
回来的路上,乌泱泱的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堵住了青萝的去路。
有拿着棍棒的,有拿着铁锹的,有拎着大锤的。
如此大张旗鼓,似要杀人抢劫似的。
青萝被这一张张紧绷、扭曲的面孔吓到,不敢再往前走。
青萝认得他们,都是他爹的手下,是从下一起看着她和大哥一起长大的叔叔伯伯们。
阿爹已经两月没回来了,他们也就有两月没收到工钱。
这些人不会是想找她算账的吧?
青萝害怕得全身发冷,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再害怕,她也没选择逃,而是直面困难,披荆斩棘。
“叔叔伯伯们好啊。”即使心中已经预料到,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青萝也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有时候装傻充愣,也是一项非常好用的求生技巧。
所有人都没给她好脸色。
为首的人叫住了她,“站住,我们堵的就是你。”
果真是冲自己来的。
青萝暗道在自己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这些人常年在外奔波,有的为了在外送信安全甚至学了武功,个个生得高大魁梧。
隔着厚重的衣衫,青萝也能凭身形的轮廓看到他们一身的腱子肉。
青萝小小的一只,好像被狼群围殴的小兔子。
青萝看着那一个一个举过自己头顶的木棍、铁锤,身体颤颤巍巍,止不住的哆嗦。
青萝咽了咽口水,弱弱道,“能不能不要把锄头举这么高,万一不小心砸到我就不好了。”
眼前的这些壮汉没理会弱小之人的请求。
为首的人愤怒咆哮,“从上月开始,驿站全部十一位兄弟,从未收到一分工钱!”
“你爹出去送信已有两月,却迟迟未归。”
“我且问你,你老实交代,你爹是不是想拖欠工钱卷钱跑路?”
青萝清楚阿爹的为人,她阿爹才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开口为自己的阿爹辩解,“我爹绝对不是背信弃义之人。要跑......”
“要跑也得带着我们娘俩一起跑呀。”
“我和我娘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么?”
为首的人是个直性子,听不懂青萝弯弯绕绕的话。
“我们要找的是你爹,你和我扯你娘做什么?”
青萝尴尬,笑了笑。
“伯伯,我的意思是说。对我阿爹而言,家人就是一切。如果他真要跑的话,一定会带着我和阿娘一起跑,定不会将我们留在这里。所以我阿爹不可能不负责任跑掉的。”
“现在是雨季天,哪里都在下雨,如果遇到泥石流堵路,在回来的路上堵个十天半月甚至一个月也是有可能。”
“我阿爹他定是路上耽搁了,一时回不来。”
青萝和长辈们说话谦卑有力,语气中也给了他们尊重。三言两语便打消了众人的猜忌。
青萝察言观色,看到叔叔伯伯们严肃的神色有所缓和,便趁热打铁。
“我爹回来一定会把工钱结给你们,还请叔叔伯伯们再等上几天。”
有一年轻的长辈突然在人群中开口,气愤的同时也夹杂着无奈。“丫头,等不了!”
“我老婆就要临盆,我得拿钱给她请稳婆,买肉给她补身子。”
“我这么大年纪了,才开始有第一个孩子。”
“若他们母子有个意外,我该如何面对我的妻子和孩子?”
年轻长辈说着眼眶微红。男儿有泪不轻弹,若不是真的没有钱日子过不下去,他也不会如此。
青萝动容,喉咙苦涩。
“大概多久出生?”
她从来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年轻长辈回答,“还有两月。”
青萝拧眉沉思,该怎么办呢?
卖房卖地?没有了房子,她和阿娘住在哪里?没有了这些,阿娘的病拿什么去医治?
为首的长辈带头发话,声音响亮。
“这几年不是干旱就是洪灾,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再这么下去,我全家老小上上下下八口人全都得饿死。”
“我们也不想逼你。但不逼你,生活就得逼我们。”
“如果你爹真的跑了,你和你娘就别想苟活。”
“就算以后咱们两家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成了仇人,我今天也要你把工钱结清给我。”
话落,乌泱泱的一群人齐人逼迫青萝还钱。
“还钱!”
“还钱!”
“还钱.....还钱......还钱.....还钱......”
面对如此情形,青萝只好放低姿态,舍弃自尊,凛然在众人面前跪下。
众人被她这一跪,弄得一怔。
喧嚣如洪水的还钱声戛然而止。
青萝哭着道,“叔叔伯伯,你们在我爹手下做事这么久。我爹从未拖欠过你们的工钱,况且相处了这么久,他的为人你们还不了解吗?”
“就算我爹真的跑,只要我还在这儿,我一定会把欠的钱还上。”
“卖房卖地卖鸽子,就算把全部的家当卖了,我也会给你们把工钱结清的。”
青萝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众人将一个小姑娘逼到如此境地,心中也有几分愧意,无端的生出怜悯。
青萝摸了摸眼泪,“我知道你们不容易。”
“可我爹出门在外,两月的时间渺无音讯,我大哥又进京赶考,只留我和母亲独守家中。”
“我母亲重病,药石无医。家财散尽,也不见好转。”
“我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娃,要照顾老母,更要打量家中事务。”
“也请各位叔叔伯伯可怜可怜我。给我些时日让我筹钱,好将工钱结清给你们。”
众人面色缓和,不再咄咄逼人。
“好。”
“且信你一回。”
“给你十日的时间。”
“兄弟们走吧。”
众人离去,青萝在原地呆呆坐了良久,然后回家,进入鸽舍。
她想把鸽舍里的鸽子全部卖掉。
青萝养的鸽子,个个身强体壮。
“大帅......小帅......”
“大美.......小美......”
“以后去了更好的人家,千万不要忘了我。”
“一定要记得,以前,有人为你们打扫过鸽舍,有人喂你们吃食,有人给你们梳理柔软的羽毛。”
“是我没用,没有能力留住你们。”
青萝喃喃自语,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这些鸽子从破壳开始便由青萝亲手养育,这么多年,她与这些鸽子培养了深厚的感情。
一想到自己亲手养大,与自己亲近的小鸽子们即将要为自己卖身赎罪,她就心口疼痛难忍。
青萝念念不舍,拿来扫帚打扫鸽舍。希望最后的这几天,小鸽子们也能在干净的鸽舍里住得舒舒服服。
轻柔的鸽羽落了一地,青萝躬身去捡。
不料动作太大,她一个低头,头上的朱钗便掉落下来。
做工精致的雕花铜簪曲线流畅,镶嵌着细腻的珠片。它做工虽好,但材质平庸,整个簪子看起来也平平无奇。
平常不过的发簪落到洁白胜雪的鸽羽上,立即熠熠生辉,在鸽羽的映衬下多出了几分绮丽的光彩。
青萝脑中突然灵感爆发,这羽毛柔软雪白,漂亮且吸引眼球。为何不把它用在装饰上,结合相应的加工技艺,做成好看的发簪或其他首饰?
青萝捧起地上的鸽羽放在手心,她想她不用把她的宝贝鸽子们卖出去抵债了。
她喃喃自语,“有没有可能,用鸽羽做首饰比卖鸽子还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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