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暴雨倾盆。
山城的地形地貌实在奇葩,车道和店面不在一水平面上,许愿吃饭的这家店在桥街的背巷里,去到车道处得下几个台阶才能到达,这就导致了车完全开不进来,只有人走下去才能上车。
刚刚秦海先到,停车更靠里一点,自己叫的网约车晚了一步,就得多淋十几米的雨。本来许愿是为了帅气才全然不顾一头扎进雨里,可刚淋上雨就马上后悔了。
雨实在是太大了,就这么几步人已经被从头到脚淋湿了个遍。
“至少得问问秦海车上有没有多的备用雨伞啊……”
虽然心里默默流着泪,但是此刻再转头去借雨伞也实在有些脱裤子放屁的意味儿了,还不如跑两步,直接淋着上车。
不过,这么大的雨,这师傅还出来跑业务,看来也是生活压力够大的,希望一会儿不会因为打湿了坐垫被阴阳怪气吧。
打开车门,许愿还没坐稳就开始道歉:“尾号6347,抱歉了师傅,给你座位搞得那么湿。”
师傅没有回答她,只是发动了车子,行驶在公路上,雨点密集的擦过车窗,雨刮嗡嗡作响,明明没有人在说话,但许愿还是觉得,声音有点吵闹。
突然烦躁。
是因为刚刚喝了酒,然后现在淋了雨有些不舒服嘛?
还是因为跟常筝说的那些话,让自己陷入了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抑或者,只是因为此地此时此雨,都能让她想到他?
许愿不知道。
“师傅,请问有纸吗?我擦擦水。”
外面温度依旧闷热,车里因为大雨不能开窗,司机一直开着空调,因为身上湿漉漉的缘故,不一会儿许愿就被冷得牙齿打颤,实在是受不了。
司机依旧没有作声,手在柜子里抓了两把,抓了一筒卷纸给许愿。许愿看着那卷纸停顿了两秒,说了句谢谢后伸手接下。
扯了大概五六圈长的纸后,许愿把纸递回给司机,盯着后视镜说了句谢谢,然后低头开始把卷子缠绕在自己胳膊上吸水。
等等。
刚刚那是谁。
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她猛一抬头,后视镜里看不到司机,干脆直接探出身子,把头伸到驾驶座旁边直勾勾看着他。
驾驶座上,余景年面无表情的开着车,似乎感觉到她的举动,没有往她这边看,只是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头,把她按回座位上。
“坐好。”
声音低沉中带点威严和戏谑,一如当年在课堂上一样。
——
“许愿,坐好,不要讲话。”
接下来是凳子拖动的声音,许愿和同桌欲盖弥彰翻课本的声音,还有最后那句拖长尾音的,心不在焉的道歉声——
“好的——余老师,抱歉——余老师。”
——
记忆在此处重叠,眼前的人也和脑海中的脸重叠在了一起,然后许愿终于确信,眼前这个开车的司机真是余景年,是她的高中物理老师,也是她刚刚和常筝说起的那个,初恋对象。
四年前的夏至,他没来的那个晚上,散伙饭到最后也没能够等到他,许愿第一次喝了个晕头转向,和常筝沿着学校外面的马路边聊边走,走到最后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痛哭了一场。
四年后的夏至,同样的夜晚,同样是凌晨一点的学校外面马路,只不过这次,他突然出现了,甚至许愿还是坐在他的车上。
真是浪漫啊,许愿在心里轻笑,简直就像是来赴了四年前约一样。
她有好多话想问,却不知道现在自己该问什么才合适,为什么要来开网约车呢?缺钱吗?生活压力大吗?是因为婚后开销负担重吗?现在过的还好吗?有孩子了吗?
疑惑和各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酒意浓浓,空调的冷气打在头上,只觉得开心和难过交叠;喉咙里声音也变得扭曲,想平淡的打个招呼,也想惊喜的叫一声余老师,还想像刚刚常筝那样,突然爆哭一场。
但是她更清楚,此刻的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像最最寻常的学生,遇到自己老师之后,礼貌的打个招呼。
“余老师,好久不见,晚上好。”
短短一句话,却让许愿几乎累到脱力,刚刚瞬间在脑子里预演了千万遍该怎么打招呼比较自然,可真正说出口的时候,还是听出有些许怪异。
“我今天有点喝多了,陪朋友散心。”
这句话是否太像解释了?
余景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用后视镜注视着许愿,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许愿突然好委屈,原来自己设想了那么多,结果人家压根不在意,也低下头不再说话,紧紧捏着手机,看着地图上的剩余行驶公里。
还好,只剩一点几公里,大概五分钟就能到达。
过了一会儿,两人抵达了目的地,许愿道了声再见后就想直接再次冲进雨里,却被余景年叫住,让她等等,随后给她手里递了一把伞。
许愿笑了,把伞推开,指了指自己的衣服,示意现在还是湿透的状态,打伞和不打伞没太大区别。
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因为湿透,呈现一种紧紧贴住肌肤的状态,曲线暴露无疑,最尴尬的是,她今天为了出周棋洛,里面穿的是束胸,然后因为天气太热并没有穿内衣。
“余老师再见。”
实在太过尴尬,许愿说完后就开门冲进了雨里,留给余景年一个慌忙至极的背影。
———
“你说,今天许愿第一次跟你说了她喜欢的人?”
秦海听着常筝断断续续的描述,拼凑出了一个余景年的形象,觉得十分稀奇:“你的意思是,许愿喜欢那种痞子似的男的?”
常筝给了秦海一拳:“人家是老师!老师!只是性格有点痞里痞气罢了。”
秦海:“好好好,老师,老师。”他似乎觉得在这节骨眼上再反驳常筝把她惹生气不是个好主意,干脆就顺着常筝的话说下去,见她似乎还有点生气,又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
“接着说啊,后来呢?”
“后来?后来……”常筝挠挠头,似乎记不得自己说到哪儿了,秦海看她逐渐烦躁,怕她闹脾气马上提醒道:“毕业典礼。”
“啊,对对,毕业典礼……”
———
余景年车停在常筝楼下的马路边上,他目送着许愿上楼,直到17楼的某一户亮起了灯光,那就说明,许愿到家了。
心这才放下。
他也不好去问许愿今天到底是因为什么喝成那样,就像许愿也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这种暴雨的凌晨会出来跑车一样。只能把许愿安全送到,确保她回家,那样就够了。
余景年今天出来跑车,其实不是偶然,这四年每一年的今天晚上,他都会出来,在学校附近转一圈,哪怕最近这几年他已不再是月高的老师,甚至平时还会刻意回避到月高去。
只有夏至这晚,他会主动去月高。今晚也是一样,只不过因为下雨,他开车过去,然后准备回去的路上想着随便接个人随便去哪儿都行,他还不想那么早回家。
然后就接到了许愿的订单,起点是那家他常去的,老乡开的烧烤店。
有点奇妙的感觉,他这么想着,直到他看到许愿冒雨朝他跑来,虽然雨幕看不真切,虽然过去几年她的气质变化很大,但是看到她的一瞬间,余景年还是马上认出她。
他对她并无超过师生以外的想法,如此这般,只是因为他欠许愿一句话。
一句四年前告白的回答。
他坐在车里,看着砸在车引擎盖上的雨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许愿她们毕业那天,好像也是这么大的雨,当时也是把她们全部淋成了落汤鸡,自己当时去车里拿伞,等他再回到操场时,早已经空无一人。
那场雨,他没有淋到。
此刻,恰好算个好时机。
余景年这么想着,打开了车门,主动走进雨里。
——
许愿到家后,迅速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就给常筝发了消息告诉她自己已经到达,想了想关于今天晚上的司机是余景年这件事,还是没有告诉她。
总感觉,告诉她之后,她今晚肯定都睡不着了。
按照自己对闺蜜的熟悉程度,许愿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打算等下周见面的时候再和她分享,等到那时候,自己说起这件事,应该也能自然一点了。
至少不会被她看出,自己还是那么喜欢余景年吧。
不过今晚,自己确实是睡不着了,亏还喝了那么多酒。
许愿打开冰箱,里面什么也没有,想着反正都要熬夜,干脆就拿上伞准备去楼下便利店买些吃的回来追剧。
——
“你的意思是,最后余老师是一直在跟踪你倆?”秦海实在有些惊讶,声音不禁拔高了几分,惹得常筝脑子里嗡嗡作响。
“会不会说话,什么叫跟踪啊!”常筝反驳道:“那叫关心,人应该是认出了许愿,怕她大半夜遇到危险,才跟在咱俩后面,直到我和她到家。”
“那他跟踪技术有待加强啊,都被你发现了。”秦海笑出声。
“我说了,那不叫跟踪,那叫关心,再说了,人余老师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鬼鬼祟祟跟在后面。”
“人家是光明正大的,隔了一段距离跟着我俩走,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
许愿来到楼下,望着马路边上站着淋雨的人愣了半天。
余景年嘴里叼着烟,试图用打火机把它点燃,可烟也湿透了,试了几次,并不能点燃,只好放弃,随手把烟捏成一团往垃圾桶一甩。
烟在空中做了一套平抛运动后,完美的落在了垃圾桶里,顺带,也让余景年看到了现在垃圾桶边上的许愿。
四目相对。
许愿先打破僵局:“余老师,你还没走?”
余景年点点头:“车进水了,走不了。”
许愿:“……那你刚刚这是?”
余景年:“突然想抽烟。”说完,他指了指便利店门口的玻璃墙,上面的禁烟标志非常明显。
许愿无奈了:“那为什么不在车里抽?”
余景年:“因为想淋雨啊。”
许愿:“……”
搞不懂他,也从来没搞懂过他。
许愿干脆不理他,往便利店方向走去,突然意识到什么,余光瞥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那个东西,干脆直接转身,大剌剌盯着余景年手看。
没有戒指。
难道……
许愿心一动,装作无意:“余老师,你淋湿了回去,家里人看到不会担心吗?”
“哪有家里人?就我一个,没人会担心。”
许愿终于听到了她最想听到的回答。她没再作声,直接走进了便利店,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两大袋东西,明显可以看到除了零食饮料之外,还有一些男士日用品。
出了便利店,许愿直接走到余景年面前,和他四目相对,余景年迎上许愿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突然笑了,笑得一脸痞气。
许愿在高中,只看过几次余景年这种表情。
一次是他看他女朋友,一次是后巷打架,一次是他同学来山城他去陪玩。
没有一次,是直接对许愿做出这种表情。
她无视掉他的笑容,强装镇定,把重的一袋东西递给余景年,叫他帮自己提上去。
余景年伸手接过,跟着许愿进了电梯,两人无言,气氛稍微有点尴尬,余景年只好四处乱看装忙,最后视线落在了手里的那袋东西上。
许愿让他帮忙提的那袋东西的最上方,隐约能看见一个红色的盒子,上面印着“超薄型,0.01”等字样。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只是暗叹一声时间真快,学生也长大了,随即有些不满,忍不住质问许愿交了个什么男朋友,这么大暴雨这么深夜还让她一个人出来买这么多东西。
17楼到了,许愿走出电梯,余景年也跟着走出去,到了门口东西放下就想转身离开,却被许愿拽住了衣角。
“第一,我没有男朋友。”她说。
“第二,余老师,既然你车坏了,那今晚要不就睡我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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