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是小说家,而不是小说里的主角。
林砚想。
图书馆外的雨渐渐变小了。
两人的谈话也趋于尾声。
女人收回了望向他的视线,转而去看廊下坠落的雨滴。
这是要结束这场对话的意思吗?
林砚突然就有些焦急,他脱口而出道:
“你以前也是一中的学生吗?”
女人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林砚搓了搓手心,声音崩得有些紧:
“我以前也在这里读书,咱们或许见过。”
女人没有应声。
林砚又道:
“我是18届的。”
他本来想问女人读的是哪一届,但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在变相地问对方年龄吗?
看对方打扮成这样,或许很忌讳这种话题。
他到底还是收回了下半句话。
女人依旧仰头看着廊外。
侧脸的表情有些怔忡。
似乎是看雨看出了神。
林砚的话落在了地上,有些尴尬,只能顺着对方的视线一起看向了廊外。
图书馆外是几十级长长的阶梯。
灰白色的大理石阶梯,平直的线条分割着地平线,流畅简洁。
每次卡着点来上班,林砚都觉得爬上这些阶梯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可此刻站在这里回头去看,那几十级的阶梯竟然有一种壮阔的美感。
他又仰头去看。
淅淅沥沥的雨幕像是被按了休止符,天空渐渐恢复澄明。
雨彻底停了。
林砚的心里突然就有些失落。
身边的女人礼貌地朝他道别:
“我该回家了,再见。”
他攥了一下手心,点头。
“好。”
女人沿着阶梯慢慢地往下走。
一头乌黑的长发随着她走动的步伐在身后微微摇曳。
猫爪一样挠着他的心。
林砚站在那里,没有动弹。
雨停了,他也应该走了。
现在追上去,或许他还能跟她并肩走上一段路。
可是他的腿却像是不听使唤似的,灌了铅水般的沉重。
仿佛他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刚才和女人的那场对话中。
现在他只能站在廊下,目送着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雨后的校园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木香味。
林砚的手按在了身后书包上,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
就在他收回视线的前一秒。
女人突然回过头。
她站在那漂亮的台阶中央,仰头看着他。
林砚触电似的收回了按在书包上的手。
视线里,女人那张白皙的脸盘被身后的大理石阶梯衬得更白了。
“有时间喝杯咖啡吗?周五晚上。”
她问。
林砚愣了一下,不等心头的狂喜涌出来,他已经脱口而出:
“好。”
女人的嘴角弯了弯,随后转过头,不再停留,直接走出了他的视线范围。
-
周五那天,林砚在图书馆里等了一天。
一直等到太阳西斜,辛莱的身影才在阅览室门口出现。
林砚匆匆锁上阅览室的门。
不知道是因为他太紧张,还是锁实在太旧了。
钥匙捅进去竟然卡住了。
林砚用力拔了几下,没拔出来。
他有些尴尬。
辛莱倒是很自在的模样,抱着手在旁边看着。
“你每天晚上都要锁门吗?那学生们晚上要来自习怎么办?”
她问。
林砚咬住后槽牙,用力一拔,终于把钥匙拔了出来。
他松了一口气,答道:
“嗯,学校里有规定,三楼往上夜里都要锁住,学生们要想自习可以去一楼二楼的自习室。不过他们平时晚上也没时间来图书馆,课都排得满满的,周末图书馆又关门。”
说完,林砚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的模样。
其实一中的图书馆很多时候更像是一种无用的摆设。
学生们的课从早上七点排到晚上九、十点,周六上午和周末下午还要上课,就连这被阉割的一天假有很多学生还要去补课。绝大多数同学根本没有时间来图书馆里自习。
有时候林砚甚至觉得就连学校里的牛奶站都比图书馆有用些。
但图书馆就好像是一个学校的脸面,可以没用,但必须有。
当初一中修这座图书馆的时候耗资颇巨,听说还向政.府贷了不少款。
花钱花时间去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很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
其实这个世界的大部分都和他这份走后门得来的工作一样。
没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想法让林砚突然生出一点胆怯和心虚来。
他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
辛莱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没有再追问下去,点点头,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林砚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走出了学校,沿着校外的一条步行街一路往前走。
路旁种着两排高大的栾树。
树影在黄昏下晃动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沿着那条街往前走。
林砚的背挺得笔直,目光直视着前方。
气氛说不上尴尬,但也绝对算不上融洽。
他突然就有些懊恼。
白天在脑子里酝酿了许久的风趣言语此刻突然消失无踪了。
他搜肚刮肠后终于想起了一个在网上看来的冷笑话。
林砚捏了捏掌心,悄悄转头去看身边的女人。
辛莱的视线正漫无目的地扫过沿街的店铺。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裙,精致的小V领,露出了胸口一片雪白的皮肤。
看起来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风韵。
“这里变化好大啊。”
在他开口之前,辛莱感叹了一句。
女人的声音惊醒了林砚,他慌乱地收回了视线。
“哦……嗯,是的……”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划过了沿街林立的店铺。
“这几年学校周边开了不少店,晚上可热闹了。我听学校里的老师说一中刚搬过来的时候这边还像一片荒地,根本没几家店。每次下了晚自习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看着特别瘆人。”
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似的,林砚的语气上扬,带着几分神秘,道:
“你有没有听过那个传说?”
辛莱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中带着一丝好奇。
林砚装模作样地沉下了嗓子,模仿着说书先生的语气:
“这里以前是一块坟场。县政.府要开发城东这一块,才把一中搬到了这里,说是学生阳气重,能压得住。”
听到他的话,辛莱的嘴角勾了勾。
很淡的一个笑。
比起被逗笑,更像是一种淡淡的嘲讽。
林砚收了那副神秘的姿态,表情变得有些讪讪的。
很明显,刚才的话让他听起来有些幼稚。
她现在肯定觉得他不仅年纪小,而且还是一个没什么底蕴的人。
林砚再一次陷入了懊恼的情绪。
辛莱不说话了。
他只好无聊地扫视着周围。
他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这里,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现在经辛莱一提起,他突然发现这两年一中附近的发展真是一天一个样子。
本来周围只有一些餐饮店和文具店,现在不仅多了很多服装店、奶茶店、花店,甚至还有好几家汽修店和美容店。
他在转角处看到了一家馄饨店。
店里生意很不错,排队都排到了门外。
林砚认识那家馄饨店。
那是南城县里有名的老字号,以前就在他家小区对面。
林砚记得他读小学的时候,他妈每天早上都会给他三块钱让他自己买早餐,每次拿到钱他都会兴冲冲地背着书包飞奔出小区大门。
那时候老城区还很热闹,他家附近有一条小吃街,不管白天还是晚上,总是灯火通明,食物的香味飘得周围几条街都能闻到。
他有时候会买豆浆油条,有时候会买夹了里脊肉的烧饼,有时候会买看上去很洋气的三明治,但更多时候,他会去那家馄饨店里吃上一碗小馄饨。
三块钱一大碗,端上来香喷喷的,汤鲜得他恨不得把舌头都吞掉。
那是他童年回忆里微不足道却也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不到这家店现在也搬到城东区来了。
林砚挪开了视线。
时近傍晚,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将整条街映照得如同漫画里的鬼魅世界。
旁边有好几个新开的楼盘,宽敞明亮的营销中心里,穿着黑色西服套装的销售脚步匆匆地穿梭其中。
不过短短几年,似乎整个城市的经济中心都挪到了城东区。
林砚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一中大门。
南城一中虽然只是一个县中,但是名气却很大,每年的重本率在周边几个城市里都是一骑绝尘。
或许越是贫穷封闭的地方越是重视教育。
小小的一个县城,竟然出了一个全省都能排得上名次的高中。
说出去也是脸上有光的事情。
出生在这里的小孩们从小到大的理想就是考上一中,然后再通过一中这个跳板,跳出这个小县城,去看外面的大世界。
栓住了孩子的前途,也就拴住了家长们的腰包。
南城一中几乎成为了整座南城县的文化经济中心,挪到哪里,哪里就变成了风水宝地,才不管这里以前是福地还是墓地。
自从一中搬到城东后,本来一片荒凉的城东区现在也渐渐变成了这个小县城的中心。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沿街的小饭馆热闹得厉害。
一阵风吹过,将头顶的栾树枝叶吹得沙沙作响。
辛莱深蓝色的裙摆被风撩起了一角,轻轻地扫到了他的腿。
林砚终于又鼓起了勇气,再次开口问道:
“今天你没来图书馆吗?”
辛莱摇了摇头。
“在家里收拾东西。”
林砚又问:
“你刚从外地搬回来吗?”
辛莱点点头。
“嗯。”
“你这次回来是休假?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不知道,还没想好。”
“你之前在图书馆里是在写小说吗?”
“嗯。”
“你写的都是什么小说啊?侦探类的?谈恋爱的?还是科幻?”
辛莱的唇角勾了勾,自嘲似的。
“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文字。”
林砚听不出她这是在谦虚,还是真的在自嘲。
他思考了几秒,道:
“你肯定看过很多书吧?真好啊,我们读理工科的有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文化底蕴浅薄了些。”
辛莱转头看了他一眼,她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停顿了几秒,轻声道:
“文字是个很美好的东西,但总是沉溺于文字制造的幻象里,并不是一件好事。它会让你失去痛觉,失去生活本身的痛觉。”
林砚有些没听懂她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气氛一时间又冷了下去。
他又想起了那个网上搜刮来的冷笑话。
可是现在突然开始讲冷笑话,会不会显得很突兀?
就在他纠结万分的时候。
“有些晚了,要不就不喝咖啡了吧。”
辛莱突然开口道。
林砚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她。
辛莱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
“我们去喝酒吧。”
林砚的睫毛颤了一下。
辛莱的嘴角勾出一点笑。
“要去吗?”
林砚回过神来,猛地点点头:
“要。”
辛莱的嘴角又勾了勾。
调笑似的。
林砚突然就觉得有些脸红。
晚风摇摇晃晃地从街头吹过来,吹得人心头火热。
两人穿过了两条街,找到了一个很僻静的小酒馆。
酒馆里此刻没有什么客人。
周遭很安静。
光线昏暗的卡座上。
两人相对而坐,正说着话。
“美女,你们点的酒。”
老板端上来了几瓶酒,摆在了他们桌上,又朝辛莱的方向微微俯身,脸上挂着笑,道:
“这两瓶是送的。”
辛莱捂住胸口,做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惊喜表情。
“谢谢。”
老板直起身,又看了她一眼。
“不客气。”
他拿起桌上的一瓶酒,动作利落地开了瓶盖,帮他们倒了两杯酒,这才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对面的林砚一眼。
林砚板着脸,有些不满。
他就坐在这里,这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向他的女伴示好?当他是死人吗?
女伴?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心虚。
辛莱好像也算不上是他的女伴。
林砚端起面前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入口的那一瞬间,他本能地皱了一下眉。
他其实一直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喝酒这种又苦又涩的东西。
他的视线看向了对面。
面前的女人似乎浑然察觉不到那种苦涩似的,仰头直接喝下了半杯酒。
像是喝水一般自然流畅。
林砚垂下了眼,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杯中的酒。
辛莱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半响垂眸问:
“喝得这么急?”
“哦……还行……”
林砚哽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我平时都是喝白酒的,啤酒倒是不常喝。”
辛莱抬眼看他,眼底带着明显的笑意。
林砚吞了一口口水。
辛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砚的脸更热了。
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时机,他开始趁热打铁,问:
“想听笑话吗?”
辛莱仰头喝光了剩下的半杯酒,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
她没有回答,而是摆出了一副倾听的姿态。
林砚又喝了一口酒,开口道:
“世界末日来了,诺亚方舟承重不足,大家决定轮流讲笑话,只有逗笑所有人才能留在船上。
牛讲了一个笑话,除了树懒以外,大家都笑了。
眼看着就要被推下去。
牛大声喊道:‘等一等!树懒反应慢,上次猴子就是这么被它害死的!先等下一个讲完看树懒笑不笑!’
于是兔子开始讲笑话。
听到一半,树懒哭了。
牛死心,默默跳下水。
随后大家问树懒哭什么。
树懒说:‘上次猴子说得也是这个笑话,我对不起它……’”
林砚讲完,自己先憋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面的辛莱脸上也浮现出了一点浅浅的笑意。
“好冷的笑话。”
她说。
昏暗的酒吧里放着缠绵缱绻的爵士乐。
两人相视而笑。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释放着甜蜜的信息。
林砚觉得喉头有些干涩。
就在他要张口说点什么的时候。
辛莱的表情突然变了味道。
林砚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像是有一片阴影倏然落在了她的眼底。
爵士乐的鼓点声渐急。
辛莱仰头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
林砚有些摸不清头脑。
“你……”
话还没说完。
辛莱突然站了起来,朝他的方向俯下身。
灯光摇摇晃晃。
她的身体一下子靠了过来。
林砚感觉有一股电流直接从脚底蹿到了天灵盖。
他的喉结滚了滚。
女人那张白皙的脸被酒吧里的灯光映衬得像是什么志怪传说里的精怪。
鬼魅但诱人。
那一张红唇动了动。
“跟我讲讲那件事吧。”
林砚愣了一下。
眼神有点迷茫。
“十年前,那个跳楼的女生。”
辛莱的视线在他脸上流连。
看上去带着一丝兴味。
但又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
文中的冷笑话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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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林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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