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洪州都知道傅泱这个新贵,不住的巴结,傅泱来者不拒,谁都见,谁的酒都喝。
尤其是洪州的黄刺史黄芝岭,他家有两位郎君,大郎君黄铸风流,日日同傅泱约酒,小郎君黄钺懦怯,但是也只会闷着喝,也敬过傅泱的酒。
傅泱这几日身上带着酒气,人也疲累,眼下乌青,李常昭见他归来之时身上总是夹着雨味儿和酒味儿。
“你酒量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李常昭开门迎他,自他来了洪州穿的极为朴素,收了玉牌,顶多看着是个人家公子,难与庆王联想在一处。
傅泱脱了外袍进屋。
“这是在我阿翁那里练出来的,那儿的汉子喝酒都很厉害,就连奉情也很厉害。”
他把袍子置在一边的架子上,又为李常昭的茶盏里斟了沸水。
“这几日喝酒倒是喝出些消息来,现在喝茶,晚些再睡罢。”
李常昭也为他到了杯茶水,傅泱也不管冷热,接过就喝了,突然才觉只是烫,但好歹嘴里的酒味被压下些。
“和这洪州豪绅喝酒的时候,我从他们嘴里问出来洪州刺史和左相有些关系,两家姻亲。”
“姻亲?”李常昭问,“左相的妻是黄刺史什么人。”
“妹妹。”傅泱答,“听说当时左相还不是左相,刺史还不是刺史,不过后来左相在朝堂步步高升,黄刺史也因此成了洪州这富饶之地的父母官。”
“一般朝中官员的亲眷多是接在上京,恨不得多少沾亲带故些,他竟在这儿呆得住。”李常昭不管这些事儿,脑子有些绕不明白,“怎么又关上左相的事儿了。”
傅泱低了眉眼,又抬起来,“左相家的大郎君高固在北地,左相又与此地刺史三族血亲,太子殿下早有疑虑……”
“是他,高珅!?”李常昭只觉得眉骨发烫,若是那人在身侧,手刃都尚且不快。
“你之前说的奸臣叛贼,是不是他。”
他等傅泱说一声是,只要他说,他便提刀回上京,取了那人的头。
“苦于证据,不敢定。”傅泱空握着茶盏,“高家盘根错杂,难杀。不过黄钺今日醉的厉害,我本想套些话头出来,但他却直接避他长兄告知我长吉和星阵活着,他虽不详细,但猜定是他家控制着,他说他家有处后林,里头的塔,黄刺史派了人守着,是不许人进的,只有人定期送饭水,我猜里面关了人。”
李常昭倒是笑,似乎对这些话不屑,“那他为何告知你?凭什么?没有威逼利诱,何况你信他?他信你?”
“我也不清楚,许是墨池里的莲开了,但我也信他这一回。”傅泱像是玩笑一般,又转色:“但又或许是年少都有些报国的志向,无所谓轻重缓急,事情大小,代价与否,自认为对的,就会去做。”
“他们为什么要留星阵和长吉。”
“我猜是为了做饵,一个是右相的郎君,一个是小郡公,只要在他的手里,朝堂之上亦或是宜阳,他都能再说上几句重话。”
“若真是那狗贼……”
傅泱却出口断了他的话。
“殿下是关心则乱了,待明日,明日便一切明了了。”傅泱本来要走,但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明晚还需殿下出面震慑一番,洪州是不知道殿下来此的,上京也无甚人知道,明日殿下去刺史的宅邸之时,得让一眼认出来您是大正的庆王。”
“就你我二人?”
“明日尉迟将军也该就到了。”
“那就留待明日。”
傅泱还是退出来了,“另外饮酒伤身,殿下该淡淡身上的酒味……”
“好。”
秋日夜寒,隔了厚重的门,两人都未入睡。
隔门听雨,心绪未定,所思所想,不知所踪。
旦日,黄刺史亲自设宴,宴请洪州豪绅,傅泱这个新人也是俨然在列,与之前黄刺史的大朗在酒楼间的不同,这次直接在自家府邸。
李常昭看着傅泱把他头上那条红抹额系的紧了些,手上泛起青筋。
外头的雨还在下,今日傅泱穿了铠甲,套在里头,李常昭还是穿着平常的衣服,就那么坐着看他。
“你的抹额歪了。”
李常昭起了身,要过来伸手替傅泱理,傅泱要避,却没有避开,李常昭的指尖是冷的,点在太阳穴上突然让人泛起激灵。
既然避让不开,傅泱也只是低着头,额头上没了动作,抬头就撞进李常昭的眼里。
“今日既然要见血,护好自己。”
“好。”傅泱下意识的答李常昭。
“殿下也是,下了雨,晚些再来吧。”傅泱很是自然地接过来李常昭递来的披风,“尉迟将军日中时分已经到了洪州城外,奉恩一会儿会来拜见殿下,估计就是一盏热茶的功夫,我会在黄刺史的府邸候着殿下。”
“好。”
路面潮湿,石板路上连日的大雨长了青苔。
黄刺史府邸已是宾客盈门,门口挂灯笼,院子里亮着灯。
傅泱的官职很被看重,大郎君黄铸亲自在门迎接。
“侍郎来的时候正好,请。”
傅泱身上罩了一件外袍,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漫开泥土的味道夹杂着冷意。
今日来的人也不算多,傅泱基本打过照面,
“大郎君不必看顾着我,今日贵客颇多,我先去拜访刺史,稍后再与大郎君喝酒。”
今日商贾来的多,也不能一心只在傅泱身上,他稍作停顿,便道:“父亲在内室,我与侍郎那就稍后再喝酒。”
傅泱暂道了别,朝里走去。
他今日配的是剑,右手就压在剑柄上,心绪不好说,手心没有出汗,反倒只有一种事情将要落定的安稳。
他轻叩了门,“傅泱来拜访刺史。”
小厮开了门,傅泱径直走进去,没有解外袍,也没有拜礼,“刺史近来可好?”
傅泱也不等人答话,直接的道:“今日不只是来赴刺史的宴,更是想问刺史要两个人。”
黄刺是听出来他的意思,他只是装作不懂,“我府上的娇妻美妾侍郎看上哪位,尽管开口。”
黄刺史直看着他的眼睛,这位上京来来的儿郎不好对付,也许,是不能让他回上京了。
“李长吉,王棋这两位,黄刺史,今日必须给我。”
“侍郎这是开什么玩笑?这两位可是皇亲贵胄,况且几月之前就没了踪迹,侍郎来寒舍拿人?哪里来的无稽之谈?”
傅泱定在原处,不动不惊,面前的黄刺史已经起了身,站将起来,伸手就能拔出剑来。
“我今日竟然来了,话也出了口,就必然是要把人带走的,就看是刺史把人完好无缺的交到我手上,还是我闯门把人带走。”
傅泱的右手依旧压在剑柄上,他向前踱步,“刺史可知,我阿翁是边将,枪戟是骑在马上也能杀人的东西,但刀剑向来近身所侍,长刀孔武,杀你,招摇了些,所以今日我只带了把剑来。”
“侍郎,我家的酒宴还没有摆,怎么就醉了?”
黄刺史心怵傅泱的步步紧逼,傅泱手里的剑已经出了鞘。
“傅泱,这是我家的府邸,你敢在这儿造次?”
黄刺史害怕,傅泱走过来好似压得他气都不敢出。
“黄刺史也莫要高呼,我敢保证,一声之后绝无命在。”
傅泱鹰隼似的眼睛盯得黄刺史背后发毛,“刺史家后山那座塔,劳烦刺史亲自带我去。”
“好。”
傅泱高大,黄刺史只能仰头看他,他也拒绝不得。
一路上见的人不少,但傅泱就走在他身侧,仿若多说一句,便是下地见阎王。
黄刺史路上使得眼色傅泱也看到了,不过他置若未闻。
这塔有人看守,两人站在塔前,黄刺史是随即转过身来,笑看着傅泱。
“侍郎别忘了,这是我家的府邸,你若是死在洪州,南北的水土不服,随便找个理由便可搪塞过去。终究是年轻啊,少年人,你既然这么执着于我家的塔,那今日不如便死在塔前吧!”
黄刺史背手一步一步走的散漫,讥讽之色明于面上,话音刚落家奴就涌进来,刀枪棍棒,样样在手,人丁众多,只是傅泱孤身一人。
傅泱伸手解了颈上的外袍绳子,衣袍落下,露出铠甲来,长剑并未出鞘,只是连着剑鞘一起被拿了下来,“黄芝岭,今日是有些帐是要算的。”
黄刺史只是打了个手势,手下的人便蜂拥而上,刀剑未出鞘,并未见血,多数近身傅泱的人倒在地上痛呼,很是嘘声。
刺史府家丁众多,几十个人围在傅泱身边。
约莫一刻,院外似乎响起了一些训练有素的声音来。
“黄刺史就是这样招待我上京来的观察使?”
这道声音随着兵甲声音一同响起,“本王倒要看看黄刺史好大的排场,要杀了我父皇亲命的观察使。”
尽数兵甲的人围了院子,亮了刀。
月色西出,惊鸟无声。
“殿下,参宴的人已经全数拿下,如何处置。”
“北衙的兄弟们多半还没审过南方人,让他们尝尝鲜,把这位刺史的亲眷着重问候。”
李常昭未动身,站在进院的台阶上,最高的那一阶。
“刚才听听刺史说这侍郎若是死在洪州,随便找个理由便可搪塞过去,那本王呢?本王听了刺史的话,刺史要做何处置?”
皇帝六子,也没有报名姓,黄刺史却一眼就认出,这是庆王昭。
眼下黄刺史府中的亲卫多被劫持住,尉迟将军带了北衙的人来,这些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刺史也要让我死在洪州吗?”庆王难得面色狠厉 ,站在院口也不动身。
“给我拆了这塔的门,把里面的人完好无损的给我带出来。”
“是。”
塔门上了锁,傅泱和奉恩领了几个人过去上前直接上脚踹开。
“刺史稍安勿躁,这帐,我们慢慢算。”
或许现在他才是知道怕的,黄刺史像只淋了水的鸡,呆愣愣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此时此刻多重的眼色都不管用了,北衙禁军的人到了,就是皇命到了。
北衙的人正好从他塔里抬了两个人出来,瘦骨嶙峋,几乎没个人样,就剩一副骨头架子。
长久的不见光,抬出来的人额头上被蒙了黑布。
李常昭一个箭步冲上去,“长吉!星阵!”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谁,是几个月不见的亲友挚交。
李常昭挡了光,轻轻揭开盖在其中一人脸上的黑布,他自己都在不可遏制地发现手在抖,他甚至害怕感觉不到人的呼吸起伏,
“长吉,我来带你们回家。”
黑布衣揭开,睫毛轻颤,嘴唇嗫嚅说不出话,不过还好,还好还好活着。
“狗东西,我的死活你不管了!?”
是王棋,声音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了,喉咙像是被撕裂一般,他自己揭开了脸上的布,虚着眼睛,气若游丝,强撑着身子看李常昭。
李常昭却转身看着他笑,“混账东西,你敢这么叫我,我让父皇治你的罪,你信不信!”
“老子才不管,皇上要骂让他骂我阿耶去!李常昭,这两个多月你怎么才来啊!?啊?你看笑的多丑啊你,看见本公子不能笑得好看些吗?混蛋,我都以为我要死了!你才来!”
两人脸上满是灰尘。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李常昭分明看见,王棋眼角划过一滴透明的东西,甚至留下痕迹。
话说完之后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不过面色是笑着的,就连不说话的长吉也是笑着的。
洪州久雨,李常昭想,明日会不会是个晴日,他还未见过洪州的晴日,傅泱也没见过。
“这只是我家沿途救下来的乞丐,放在塔里,殿下何故如此!”
黄刺史真是胆子大,还在辩解。
李常超听不得这些起身从身侧的侍卫腰上抽了刀,“你敢?”
“殿下,恭王殿下和昌王殿下到了”
“重明!”
两位殿下来得急,额间鬓角全是汗珠,恭王旸,昌王明是疾步过来的
恭王旸几乎是立马从里长着手里抽出刀,“重明不可!”
李常旸阳慢慢压下李常昭的手,“重明,留他的命在,问大哥的死因。”
只是一瞬间的恍惚李常昭便清醒过来,“好。”
“来人,给小郡公和二公子找医士,好生将养,黄刺史的和亲眷全部缉拿。”
“四哥,哥,停!”
长吉口中呢喃,他离李常明最近,挣扎着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李常明也俯下身去,“长吉你说。”
李长吉的嗓子沙哑,艰难的抬起了,另一只手指向的家奴,“军械,是私……”
李成明说的心中警醒,几步了过去,直接伸手从有个家奴手里抽出枪来,详细琢磨了一周。
“黄芝岭,你敢养私兵!”
北衙正要压人下去,听到昌王的话便停了步。
“这枪是上京军械库供给北地和陇西各个边地的军械,怎么会流到你家的府邸?”
此话,如芒在背。
军械库的东西竟然在一个刺史的府中出现。
“重明,过来!”李长明朝着几步远的李常昭招了招手,“大理寺审人留张嘴就够了,其他的伤了跌了,便是他自己作的。”
话罢便一脚直挺挺的揣在了黄刺史的腿上,毕竟年老经不起折腾,当即就扑在地上,要不是北衙的几个兄弟抓得紧,直接就脱手去了。
李常昭走了过来,一脚踢在他背上,“老东西!”
似乎觉得一脚不够,李常昭眉目欲裂,他是真想杀了这个人。
“殿下!够了!”傅泱拦下他,“殿下勿要动怒。”
李常昭瞪眼看着拉着自己手臂的人,傅泱隐忍,他便不动手了。
北衙的人把刺史府里外搜了个透彻,押解黄钺的时候傅泱见了,那小子竟然在笑,如释重负的笑,傅泱也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夜深了,李常昭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只一个人,“云汉,你不想杀了他吗?”
“想,我也想杀了高珅,但当时我做不到,所以我如今要砍了他的并蒂枝,他才会知道疼,我要让他知道我的仇并非是我当时年少不记事,并非年少胆怯不敢报,家仇国恨,我总有一日会加到他的头上一并算。”
“我,是我们。”李常昭自己倒了杯,并未入口,倒是静静地开口,“是我们的仇,一并算,该我们回上京,去和那狗贼算账了。”
审计炸了,这的炸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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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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