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昭如今整个人都被固定在刑架上,活动范围有限,饶是将头偏到一边,也躲不开他搭上来的手。
两人对视片刻,江望渡不知想到什么,没来由地笑着往前一凑。
钟昭心神一凛,忽然想起对方此前这样做时,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不过还不等他验证江望渡这次的目的是什么,两名被徐文钥留在这里的锦衣卫官兵就走上来,十分紧张地看着他,搓了搓手道:“小江大人,诏狱人犯不能被别人处以私刑,要不等头儿怪罪下来,我们担待不起,您看……”
他们不清楚钟昭和江望渡之间发生过什么,只以为这两人分属不同阵营,刚刚靠过去的时候还在说着话便也罢了,如今一言不发挨过去八成是生了灭口的心。
所谓的动私刑,也仅仅是个相对委婉些的说法而已。
“好,我不为难你们。”左右江望渡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闻言直接后退一步,撤出了伸一伸手就能够到钟昭的距离。
两名官兵看到这一幕,总算长出口气,摸了摸头上的虚汗道:“多谢小江大人。”
江望渡走远后,钟昭的神经也得以放松下来,然而很快隔壁就传来了于怀仁撕心裂肺的惨叫,重新在他心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先前徐文钥对钟昭说自己要剥于怀仁的皮,多半只是胡扯出来吓他的,但曲青阳带着丹书铁券来救弟弟,某种意义上也算心虚承认了他们在会试上确实不干净。
既如此,徐文钥自然不会客气。
甚至比不上贡院着火时还能张罗着救人的曲青云,于怀仁真的就只是个懦弱不堪的没落家族公子哥,诏狱最轻的拶指一上,他身/下就晕开一片淡黄的色水渍,哆哆嗦嗦地边哭边承认道:“徐大人,买通考官让我们围在钟昭四周是曲青云的主意,跟我绝对没有关系啊,我,我就是没制止……”
“你瞎说什么!”曲青阳在旁边听得心头火起,又惊又怒,差点直接将手里的东西砸在他头上,还是被闻声过来的江望渡拉住的,“我弟弟是桓国公嫡子,将来靠荫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空口白牙的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按着于怀仁的官兵松开了对他肩膀的控制,他跪在地上用右手捧着鲜血淋漓、不知道骨头断没断的左手,疼得浑身都在打颤。
徐文钥从后面踹了他一脚:“别在那里装死,问你呢,有没有曲二少爷行贿的证据?”
“没,他不让我和孟相旬过问这个。”于怀仁怨恨地看了眼怒发冲冠的曲青阳,随即抬头望向徐文钥,言语间竟有几丝质问之意,“曲大人对您出言不逊,您为何要把气撒在我的身上?”
江望渡此时已经将自己要交代的事告诉孙复,拍拍对方的肩示意人先走一步该干什么干什么。
听到于怀仁这天真到有些愚蠢的话,他没忍住挑了挑左侧的眉毛,而徐文钥更是不给面子到极点,当场大笑了三声。
笑够之后,他点着头从炭盆里拿出一杆烧红的烙铁,大步流星地朝着于怀仁走了几步。
于怀仁瞳孔紧缩,一个劲儿向后爬,全无半点读书人的风骨。可徐文钥却直接从他身边跨过,来到不停吞咽口水的曲青云面前。
眼见他转移目标,站在旁边的曲青阳立刻叫道:“你当我手里的物件是摆设?”
“二公子,我暂时不问你行贿的对象是谁。”徐文钥对曲青阳的威胁充耳不闻,兀自将那块烙铁举到曲青云身前,眼看着他前胸的布料被燎出一片黑,拼命往后挪动身体的样子,声音压得极低,“我只问你一句,于怀仁从前和你并无私交,为什么你和孟相旬设这么一个局,要把他带上?”
这个问题来得实在是太过直击要害,缩进角落的于怀仁一时连身体的抖动都停下了。
他满脸惊恐地看向曲青云,疯狂摇头:“我什么都没干,我就是,就是求了他一下……”
“我没问你。”徐文钥连头都没回,仍保持着那个直视曲青云的动作,自有官兵去堵住于怀仁的嘴,拖着他在地上滑行数丈。
于怀仁从进到这里直到现在,始终都跟个鹌鹑一样,此时却一反常态地用力挣扎,竭尽全力想要制止徐文钥继续问下去。
而曲青云同样满脸惶然无措,情不自禁地想看向自己兄长,结果下一刻,他身前的烙铁就缓慢下移,悬停在了他胯间。
在诏狱,阳光是很稀罕的东西,徐文钥脸上的笑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显得阴毒异常,他缓缓问道:“二公子,你想当太监吗?”
“你别太过分!”曲青阳眼睁睁看着弟弟嘴唇发颤,终于忍无可忍,挣开江望渡拽着他的手冲上去,结果还没有等近徐文钥的身,就被几名锦衣卫拦住,只能在外围嘶叫,“现在什么人证物证都没有,就凭这姓于的小子信口雌黄,你就想要对我弟弟用刑,不怕我告到陛下那里去吗?”
“你可以试试。”刑讯逼供这一块,往往对面越虚张声势越说明他们不无辜,徐文钥基本确定自己问的方向对了,眼也不眨地将那块烙铁按了下去,“但很可惜,在那之前,我的耐心耗光了。”
他下手时到底留了几分颜面,落点放在了曲青云的小腹上。但即使这样,曲青云也疼得双拳紧握,冷汗在刹那间从额上落到膝头,见对方的第二下真要朝自己全身最重要的地方去,忙不迭地喊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这话一出,不远处的于怀仁全身都软了下去,终于不再试图上前阻止他开口,而是转身一头撞向了旁边的墙壁。
但当然,几名锦衣卫眼疾手快,他刚有这苗头就被拦了下来。
徐文钥的声音冷得彻骨:“别废话,于怀仁到底干什么了?”
“他说自己认识礼部的人。”曲青云心里很清楚,这事一说,他们三人就彻底完了,眼中透着明晃晃的绝望,“能让那人在饭中放写着小字的‘夹带’,就餐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我们手里。”
徐文钥将烙铁扔进不远处的炭盆里,铁器碰撞的咣当声响起,震得在场好几个人都全身一抖。
“好啊,原来是这样。”
他似笑非笑地拊掌叹道,“夹带是最大的指望,号舍安排是另一重保险,只要二者有一样能成,大好前途就在你们面前。”
说着,徐文钥将脑袋转向曲青阳,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曲大人,很抱歉,你弟弟恐怕出不了这诏狱的大门了。”
事已至此,即使他手里拿着免死金牌,也不可能对这位锦衣卫指挥使起到什么威慑作用。
曲青阳微闭双眼,眼看着徐文钥重新打量起曲青云:“于怀仁家世不如你,事先又与你不熟识,你不会听信一面之词就让他入伙,他讲给你听的官员是谁?”
曲青云惨淡一笑,嘴唇翕动。
可徐文钥却蓦地打断他:“沈观,礼部侍郎,对吗?”
“你,你……”曲青云听到这话双眼瞪大,过了好半天才道,“你居然早就知道?”
“是啊。”徐文钥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敢置信的面容,“之所以跟你说了这么多话,只不过确认一下。”
他说到这里,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江望渡,后者也不意外,报之以微微一笑。
而就在这时,曲青阳忽然犹如被当头棒喝,想起了一件一直以来都被自己忽视的事情。
失火当天,江望渡曾入宫一趟,跟徐文钥不脚前脚后。事后,他隐约猜到这火是太子放起来的,目的是帮他弟弟掩盖舞弊的物证,江望渡乃五城兵马司北城指挥使,是最可能被委派做这件事的人。
但如今想来,徐文钥出宫后便直奔贡院,若事先没有密报,锦衣卫怎么可能参与京中救火的事。
“你跟徐文钥是一伙的?”曲青阳想到此处,猛地转头看向了江望渡,脸上青白交错,分明有话没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而那句话是:谢英放弃了我们?
在太子还不是太子的日子里,江望渡曾在他屁股后跑了十七年,而等到谢英上位以后,第一个请旨封赏的人就是江望渡。
在没那么清楚内情的人眼中,江望渡的言行也代表着太子的意志。
曲青阳面如死灰。
徐文钥才不管曲青阳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见对方终于消停,索性大手一挥将人请走,转而看向了江望渡的面庞。
后者跟他一起走出关押曲青云的牢房,坦然地回望过去:“徐大人想说什么?”
“现场的上百具尸体中,除了考生和两位考官,厨娘等,我们还发现了两位不知身份的人。”徐文钥抱着手,“而这两个人身材高大,指骨上有常年握刀握剑的轻微变形,一看便是练家子出身。”
江望渡早猜到这些话早晚会问到自己头上:“所以?”
徐文钥侧头观察他的表情:“江大人掌管北城兵马司两年,培养几个不在册的巡卒再简单不过,我想知道他们与你有没有关系。”
“您这是什么意思?”江望渡弯弯嘴角,“于怀仁和沈观的事是我告诉您的,若非如此,您恐怕都不会碰春闱这桩案子,现在您怀疑我派人潜入贡院,目的呢?”
“当然是纵火,杀人。”徐文钥没有一丝温度地道,“贼喊捉贼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钟昭颈间那么明显的淤青,只要不瞎的人都能看到。我带兵赶到的时候,钟昭就躺在你旁边的地上,容我重申一遍,你与钟昭早有旧怨。”
江望渡闻言,宛如听到天底下最荒谬的话,失笑道:“如您所言,我贼喊捉贼,杀人未遂,那么那两具无名尸体呢,难不成也都是我杀的?又或者说,是我们一起对付钟昭,结果三个人加一起,都没打过他这么个书生?”
“急什么,这正是我等下想要问你的问题。”徐文钥一招手,几个早在旁侧虎视眈眈的官兵顷刻间走上前。他公事公办地道:“江大人检举沈观收受贿赂一事有功,届时我自会向陛下禀明;但是一码归一码,在这两具焦尸的事没说明白之前,你恐怕走不了了。”
江望渡四下扫了一圈如饿狼般围上前的锦衣卫,犹豫片刻,似乎确认了自己却没有逃脱的可能,索性抬手按上腰间的佩剑,将之利落地解下来往地上一扔。
“既然大人怀疑我,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剑落在地上发出两声脆响,江望渡一抬下巴,通身不见半分畏惧之色,竟透出几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从容,张开双臂做出了束手就擒的姿态,“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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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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