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凉意渐生。
木萤之裹紧衣裙,蹲在一个黑洞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只手探进洞中,似乎在寻找什么。
“阿萤姑娘。”伴随着清澈的少年音,轻微的脚步声渐近。
木萤之换上一副焦急的模样,回头。
浓浓夜色下,她的猎物正提着灯,走向她。
待他再走近些,木萤之方看清,那不是灯,是一张灵力溢散的道符,正飘浮在半空中,流溢出橘黄色的光。
“阿萤姑娘重伤未愈,不好好休息么?”少年的脸在昏暗的符光下也显得晦暗不明。
“多亏了阿玉姑娘为我治伤,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只是感觉有点闷,便趁休息时出来透透气,只是,没想到……”木萤之眼角泛红,无助地看向地上的黑洞。
少年沉默一瞬,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道:“怎么了?”
木萤之指着黑洞,委屈道:“我的项饰不慎掉入这个黑洞里了,天色太黑,此洞又深,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少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说话,走到洞前,蹲下,道符也随之移动,照亮了这片区域。
黑洞大约深一尺,枯叶堆积其中,而洞的侧面也分布着几个小洞。
然而里面却似乎并没有木萤之的项饰。
“阿萤姑娘的项饰在哪?”少年盯着黑洞,侧脸在温和的灯光下竟显出几分淡漠。
木萤之唇角微扬,她贴近他的身体,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小公子再找找,是不是在别的角落?”
她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耳边,身上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萦绕在他鼻间,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撩拨他的心脏。
他们的气息相交缠,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声。
他身体一僵,几欲离开此处,但双腿仿佛被定住了,半点动弹不得。
“应该掉在那边了,公子再看看?”木萤之的手状似无意地擦过他的掌心,指向侧面的小洞。
短短一秒的接触,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在掌心上爬了一会儿,却让他感到一阵酥麻。这种酥麻感自掌心生起,一点一点向上,几乎要蔓延至他的心脏。
不对,这种感觉十分不对。
少年蹙眉,想从这种状态中抽离出来。但身旁女子的话语就像魔咒,使他不由得沦陷于这种感觉中。
“公子看到了吗?我的项饰就在那儿呢。”她说。
他顺着她的指间看过去,果然看见一条项饰静静地躺在侧面的小洞里。
他暗自松了口气,手掐了个诀,那项饰便自动飞入木萤之的掌心中。
木萤之紧握住项饰,微扬起唇,道:“谢谢公子,敢问公子名讳?”
“陆别舟。”他没看她的眼睛,离她远了些,淡漠着脸说道。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她微笑,“对了,不知陆公子寻我何事?”
陆别舟低垂着眼,将一只水囊递给她:“水囊,给你的。”
木萤之伸手,却并未落在水囊上。她的手有意无意地与他的交叠在一起,并不移开,只道:“陆公子似乎不敢看我呢。”
闻言,陆别舟抬眼,与她对视,一双眸子中流转着复杂的情绪:“阿萤姑娘说笑了。”
木萤之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的掌心下动了动,似乎想抽开,却又担心水囊掉下,动作幅度不大。
她轻笑一声,移开手,接过水囊,道:“劳烦陆公子给我送水。”
陆别舟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黑暗之中,他的身影被橘黄色的光包裹,体内的灵魂显得更加晶莹,诱人心魄。
木萤之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幽深。
作为一只罗刹鸟,她的能力是魂术。她可引魂、渡魂,亦可噬魂。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一个能力上——她可以看见生命体的灵魂。
她的肉眼可以直接看见灵魂的清浊,而当她触碰到生命体的手时,可以看见灵魂对她的喜恶程度。
若一个灵魂喜欢她,那么拥有此灵魂的生命体的脖子上便会出现一条红线,红线越长,喜欢她的程度越深。反之,若讨厌她,脖子上便会出现一条黑线。
方才她碰到陆别舟的手时,在他的脖子上看见的是黑线,并且这条黑线一直延伸到了他的手背。
木萤之从未见过黑线如此之长的人,看来这只猎物十分恨她。
可是,为什么?
她引魂的目标,是灵魂纯粹的人。过去引魂十年,她也从未失手过。
遇到如此恨她的人,她感到意外的同时,更感到棘手。看来要捕获这只猎物,她不得不下比以前更大的功夫。
不过比起这个……她的视线落在水囊上,唇角微微扬起。
还有一只猎物,等着她去捕获。
*
昏黄符光下,陆别舟大口喘着气,一只手抚着胸口,无力地靠在树干上。
木萤之的脸,母亲的魂魄,父亲的尸体,以及插在那尸体上的罗刹鸟妖的羽毛,不断交替浮现在他的脑中。
他渐渐感到空气是如此稀薄,一层层的绝望、愧疚、自我厌恶如海浪般席卷而来,让他如坠深海,慢慢沉溺其中。
眼泪不受控制落下来,他颤抖着,将衣袖卷起,一只手拿出刀,刀刃对准手臂。
“小陆,你在这儿干嘛呢?”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惊得手中利刃掉落,颤抖着蹲下身,竭力用平静的语调道:“没事,我有些冷。”
“冷?好像是有点,那你多穿点衣服。”
身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陆别舟闭上眼睛,靠在树上,慢慢地深呼吸,将自残的想法压下去。
她还没死,他又怎么能死呢?
他得好好活着,亲手把她送进地狱才对。
*
“阿翎!我的身体好痛!”马车内,木萤之软软地趴在顾翎肩上,声音颤抖又虚弱。
顾翎蹙眉,抱着木萤之,担忧焦急地说:“怎会如此?”
木萤之没有力气回答他,呼吸紊乱起来。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头发凌乱地贴在两颊,眼睛虚弱地半闭着。
顾翎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了。她很痛苦,要救她。这样的想法充斥着他的脑海。
“公子看吧,我就说她是妖。”阿玉突然掀开马车的帘子,走进来,用剑指着木萤之。
顾翎不满地皱眉,甩开阿玉的剑,沉着脸道:“谁允许你进来了?谁允许你能用剑指着阿萤?”
两个“允许”将阿玉问得一怔,她稳住剑,冷笑一声——“阿翎”,这才认识几天,就叫得如此亲密。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能揭开这妖女的真面目了,到时候公子就会知道,她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公子有所不知,我在她的水中放入了显妖符。此符对人无害,但妖喝了,便会立马显出真身。木姑娘的样子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顾翎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两行清泪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过,落在他的手上,湿冷的触感渗透肌肤。
“好痛……”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像一根细线,牵扯着他的心。
顾翎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愤怒,对自己的愤怒。阿萤都如此痛苦了,他不能替她分担痛苦就罢了,怎么能够在此时怀疑她呢?
“照你说的,喝下这道符,妖便会立马显出真身,那阿萤为何现在还是人的模样?”顾翎脸色阴沉。
阿玉死死盯着木萤之,道:“公子且稍等一会儿,此符生效需一定的时间,木枝这番模样,正是因为显妖符在发挥作用。”
“啊!”木萤之痛叫一声,紧紧抱住了顾翎,她虚弱的声音响彻在他耳边,“公子,我……好痛。”
顾翎回抱住她,心中愈发焦急:“阿玉,我不论你想干什么,现在,立马将解药拿出!”
阿玉看着他像是淬了冰的眼神,心脏不由拧成一团,但还是硬着态度道:“公子请再等一会儿!”
“阿萤痛成这般模样,你看不到吗?我命令你,拿出解药!”
“恕阿玉不能从命!”阿玉低下头。
“阿玉!”顾翎大喝一声。
“公子对不起……”
“若是阿萤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定不会饶了你!”顾翎几乎颤抖着声音道。
“啊!”木萤之剧烈地喘息,眉毛痛苦地拧在一起。
阿玉看她这幅模样,心中也焦急起来。快了,就快了,她想。
“阿萤,你还听得到我说话吗?”顾翎抚摸着木萤之的脸,温柔说道。
木萤之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泪水流了满面。到最后,她的反应平息下来,抓着顾翎的手无力地垂落。
顾翎颤抖地用手指探了探她的呼吸,发现尚有气后,一颗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看向阿玉,语气冰冷:“这下看清楚了吗?”
木萤之非但没有现出妖身,还疑似因为她的那一道符而晕倒。
阿玉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嘴唇动了动,她想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话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深深地低下头,道:“对不起,公子,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说,人服下显妖符后是不会这么痛苦的……”
“你最该道歉的不是我,是阿萤。”顾翎失望地看着她。
此时,木萤之悠悠转醒,她脸带愧疚,看向阿玉,虚弱着声音道:“阿翎不要怪阿玉姑娘,是我不好。我从小便得了一种怪病,每月月底身体必会异常疼痛,无药可解。今日虽不是月底,但应是我喝了那符水,使异常提前了。现下我已无碍,阿翎莫要因此生气,也不要再责怪阿玉姑娘了,我想她也是为阿翎好才这样做的。”
顾翎听到这样一番善解人意的话语,不禁心疼起来。他抚摸着木萤之的脸,语气温柔:“真的无碍了吗?”
木萤之轻笑,点了点头。
阿玉看着眼前“郎情妾意”的画面,手紧紧握成拳,眼里染上几分愠色,心脏像是被火烧了一般,怒气横生。
眼看两人的脸越靠越近,像是把她当作了空气,她提高声调,开口道:“公子!”
顾翎不耐烦地看向她:“你可以下去了,惩罚待到京城那天再领。”
顾翎的眼神像一把刀,深深地扎在她的心脏上。她想反驳,但又深知现下无理的是她,只好低下头应了下来。
走出马车前,她瞥了一眼阿萤,恰好对方也在看她。阿萤唇角勾起,眼中带笑,分明是一副得意的样子。
心中怒火更加旺盛了,她就知道,此女一定有问题,她只是被算计了而已。以为这样就能离间她和公子了吗?简直是做梦!
她还有办法,能让这个妖女露出真面目!
马车内,木萤之看着阿玉的背影,委屈道:“阿玉姑娘似乎很讨厌我。”
顾翎:“阿萤莫要放在心上。我与阿玉从小一起长大,她原是个冷静谨慎的人,如今不知怎么回事,竟再三为难你,像昏了头一般。不过放心,有我在,她不敢拿你怎么样。”
木萤之面露感动,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发笑,他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阿玉变成这样,是因为她啊。
早在她与阿玉初次见面时,就将一种粉末撒在了对方身上。那种粉末,可是会让人变得不理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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