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寥寥数语,直接把江望渡抬到了有功之臣的高度,一时间无论是刚刚试图撇清关系的江望川,还是言语间隐隐有怪他之意的曲松茎,脸色都难看到了极致。
而另一边,冷不丁被点到名,谢停原本白眼都翻了一半,丝毫不想搭理这句话,结果谢淮一个眼刀过去,他也只能叹了口气,敷衍地点点头:“七弟说得对。”
谢淮是个体面人,不但应下了谢衍的话,还同样踱步到门口,温和地训了几句曲松茎:“既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便无需再提,请国公爷和江大人进来吧。”
曲松茎被抽了一耳光,脸颊火辣辣的疼,抬起头就看见打自己的人是晋王,哪里还敢大放厥词。
等到护卫在谢衍的示意下将他放开后,他脸色难堪地招手让下人把扫帚拿走,重新看向镇国公,深吸一口气道:“国公爷请。”
灵堂内的众人看得很清楚,谢衍此番算是维护了下江望渡,跟江明和江望川的目的正好相反。
江明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只是脸上挂着老友去世的苦笑。而江望川见父亲没有动静,于是也并未计较脸上被刮出来的血檩子,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就要往里进。
“这样就完了?”谢衍抱臂在旁边瞧了半天,语气颇有些讥讽的味道,“江大人跟别人讲弟弟不回家时,嘴皮子不是很利索吗?怎么现在破了相,反而……”
“阿衍。”眼见江明微微皱着眉头看过来,谢淮出声打断他的话,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父皇命你为桓国公扶灵,你在他府里说这些不合适,差不多得了。”
谢衍听罢轻哼一声撅了撅嘴,到底没再开口,径直带着自己带来的护卫去了门外。
端王一派的人跟曲家关系一般,今天会来主要是因为皇帝的态度有所软化,因此特意走个过场,逐一上完香就准备走人。
钟昭如今官位太低,在这种一二品大员云集的地方不适合多言,故沉默地来又沉默地走,直到在路过门外站着的谢衍,问完安之后打算撤的时候被叫住。
“这位大人——”谢衍从小就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远比他几个哥哥更加娇贵,钟昭回过头的时候,他正把那只打过人的手伸到旁边让随从扇风,等钟昭看过来才笑呵呵地补上了后半句:“看着眼生,不知在哪里当值?”
“下官钟昭,在翰林院任修撰。”钟昭话落,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谢淮,果然见他蹙起眉头,脚步也顿了一下。不过谢衍留他聊天,谢淮自然不会站在这里等着,没过一会儿便带着谢停离开了。
听了钟昭的话,谢衍噢了一声,了然地点头:“原来是钟大人,我看过你会试的考卷,写得针砭时弊,分析得头头是道。”
说到这里时他顿了顿,又十分有兴致地换了个话题:“还有,我听说你在贡院从官兵手里抢刀,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江明如他先前所言,上完一炷香就带儿子走了出来,顺便还带走了一大票想趁机跟他套近乎的文臣武将。此时谢衍的问话声显然有些大,钟昭立刻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无奈地点点头回道:“是真的。”
如果换个皇子这么狂轰滥炸地恭维他,钟昭多半要以为这人想拉拢自己,但若这人是谢衍,他只能理解为晋王好奇心上来了。
认真论起来,谢衍乃中宫嫡子,身份在一众皇子中最为尊贵,如果不是三年前皇帝病情恶化、性命垂危时他还太小,性情飞扬极不着调,再加上帝后感情不睦,太子的位置应该也轮不到谢英来坐。
谢淮十之八/九有早死的命数,而且他又过于溺爱谢停这个亲弟弟,钟昭其实心里非常清楚,端王也不是什么好的储君人选。
但没办法,别人更差。
大梁这一代皇室子嗣不丰,到今天还活着的皇子中,除了太子、端王和宁王,就只剩下到今天还是小孩心性的晋王,以及满脑子打仗立军功的皇五子衡王。
前世谢淮病逝后,谢英曾把衡王召回京城话家常,见拉拢不成就想仿照古人,摆一场酣畅淋漓的鸿门宴,最后还是被江望渡拦下来的,只夺了兵权没弄死。
至于晋王谢衍,谢英和谢淮斗时已经双双三十来岁,但他还是会因为做噩梦找母后哭的小孩,年纪都能当这俩人的儿子了,即使是嫡出也很没竞争力的样子。
后来他渐渐长大,倒确实有一阵子在政务上表现出了不俗的才能,钟昭也从他身上看出了些许帝王之材,在心中衡量了一下,感觉国家交给他还能有点希望。
但这个希望还没萌生多久,谢衍就非常突然、没有一丝征兆地在府里自缢了,死得无比干脆。
自此,谢英彻彻底底地坐稳了太子之位,于皇帝昏迷后,在江望渡的保驾护航下开始监国。
如此荒谬的走向,但的确是事实。钟昭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上辈子谢英真的在夺嫡这条路上顺得像是在什么庙里求过签一样。
“钟大人怎么这样看本王?”大约他的眼神太无语,谢衍歪着头重复了一遍,“本王刚刚说,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想请你过府一叙,大人听见了吗?”
“下官遵命。”钟昭回过神来,躬身作答,“随时等待殿下传召。”
谢衍得到想要的答案后点头,心满意足地朝人挥挥手。
他对除曲连城以外的曲家人不感兴趣,觉得这帮人多少有点拎不清。但他毕竟是被委派来的,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拜完就走,现在也只是出来透气,等会儿还得回去。
钟昭知道他有皇命在身,于是也不废话,再次一拜后转身走了。
——
眼下时间还早,钟昭本想去翰林院待一会儿再回家,结果刚踏出桓国公府没多久,那种被人在暗中盯着的感觉再次找上门来。
他状似不经意地左右一扫,果然看到了**寻躲闪不及的脸。
最近一段日子,钟昭只要走在路上,宁王府这帮人总是如影随形。他们确实不会跟到钟家,通常只在外围蹲守,但钟昭自己也做过死士,甚至武功手段一脉相承,想发现他们的踪迹实在是太简单。
这就导致他不仅要忍受不知何时才能停止的监视,还得装看不见这些人在匆忙中露出的马脚。
钟昭过了半个月这样的日子,终于不想再压制心里的烦躁和恶感,故意在人最多的街道上来回转悠,进布庄换了套衣装,伪装出一副纨绔少爷的姿态,走路姿势和自身仪态都有所改变,一边扇动折扇遮掩面容,一边从**寻等人的注视下光明正大地走了过去。
大约觉得不是刺杀任务,没什么高度警惕的必要,这伙人并不是宁王府最精锐的一队,等了半天也没意识到钟昭已经金蝉脱壳。
眼见一个又一个人从布庄出来,其中一离**寻最近的青年茫然地问:“头儿,钟大人呢?”
而彼时,钟昭已经一路疾行,来到了江望渡小院附近。
不过来归来,他并没有立刻进去的意思,而是隐匿气息,躲进了不远处的树林里,安静地等待着**寻等人的出现。
而不出他所料,还没过去一刻钟,对方就急匆匆地找了过来。
钟昭会被谢停怀疑,招来这么多人,其根本原因就是跟江望渡走得近,如今忽然跟丢,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到这里查看情况。
他耐性极佳,一直等到**寻满脑门官司地离开,只留了一人继续盯梢,才在密林中动了动脚步,准备将对方打晕拖走。
不过这次没轮到钟昭动手,他的身影还未闪出,就有两个看似路过的巡卒一拥而上,捂着这人的口鼻将他带到了一边。
小院的大门打开,孙复一脸晦气地呸了一声:“鬼鬼祟祟在这里徘徊半个月,一要抓人跑得比兔子还快,总算逮到现行了。”
将**寻手下暂时安放在一边的巡卒走上前问:“需要报给指挥使大人去兵马司密审吗?”
“密审个屁。”孙复骂了一声,随即又笑道,“衣服扒光扔到顺天府门口,敢把爪子伸到这里,真当咱们这些人现在是吃素的?”
那人颔首应声,退了下去。孙复心情还行,哼着曲转身进门,一抬头就见到院中站了个人。
“法子不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孙复等人对附近窥探的人严防死守,反而没能拦住直接落在院中的钟昭。他来这里的次数太多,已经十分熟门熟路,坐在桌前的凳子上问:“江望渡教你的?”
顺天府有维护京城秩序之责,查个人对他们来说不算难。而跟踪监视朝廷臣子本就不占理,谢停就算吃亏也不可将事情闹大。
钟昭原本也想这样做,结果孙复先他一步,倒是省得他得罪人。
“钟昭?你来得正好。”孙复看到他后,眼中明显有喜意闪过,往前走了几步,却忽然想起什么,轻咳一声之后拱了拱手,“钟大人,您来得正好。刚刚是我自作主张,我们家公子病了,今天连床都没起来,您能给看一看吗?”
钟昭听到这话回过头,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的卧房,这才意识到原来江望渡在家,只是没出来。
他已经站起身走过去,嘴上却问道:“怎么不找大夫?”
江望渡断骨的时候也是,那伤口一看就是自己跟孙复凑合包的。
不过上次情况特殊,还能解释为不想别人知道他在诏狱受过刑,这回只是生病,钟昭想不通江望渡为什么非要忍着。
“……”孙复沉默片刻,委婉地解释道,“公子是半个月前开始身体不适的,起初没怎么当回事,还照常上下衙。直到昨晚淋了场雨,江望川那个缺……江大人还带人来说了点不该说的,公子一时气急,夜里就开始发烧。”
钟昭想起江望川在曲家说自己弟弟不回家,也能大概猜到对方过来的时候肯定没说什么好话。他步子迈得很快,此时已经走到了江望渡的榻前。这人看上去跟平常睡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甚至因为身上太热,连嘴唇都比以往更红。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钟昭诊脉的本领一般,但是也不是不能凑合用。他将江望渡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看了一眼孙复:“既然已经一天了,为何不找大夫?”
孙复欲言又止:“……”
顿了顿,钟昭眼睁睁看着他神色微微一变,挂上‘这可是你让我说的’的表情,颇为破罐子破摔地回答:“因为他之所以难受,就是因为那天去找了你,有经验的大夫一搭脉就知道怎么回事,钟大人还要我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钟昭闻言一怔,总算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对方这场病的根源在哪里,面上也有些不自在。
先前江望渡翻窗去找他,一言不合之下,说出来的话很不好听。钟昭当时没骂回去,帷幔落下后却比先前更过火,最后江望渡走的时候,有些东西还在他身体里。
钟昭估计他是连着不舒服了很久,但因为身体底子好,一直没有很严重,昨天淋过雨加急火攻心,这才彻底爆发出来。
这样缘由的一场病,也难怪江望渡不愿意找大夫瞧。
钟昭跟孙复大眼瞪小眼许久,最后还是前者叹了口气,率先移开视线道:“你……打盆水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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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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