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方昀也跟着扭头,视线却被屏风挡住。
卫乐湛看了看兖帝,惊讶开口:“原来今日大哥也来了!之前就听父皇说想借着五弟新婚举办一场家宴,没想到父皇原来对这次家宴如此重视,连整日窝在房中的大哥都召来了!”
众人皆知,大皇子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常年闭门不出。一年下来,大部分时间基本都是在病榻上度过的。甚至很多名医都曾断言,他最多活不过十五。
而让无数人惊讶的是,这么多年下来,他竟然半死不活地撑了过来,属实可以称作奇迹了。
卫文泽淡笑着接过话头:“父皇早就想让大家坐在一起聚一聚的,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今日家宴,还是沾了五弟和少将军的光呢。”
兖帝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看样子心情甚是不错,他招招手,道:“老二,坐过去点,给你大哥大嫂让个位置。哦对了,还有老四,把你三哥的位置也让出来。”
听他说到三皇子,时方昀看了眼兖帝,眉心不自觉地皱了皱。
他若没有记错,七年前北境动乱后没多久,三皇子就因为一场急症突然去世,这倒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了。
不过……今日连他都给算上了?
听着咳嗽声越来越近,很快,就有一个形容枯槁的黑衣男子虚弱地靠在轮椅里,被一名面染浓妆的艳丽女子推着从屏风后走出。
当时方昀看清女子的面容时,那双半睁不睁的眼睛瞬间瞪大。
卫不愚用手挡在脸旁,凑到时方昀耳边悄悄说:“是大哥和大嫂哦!”
喷洒到耳朵上的热气,让时方昀不可避免地僵了僵,正要去看时,目光却无意间与卫文泽相触了一瞬。
太子……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不,不止是太子。
在大皇子夫妇出现的那一刻,除了认真观察菜品的太后和闭目养神的兖帝外,似乎每个人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怎么,这是一出戏不够,还想再看一出戏?
若是在平时,他定然会三思再动,但现在,诸皇子间的关系和目的他尚不清楚,他理应藏锋,自然没必要表现出有多沉稳谨慎。
看着大皇子妃行礼,时方昀直接说道:“大嫂看起来有些眼熟,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女子动作僵住,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就好似被压在心底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住,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她的嘴唇哆嗦了半天,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大皇子见气氛太过僵硬,咳了几声,气若游丝地对时方昀说:“阿瑶以前在北厉,想来……咳咳,你们应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说完,已经是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了。
“好了。”时方昀还想再说,却被兖帝出言打断,他摆摆手,道:“老大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的,一整年下来都出不了几次门,以往想见见他都得朕亲自去。今日能来参加这场家宴,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何必谈这些有的没的?行了,快入座吧!”
时方昀看着兖帝,一团怒火突然涌上心头。
大皇子叫那个女人什么?
是“阿瑶”。
她可是北厉的大公主云瑶!曾用一手苦肉计,坑杀了他们数以万计的将士!
他就说北厉怎么有几个皇室宗亲不见了踪影,原来竟是躲到了他们为之拼死而战的地方!
将士在前线埋骨沙场,那些叫他们恨不得饮血吃肉的敌方皇族,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逃到了后方,融入到了他们的统治者中间!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情绪翻涌间,时方昀的双眸已经染上了一片赤红,他再也忍受不住,当即就要拍案而起。
可就在手掌触到桌面的前一刻,一道强劲的力道忽然出现,竟让他的手生生停了下来。但他也是货真价实的用了些力气的,被这么一阻,内力相撞,掀起了一圈凉风。
桌上众人皆被吓了一跳,纷纷做好了跳起来拼命往外跑的准备。
时方昀是什么人?他可是“大兖第一人”,上武榜第六!
他们之前并未想到大皇子真的会来,就没有做多的准备。毕竟在这样一个场合,谁会带自己的贴身护卫?那岂不是告诉所以人自己居心不轨吗?
可现在时方昀就在旁边,还看到了那个嫁给了大皇子的北厉公主,谁都不能肯定,时方昀在受了刺激后不会突然发疯,暴起把他们都杀了。到那时,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够给时方昀热身的!
就在众人的内心都是惊疑不定时,兖帝却是疑惑地捋了捋被吹乱的胡子,冲侍奉的婢女吩咐:“老大和老五的媳妇都在呢,快去把门关上,这么大的风,再着凉了怎么办。”
众人:“……”
时方昀垂眸看了眼挡在手下的那只苍老小手,由于用力过猛还在微微颤抖。一转眸,便对上一双忧愁的眼睛。
太后手腕一转,用力握住时方昀的手,捏的他手指生疼。
感受到指骨间的痛感,再看到太后正轻轻摇头,时方昀总算冷静下来,沉迷着缓缓松了力道。
眼看着北厉公主推着大皇子入了座,时方昀却总觉得心里那口气咽不下去,没忍住,还是阴阳了一句:“见过云瑶公主,烦请公主代我向你弟弟问个好。”
云瑶又是一抖,没敢去看时方昀的眼睛,强笑着应道:“……弟、弟媳说的什么话,我和云兰得有两年多没见过了。况且我早就不是云兰的姐姐了,哪里会和他见面。”
提到云兰,时方昀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起来。
在婚宴见到那个北厉的小子时,他还挺高兴,想把人提来结果半路被人劫了道。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谁能不气!
时方昀气恼地靠在椅子里不说话了。
兖帝看了他一眼,适时地对候在身后的七公公说:“去把老三端上来。”
“是。”七公公恭敬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不过片刻,他就端着一个牌位走了回来。将牌位放在太子和四皇子之间后,他拜了一下,又转身对兖帝说:“启禀陛下,三皇子已落座。”
兖帝点点头,一挥手,七公公及殿内一众下人尽数退下。
他的视线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笑着点了点头,道:“咱们多少年都没有像今日这般聚在一起了?今日家宴,属实难得。好了,时间因为不早了,都动筷吧。”
说着,他率先拿起筷子夹了口菜送进嘴里,仿佛先前的那个小插曲从来没有发生过般。
时方昀托着腮,闷闷不乐地捏着筷子,再次瞥了云瑶一眼后,回头时,面前的碗里已经被各类颜色鲜美的肉食堆成了小山。
“这些年和你有关的消息哀家可是一点都没落下。都说你平时爱吃肉,尤其生病时,吃的更多。这几日连续的清汤寡水,可把你憋坏了吧?来,多吃点,好好补补身子!”太后声音和蔼,说着,手上还在不停往时方昀碗里夹肉。
时方昀看着面前的碗,一时有些呆愣。片刻后,绵绵的暖意开始从心底深处一丝丝地流出,好似要将他的怒火全部浇灭。
他嘴唇轻抿,眸光总算是一点点柔和下来。
兖国的皇室中,若说有什么让他值得牵挂的人,恐怕就只有这位老太太了。
时方昀笑着看了看太后,随后拿起筷子,几天不见肉,他早就馋的不行了,今天总算能大饱口福了。
正要下筷,却听耳边突然炸响一个嘹亮的喊声:“不行!太医说了,阿昀哥哥要忌荤腥的!这些都不能吃!”
时方昀笑意一收,眼见着卫不愚要来抢他的碗,他眸光一凌,当即筷子一转,将卫不愚伸来的手夹住,捏起一块肉就塞进了嘴里。
肉质细腻,肥瘦适中,肉香在唇齿中流连——不愧是御膳房的手艺,果然厉害!
时方昀眼中有惊喜闪过,个中杂事瞬间全部抛到了脑后,控制住卫不愚捣乱的手,专心致志吃了起来。
“呜呜呜,阿昀哥哥,不能吃……”
“嚼嚼嚼,闭嘴。”
那边吃得火热,大皇子确是没什么胃口,抖着手拿起茶杯,刚将热茶送进嘴里,他就剧烈咳嗽起来。
太后皱眉放下筷子,面露担忧地看向大皇子。
世人只知大皇子能活到现在靠的是奇迹,却不知,若没有太后为其续命,他早就没命了。
可让太后不解的是,她所用功法绝妙,应当是可以为大皇子续上好几十年寿命的,可大皇子现在不过二十六,就已经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架势了。
……不应如此才对。
“你这病怎么重成这样了?可是没有好好吃药?”
大皇子妃忙回道:“回皇祖母,每顿药都是按时喝的,只是这几日也不知为何,夫君的病越来越重了。”
太后思索着垂下眼,兖帝想了想,对公主说:“小六,你之前不是带凤黯去给你大哥看过,然后还说缺了味药材,怎么样了?”
公主:“放心吧父皇,药材已经有眉目了,等到手,我第一时间就让凤黯配好给大哥送过去。”
莫名听到“凤黯”这个熟悉的名字,时方昀条件反射地看向公主。
却在下一刻,他的后脑勺就再次遭受了一记爆栗。
太后幽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哀家先前还忘记说了。哀家今早才听说,你前些日子和那个臭小子走得还挺近。哀家当时还不信,你才刚回来,怎么就和那个一身邪性的小子混一块去了,但看你刚才的反应,哀家还不得不信了。怎么?看不上我家小不愚,倒是那小子更对你胃口?”
听到太后的最后一句话,时方昀的脸都白了,不由反驳道:“我怎么可能看上他!”
“那就好,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鸟。”太后点点头,收回了视线,“暂且信你是忠情的”
时方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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