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这是做什么呀。”
叶灵双嘟着嘴，不情愿地端来热水放在架子上。颜辞将毛巾放入热水中浸透，然后拧干，轻轻擦拭卫九歌脸上的血污。
“这么些琐事，丢给那些侍童去做不就行了，师尊，您的手，哪里是干这个的呀。”
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劲瘦，透着冷雨似的白。分明是用来舞剑的手，此刻却不顾脏污做着照料人的活。
叶灵双看着自己师尊细细擦拭照料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瘪了瘪嘴，脸上分分明明的不高兴。
颜辞一边仔细擦着，一边心道：若不是一个没顾好男主直接狗带了，那他也不用在这里呆着了，就要被遣送到阎王殿了。
都是命啊。
“灵双，慎言。”颜辞道，“照料人，又不是什么低贱的事情，没什么做不做得的。”
“而且，他是你未来的师弟。”
虽然卫九歌的年龄肯定比叶灵双要大，但是按照入门先后，卫九歌还得算是叶灵双的师弟。
“凭什么？”叶灵双叫嚷起来，“就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连入门大选都没过呢，师尊你怎么就直接收他为徒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一扁嘴，朝天辫一摆，就要哭起来。
“你偏心！呜呜呜……”
“是不是有了他，就不要灵双了……”
颜辞一个头两个大，他本就不擅长应付小孩，只能拙劣地安慰。
“为师不会这样。”
叶灵双知道师尊待自己很好，但是她看到这个少年的一瞬间，就涌上了一阵强烈的危机感。
好像这个少年，以后会夺走师尊的全部关注。
床上的卫九歌突然地咳嗽起来，颜辞将目光转向卫九歌，蹙着眉探了探对方的伤势，发现其已经被修复的差不多，只是脑内淤血未散，双目依然无法视物，而且腿伤未愈，无法下床行动。
颜辞注视着少年睁开时却失神无光的双目，微微出神。
很难把眼前这个少年，和日后的天才灵修相匹配起来。
“你……是谁……？”
卫九歌睁着眼，但是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能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躺在那个阴冷的破败寺庙里，而是在一床柔软的被褥上，眼前也不是深不见底的漆黑，而是一片柔和的白光，隐约能分辨出，那是一个人形。
即使只是模糊的一团光影，也能看出那人的仙姿绰约。
“临仙门望月峰，颜辞。”颜辞道。“你伤势未好，需要在这静养。”
叶灵双在一旁补充道：“这可是鹤寻仙尊，哼，真不知道你这家伙，哪里来的好福气，能被师尊救回来。”
颜辞……鹤寻仙尊……临仙门……
是碧水镇旁的仙人门派么……
卫九歌失神的双目，虽不能视物，却始终紧紧追随着床边那模糊温柔的影。
“多谢……鹤寻仙尊……”
“无碍，举手之劳，”颜辞看着他这模样，语气因为心疼不由自主地又放缓了些，“你伤势严重，刚有所好转，切不可擅自行动，需好好静养。”
卫九歌艰难地点点头，突然听见叶灵双拔高的声音。
“师尊！你怎么了？”
颜辞掩住自己的唇，尽管他已经尽力克制了，但是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流淌，落在洁白的道袍上，像是洒在雪地上。
血痕点点，触目惊心。
叶灵双在他身边干焦急，颜辞正准备说无碍无碍一时半会死不了，可惜被血呛到了，他又狠狠咳嗽了好几声。
……造孽啊。
来到这个世界短短两天，他已经是喝药加吐血两重打击了。
【系统，】颜辞心里落泪，【你确定我拿的是反派师尊的戏码，而不是什么病弱炮灰啥的？】
【原身本就身负旧疾，你又为了救男主耗费大量内力，】系统漠然道，【吐血，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系统这么一说，颜辞倒是想起来了。
书里这个反派师尊前期虽装的人模狗样，除了是觊觎自己的弟子白簌，更多的还是因为男主是天魔圣体，若是能博取男主好感，让他心甘情愿献上灵根，那他的旧疾就能恢复。而取灵根这事必须得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月圆之夜，所以，在男主满心求安慰地扑向原身时，已经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白簌的死固然惋惜，却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
在灵根被挖以后，原身还一直以此为要挟，pua男主都是他的过错，他挖出对方灵根动辄虐待对方，也是因为他害死了白簌，万死不能足惜。
男主居然还傻乎乎地信了！
这什么清纯小白花正派男主啊，什么叫“世界虐我千百遍，我仍真心待世界”啊。
颜辞这边好不容易吐完，才终于能说出话来，他面上因为失血变得有些苍白，唇瓣却染着血的红色，对比得分明，惨烈又让人无法移目。
“……无碍，旧毛病罢了。”
叶灵双怔怔的看了师尊一会，耳朵红了红，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将话锋对准了卫九歌，神色不满，怒气冲冲。
“都是那个赔钱货！师尊，你为了救他都吐血了，这算什么没事啊！”
赔钱货？吐血……？
那个救了自己的人，却因此伤害到了自己？
卫九歌有些茫然地想着，是啊，他就是赔钱货，累赘，一无是处的废人罢了，娘亲可以五两银子就把他卖给魔修，而好不容易救了自己的恩人，也因为自己而吐血。
他挣扎着就要下床，但腿伤未愈，大病初愈的身子又孱弱，只是翻个身，他就失衡掉下床来。
颜辞这边正忙着擦血，被这一动静吓得一哆嗦，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不顾对方身上还带着未来得及擦拭的血污，将对方抱起来。
卫九歌只觉得自己一瞬间，就被一个清冷有力的怀抱拥住了。
和那天一模一样的怀抱，只是此刻因为神智清醒，对这个怀抱的感触更为强烈。熟悉的雪松香萦绕鼻尖，他贪婪地嗅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从未有人，这样小心翼翼又分外珍重地将他搂住。
“仙尊……是我拖累……”他哽咽道，“您别再管我了……”
“我不忍……您为我受伤……”
嘴上说着不要再管他，捏着颜辞胸前衣物的手，却攥得更紧。
分明就是在渴求颜辞，不要抛弃他。
【系统，】颜辞欲哭无泪，【怎么办，我感觉我以后真的会下不去手的。】
太令人心疼了呜呜呜。
系统：【……】
没事，反正下不去手出门左拐。
“不是拖累，”颜辞温和道，将人抱起放在床上。少年的体重很轻，身形又单薄，搂在怀中像是搂着一张纸。“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卫九歌的仍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放手，片刻后，他听见一声轻叹，如冬日初融的积雪那样轻，一只手，缓缓地盖住了他伤痕累累的双手。
温暖有力，手心带着一层因练剑而生的薄茧，轻柔地抚过他的手指，那双手曾握剑刺入魔修的身体，如今却为了安抚少年的情绪，柔软却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在这。”颜辞道，“我护着你，以后谁也欺辱不了你。”
“若有来犯，肃雪问候。”
好不容易把小孩哄好了睡了过去，颜辞脸色这才沉下来，将叶灵双叫到一边，语重心长。
“你身为他的师姐，怎么能这样对他嫌弃，说他是赔钱货？”颜辞蹲下身来和小姑娘持平视线，“他为了保护家人挺身而出，只是此刻受了伤而已，他已经做的非常出色了。”
“那又如何？管我什么事？”叶灵双依然噘着嘴，“我管他是因为什么受的伤，他让师尊你受伤了，就是他的不对！”
颜辞一边心中感动，一边不由得发愁。
妹啊，虽然你这样护着为师，为师很感动，但跟着为师混没出路啊。
虽然那男主是落魄了些天天被反派师尊虐来虐去，但人家好歹是男主啊。
后面人实力上来了，被挖了灵根也能凭借天魔圣体修魔成圣，虽然被反派一剑捅了，但是颜辞看了眼作话，这之后男主可是直接起飞了。
虽然他不知道怎么起飞的，因为他弃文了。
但那可是男主啊，那实力扫平整个大洲还是分分钟的事情，至于这个反派师尊嘛……
颜辞想到作话，默然了一会。
作者在作话里说过，反派在男主上所作的一切，都被男主以十倍百倍的代价取了回来。
不敢想象原身在后面三十章会有多惨。
“为师只是旧疾复发，和他无关。”颜辞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你担心为师，为师很高兴，但是为师也教过你，我们要礼待他人，对不对？你刚才对他，是不是就很不礼貌？”
“想一想，要是你受伤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救起来，却有其他人议论，说你就该死，还耗费我的心血，根本没必要救，你会不会很难受？”
叶灵双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我知道了，师尊，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颜辞轻笑了笑，“好了，回去修习功课去吧。”
叶灵双吐了吐舌头，翘着腿跑开了。
师尊好温柔啊，别的峰的师尊，都是动不动就打骂弟子。
一想到这么好的师尊，就要有人和她共享了，叶灵双心里还是难过极了。
真是看那个人不顺眼。
被念着的卫九歌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颜辞守着他，见对方情况渐渐转好，也便放下心来。
内力消耗较大，让他一放松下来，就觉得有些困乏，于是他坐在床边，手臂撑着床头，就这样靠着手臂睡去。
卫九歌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白衣素雪，面容清俊，三千青丝垂落而下，铺散在床边衣摆，月光晃晃，好似水波漾。
即使入睡，神色也淡然，不悲不喜，眉眼带着些疏离的悲悯。
身居高位，名望集一身，常年不问尘世，在外人看来恍若居于九重天之上悲天悯人的神，在此时的卫九歌看来，却面目可憎宛若罗刹。
卫九歌静静地看着，伸手去碰对方的发丝，手中的触感实实在在，他才终于确认，自己是重新活了过来。
在他被师尊一剑穿心、跌入万重地狱之后，大概是老天也怜悯他悲惨，感悟到他的不甘愤怒，又赐他重生。
黑色的发丝从指尖坠落，卫九歌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人杀死，抽皮扒骨，挫骨扬灰。但是他没有。
这具身体太弱了。
卫九歌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有一点暴起的迹象，这位仙尊便能瞬间察觉，随手一碾，便能像碾死一只虫子那样，将自己送回地狱。
但是……
师尊睡得那样淡然，毫无防备。
这是杀死师尊的最好时机。
同归于尽又如何？
他只要这个人死。
他刚拿出自己藏在身上的小刀就要刺向颜辞，脑海却突然被什么重重击到，一阵刺痛，他手上的刀因此掉落，他痛苦地捂住脑袋，身体因为疼痛而蜷缩，刀落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响，颜辞惊醒过来，看见卫九歌捂着头不住地颤抖着，他连忙伸手去，触及到对方的额头，摸了一手冰凉的冷汗。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卫九歌无暇回答，他的脑海里，另一个声音愤怒地叫喊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语气却是截然不同的。
【你在做什么？你想杀死仙尊？】
【呵……】卫九歌咬着牙，声音发狠，【是又如何？】
【我不会允许你伤害他的。】
眼前一黑，卫九歌明白，自己失去了掌控权。
临昏迷前，他还不忘讽刺了一句。
【蠢货。】
“仙尊……”怀里的卫九歌渐渐安静下来，声音虚弱，气息奄奄，“我头好痛……”
感受着对方温和地安抚着自己，卫九歌闭上眼睛，心下决绝。
不知道是什么魔物趁他虚弱混入他的身子。
不论对方是谁。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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