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起、落、落、落、落……——齐瑄。
启祥十年春,卫国公庶子瑄,于归乡祭祖之途,不幸罹难于水寇之手。
夜里,轻纱拢帐、烛火摇曳,齐瑄撑起身子,看着阿奴潮红未褪的脸颊,不由得想起自己初见阿奴的时候。
那伙贼人追了他们快五天。原本这次刺杀在他意料之中,不曾想,竟各个武艺高强,且路上埋伏多处。
国公府的随从、侍卫几乎死伤殆尽,暗卫也不同程度受了伤,跟他身量最近的初四换了他的衣服,单人单骑冲了出去,其余暗卫护着他突围。
只要到了扬州,白家的人就能接应上。
可贼人竟还和水匪有勾结,当天夜里就攻上了船,他们一行人只得弃船逃跑。
几人走散后,和他一路的初一重伤不治,而他也失血过多发起热来。
就在这时,遇到了菱花镇的渔船。
一众渔民把昏死过去的齐瑄捞到船上,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哎哟,死了没哦?”
“还有气,就是这一身血,吓死人咯。”
“老赵算了吧,别惹麻烦,不知道是什么人呢?万一是水匪……”
“算了算了,扔了吧,就算他命不好。”
“让我看看!”阿奴挤进人群里,她原本是跟船来收渔获的,遇到这种新鲜事,怎么能不凑凑热闹。
阿奴一看,好一个小白脸,齐瑄本就风姿绰约、仪表堂堂,受伤失血后更是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爱。
看着周围避之不及的渔民,阿奴立马说:“救人啊!”
有些船家还想劝劝阿奴,结果被阿奴一一回绝,这可是条人命,她没办法眼睁眼看着他死了,遇到她阿奴,也算这小子运气好。
齐瑄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安置在阿奴家老宅里,他双手撑着床,勉强坐了起来。
屋里只一盏煤油灯,昏暗得看不清远处。
“你醒啦,别使劲,小心身上伤口裂开。熬了鱼汤,你快喝两口。”
阿奴端着一碗鱼汤推开门,屋外的阳光争先恐后挤进来,把小小的卧房照得亮堂起来,她放下汤碗,把窗户也推开,整个屋子都通透了。
齐瑄听到了阿奴推门的动静,感受到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这才意识到,不是屋里昏暗,是自己看不见了。
阿奴看齐瑄愣在原地,问道“怎么还不会说话了?难不成是个小哑巴?”
“不是……”昏迷多日,水米未进,嗓子早已干哑,现在听起来尤为刺耳。
“不是就行,来喝口水吧。”阿奴递出去的水却被齐瑄摸索的双手打翻在半空里。
阿奴顿了顿,问道:“你看不见吗?”
“应是看不见了。”
请来的大夫看了之后也是直摇头,给不出个准确说法。既然是后天造成的,也许养个十天半个月能养好,再久一点一年半载的,可一辈子看不见,也不是没可能。
阿奴送走大夫,回来的时候还抱怨,“庸医!你别听他说的,我再给你请别的大夫。”
齐瑄拒绝了,阿奴救起自己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她林蕴娇手眼通天,能勾结上水匪,攀上官府又是什么难事?
“小生白廷弈,谢姑娘救命之恩,还未知姑娘芳名?”齐瑄至今还觉得自己并没有骗阿奴,他母家姓白,廷弈是他的字,怎么算骗呢?
“我叫阿奴,赵阿奴。”
“阿奴姑娘救我一事还请莫要声张,非小生有所顾忌,但终究对姑娘名节有碍”
“行吧,你这人真麻烦。”
齐瑄就这么在阿奴家里住下了,一住就是半年,眼睛未有任何起色。
半年间孤男寡女朝夕相处,从一开始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后来破罐子破摔的随意,齐瑄自认不是一个贪色之人,阿奴这份恩情他定会报答。
若日后阿奴愿嫁与他,他当十里红妆相迎,若是不愿,他也会奉上良田金银,确保阿奴后半生安稳度日。
阿奴看齐瑄出神良久,问道:“廷弈?”
齐瑄回过神,翻身下床,赤着上身,从阿奴的妆匣里翻出两盒胭脂。
阿奴以前除了根银簪,什么梳妆打扮的物件都没有,这盒子里的大部分都是他给添的,添了以后阿奴还是整日里素面朝天。
齐瑄将两盒胭脂托在手心,“离你生辰不足月余,这是给娘子预备的生辰礼。”
阿奴倚在床上,接过胭脂,白瓷罐打开后是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乃是花萼楼独家技艺。
阿奴轻轻推了一把齐瑄,脸上带着一抹嗔怒,说道:“又乱花钱!什么生辰,都是随便编的,还当真作甚?这月的月银都花了吧?”
齐瑄拿出老掉牙的借口,继续敷衍,“卖了幅松鹤延年图,再加上月例银子,托白掌柜到京城买的。”
胭脂存放不易,过潮会出霉变味,过干则干裂变色,这两盒胭脂色泽艳丽、香气浓郁,从生产至今难超过一个月,白掌柜每年只去两趟京城,据白掌柜回扬州,已然过去了两个月有余。
这些只是阿奴在心里想的,嘴上还是说着:“钱婶家里的翠翠出嫁时候才陪嫁了一盒,就要了二两银子,早知道我要晚点嫁你,说不定你还能再送点别的好东西。”
这次阿奴猜错了,这两盒胭脂是花萼楼最顶级的货色,仅定金就不止二十两。
“那可不行,阿奴姑娘对小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齐瑄一番话逗得阿奴笑得前仰后合。
齐瑄将阿奴散落在脸前的头发拢到耳后,“阿奴,若是我眼睛一直没好起来,你还愿意嫁我吗?”
阿奴下巴微微抬起,脸上一副得意的神情,说道:“说错了,是我娶了你,看不见又怎么了,我看的见你不就行了?”
启祥十一年夏,齐瑄赘于赵阿奴。
……
天气越来越热,即便是夜间也无多少凉意,不分日夜的蝉鸣声听得人心烦意乱,菱花镇虽是水乡,除了多些嘈杂的蛙鸣,也讨不到半分好处。
“好热。”阿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起身将门也打开,伴着送进来的清风,用清水擦了一遍裸露在外的皮肤。
齐瑄也热,阿奴跟个小火炉一样,靠近便是源源不断的热源,更别提肉贴肉躺着,像怀里揣个暖炉,他已经打了好几夜地铺了。
齐瑄提议,“我明日买些冰回来可好?”
阿奴刚想拒绝,齐瑄又提醒她,“左右这两日三姨就要到了,买些冰让她也轻快些。”
阿奴这才答应。
阿奴的养母朱氏家**姐妹三人,老大嫁去了苏杭地带,唯老三还在菱花镇的老家,不时来镇上看一看阿奴,看人是假,连吃带拿是真。
对此人,齐瑄不喜,无他,只因与阿奴成婚时,反对声最大的就是这位三姨。
“哎呀哎呀哎呀,这院子,啧啧啧,阿奴有本事了。”朱三姨还没来过新宅,还没过影壁就是一阵惊呼。
阿奴今日早早收了摊子,等在码头,接上三姨才一齐回来,朱三姨这次不光是自己一个人,还带了五六岁的孙子。
“天赐,快叫人!”天赐不乐意的哼唧了两声,朱三姨便扔他自己去玩了。
齐瑄为了打消阿奴的怀疑,租下院子后除了增添一些旧家具外,什么摆设都没让进。即便如此,朱三姨坐在正房里还是掩不住羡慕的目光,东瞅瞅西摸摸,天赐更是上蹿下跳,抓着盆里的冰就要放嘴里。
阿奴连忙阻止,也觉得自己亲戚着实有些上不了台面,偷瞄一眼齐瑄,看他神色如常,端上一壶茶水后,便以赶工为由去了书房,阿奴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奴问道:“三姨,你来看我还带什么东西啊!”
接到朱三姨的时候,阿奴想接过她手里的竹篮,朱三姨却不让她碰,自己小心翼翼抱在怀里,这会儿跟献宝似的揭开竹筐上的一块花布。
零零星星几个鸡蛋,还有一堆破布头。
朱三姨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她没想到之前那个卖鱼的阿奴,现在日子过得如此红火,自己手上这些确实不够看了,“都是乡下的,阿奴莫要嫌弃姨的东西差。”
“三姨你说什么呢,我是这样没心肝的人吗?”阿奴反驳。
朱三姨当然知道,所以她才来了。两人聊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直到听见厨房传来的动静。
朱三姨抓了把盆里的碎冰,把孙子打发去院子里玩,将正屋的门虚掩上,在阿奴狐疑的目光里凑到身侧,小声问道:“你们成婚也有一年了”眼神往下撇了撇,“还没动静?”
“还没。”说到这个,阿奴心里也有芥蒂,朱三姨不是第一个问的,邻居钱婶就问过她两次,还给她介绍了个大夫。可阿奴告诉齐瑄之后,齐瑄只说顺天意,不必强求,也就一直拖到现在,想到这里,阿奴头垂得更低了。
朱三姨倒显得操心的不行,“这可不行!虽说这白家郎君是入赘的,可没个孩子日后谁给你养老啊!”
阿奴刚想反驳,就听见齐瑄喊着饭好了,让她们过去。
葡萄藤下是院子里难得的一块凉荫,借钱婶的几个小板凳散落在石桌四周,一盆煎杂鱼、一道清炒丝瓜、一盆嫩荷叶豆腐汤,一摞烙得焦香的玉米饼,就是今天的菜色。
阿奴有些意外,自家平日吃得不差,怎么今天……齐瑄给她使了个眼色,阿奴先压下了心里的疑问。
朱三姨倒是跟回了自己家一样,不用招呼就给自己和孙子拿个玉米饼,筷子专挑着大的鱼夹,留给阿奴两人的只剩下几条煎碎的边角,还吆喝他们快吃。
齐瑄吃了几口丝瓜,半个饼,就停了筷子,一直胃口不错的阿奴也没什么食欲。
朱三姨和小孙子还在大嚼特嚼,最后一碗汤溜缝儿,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齐瑄端走残羹剩饭,朱三姨又拉着阿奴东扯西扯,闲话谝了那么久,也该说到正题上了。
朱三姨喊来正准备薅葡萄藤的天赐,“跪下,给你阿奴表姑磕头。”
阿奴上前一步扶起孩子,“三姨,你这是做什么?”
朱三姨理了一下鬓边的头发,故作严肃地说:“阿奴,别怪三姨多嘴,三姨是长辈,长辈都是为你好的。”
阿奴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阿奴,没孩子不行的。你父母走得早,今天三姨就做这个主,把天赐过继给你。日后你要是有自家孩子了,天赐就是大哥,多个帮手。要是没有自己孩子,天赐就是你亲生的,以后他给你养老!”
躲在厨房刷完的齐瑄听到外面的动静,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阿奴老宅子那三瓜俩枣,还被人惦记上了。
“不行!”阿奴说。
“什么?”朱三姨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不行?阿奴你现在年纪轻,你不知道……”
阿奴语气又加重了几分,“不行,三姨,我说不行。”
“你说你这个孩子,三姨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还不领情呢?难道你以为我图你什么家底吗?天赐过继给你,就是你亲生的!”
阿奴摆摆手,“三姨,我不是这个意思,以后有孩子便有,若没有孩子,就这么过也行。”
朱三姨着急忙慌找理由,统统被阿奴拒绝,一气之下拽过旁边的孙子,两巴掌下去,天赐哭嚎着跑开。
朱三姨还不解气,指着小孙子的背影骂道:“都是你不听话,招人不喜欢!”
齐瑄看戏看得正起劲,也出来和稀泥,“三姨,你跟孩子置什么气,他懂什么啊?”
朱三姨剜了一眼齐瑄,指着他上下指指点点,“都是你个不中用的东西!”
说完竟是转身就走,走之前还不忘把自己带来的鸡蛋跟碎布收拾好。
看着朱三姨气急败坏的身影,阿奴跟齐瑄两人对视一笑。
虽说阿奴身量高挑,但齐瑄比她高了不止半个头,齐瑄揽上阿奴的肩,说道:“走吧,带娘子下馆子。”
……
“爷,这个朱翠娥俩儿子,一个考了十年还没个功名,另一个刚赌没了家里的牛。”十一觉得自己家主子也太大材小用了,看不顺眼这些人弄走就行了,还让她专门跑一趟调查底细。
齐瑄接过十一手上的木盆,让她退下。
洗好的衣服叠放在木盆里面,齐瑄一边晾着衣服一边想,朱三姨这一闹着实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以前是怕行踪泄漏招来祸害,现在林蕴娇光顾着给他大哥擦屁股,哪里还想得到他呢?
是该要个孩子了,这院子里平日太冷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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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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