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东走过几个物是人非的旧地，和晓燕姐交接了一次剩余的物品，周遥川盘算着时间，开车先去了广西。
线路中少不了桂林山水，侗族风雨桥，柳州螺蛳粉，由时令果蔬腌制的酸野，还有河池市都安瑶族自治县——也就是韩醒筹建的潜水基地所在。
水上的景色已经美不胜收，人们却仍想探索下方的未知。
“天窗”在地质学中通常指连通地下溶洞与暗河的对外开口，就像是一扇天窗出现在陆地表面。
都安的喀斯特地貌与水文资源十分丰富，地下暗河相互连通，在丰水期与枯水期会循环变化，还形成了不少天窗群。
地下的钟乳石与溶洞在清澈的水中更是美丽夺目，全世界的洞潜爱好者都视之为天堂。
与美丽相伴而来的是危险。
喀斯特洞穴地形复杂，暗流多变，雨后或受到搅动后容易浑浊，水温很低，潜水员如果准备不足，情绪不稳，特别容易发生事故。
周遥川当然不会现在就下去潜水，毕竟算是要求很高的极限行为了，但在水边上和水面玩玩还是不错的。
恰逢晴天，碧空如洗，周围青山环绕，鸟语花香。沿着道路向前，聚集成群的天窗像是一串的大大小小的翡翠，缀饰着开了白花的海菜花，幽深的绿色漾着粼粼波光，仿佛有种奇幻的魔力。
小船在碧波荡漾中摇晃，岸边有人在游泳，多数都佩戴着手臂圈或泳圈，也有的人直接跳水下去，水花四溅。
在炎热的夏季玩水，的确是消暑的好方式。
哪怕外面的空气很热，但这里的水总是很凉——毕竟是会流动的地下水。
周遥川找到了韩醒刚刚成立的潜水基地。
上次的事故让他患上了减压病，导致持续的关节疼痛与神经损伤，即使进入高压氧舱治疗了一段时间，至少两年都没办法再潜水。
也是这次事故，让他能相对专注于基地的建设和技术的钻研。哪怕身体不适，仍然能作为理论导师帮助更多的潜水员。
他坐在椅子上，正在为五名学员讲解气体配比的原理，阿杰则站在他的身边，帮忙指导。
周遥川远远地看着，没有过多打扰。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外国潜水员开着面包车过来，叮叮当当地拿出来好多潜水器具，准备潜水。
周遥川在事故过后看过很多洞潜的案例，有的人人菜瘾大，新手勇闯boss老巢遇难；有的人经验丰富却棋差一着，终究让自己氮醉、迷了路、卡在某处；有的人遵守规矩，运气爆棚获救……
虽然看着很让人着迷，但作为普通人的他，完全不想冒这个险。最安全的是“窝潜”，在被窝里赛博探洞。
开放水域浅浅潜个三五米就够了，下面的区域还是交给专家和机器人吧。
周遥川在水边坐下，脱了鞋，把脚探进冰凉的水里。
越往下会越冷，潜水员们必须要穿特殊的潜水服，才能让他们在长时间的潜水中保持温度，不至于失温死亡。
那两名潜水员潜入水中，冒出的气泡不一会儿就变得和水面一样平静，碧绿的湖面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过不多时，韩醒和阿杰带着学员出来，应该是下了理论课，顺便带他们到水边熟悉熟悉流程。
韩醒一眼就看到了周遥川，揉着胳膊肘，稍稍跛着脚走近，“哎，我是不是见过您？”
“韩老师，我是周遥川，去年咱们在宁波见过，我向您做过一次采访。”周遥川赶紧站起来，解释道。
“不好意思，事故之后我经常头痛，记忆力就变得不太好了。”韩醒恍然大悟，“但我有点印象，周老师，对吧！在小刘的那个基地！”
“是的。也是从他那里，我了解到您的事情，既庆幸，又惋惜，好在您现在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韩醒笑道：“至少捡了条命回来，还能为潜水事业做点贡献，挺好的。多亏了寻路集团捐赠的潜水机器人……对了，您也是寻路集团的作者吧？”
周遥川点点头，“有关机器人，也是赶巧，运气比较好。我和那位买下机器人用于救援的老师有过交流，对于您和他，我都十分敬佩。”
“哎，真的是感谢。毕竟那个深度很容易就出问题，实在是太险了。周老师没安排的话，要不要也旁听一会儿？”
“好啊。”周遥川和他轻轻握过手，“正好这次到广西来，也是想拜访您的潜水基地。”
“那正好！我先和他们强调几个重点，一会儿休息时间，您也可以和大家聊聊。”
韩醒和学员们强调了很多重点，毕竟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
首先是气体管理三分法则，指气体总量划分为三份，分别用于去程、回程和紧急使用，最忌讳的就是不顾气体量的莽。有很多人溺水，就是因为半路想要再探索一会儿，结果迷了路或者气体不够返程才出事。
还有合适的配重块，注意监测潜水电脑数值，引导绳的正确使用……学员们听得很认真。
阿杰会作为教练指导他们水下行动。
这五个学员中，两名是当地水警，两名是科考队员，还有一名是他们团队中资历较浅的成员。
如韩醒去年所说，他想培养更多的潜水人才，只有安全回来，才能延续这样的愿望。
“对了，刚刚下去两个外国人，会有影响吗？”周遥川提醒他们。
“他们岸上没留人？”韩醒一愣，目光望向停车场，“周老师记得他们下水多久了吗？”
“差不多半小时了。”周遥川看着时间。
“阿杰，你准备一下先去水下看看，不要太深入，有异常抓紧上来，看情况需不需要叫阿紫帮忙。有必要的话今天暂缓下水。周老师，不好意思，我们得确定一下他们的位置，还有水下能见度。你们先休息，检查装备，要是没什么问题我们去旁边再下水。”韩醒立刻发号施令，让一切井井有条地进行起来。
虽然他行动不便，但脑子仍然十分清醒。
周遥川是个外行，默默让开位置，看他们在水边行动。
阿杰很快潜入水中，没过多久又上来了，摘掉呼吸管之后立刻开口。
“居然用的钓线！看到他们的潜水路径了，但他们进洞没挂引导绳。”
韩醒一拍大腿，看不清是满脸的担忧还是深恶痛绝。
洞潜的时候用容易缠绕的钓线，进洞还不系引导绳，每条都相当要命。
哪怕只有一条洞道，当能见度几乎为0时，引导绳也能起到极大帮助。
人在水中是没有方位感的，如果没有引导，很有可能越走越深。国外也出现过不少脱离引导绳，最终溺亡的案例。
“我叫阿紫来，你们注意自己的安全，自己的生命优先。”
局外人总是有种无力感。
不遵守规则的人在不可触达的领域，虽然目前还没出事，但下一秒呢？
周遥川想起沈逝水说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忽然间有了相似的感受。此时只能期待着那两个潜水员，还有阿杰他们都平安无事。
几小时后，水警封锁了这片天窗，天色也渐渐暗了。
“怎么不用机器人，他们不是有吗？给外国人就舍不得？”
“机器人在那弯弯绕的地方还不如人灵活呢，万一动作太大，可见度下降，甚至堵在那里就完了。”
“那估计没戏了，这下面连着水，不可能有气室。”路人窃窃私语，摇头叹息。
韩醒只是望着水面，目光沉寂。哪怕是素昧平生的人，在生死面前都平等的重要，这时只能耐心等待。
气泡忽然咕噜咕噜地打破探照灯下平静的水面。
伴随着人们的惊呼声，两个老外冒出脑袋，瑟瑟发抖地被搀扶着爬上岸。
周遥川忍不住站起身。
老外口音很重，好像还不全是英语。周遥川听个大概，两个人在痛哭流涕，纷纷表示不应该轻视这里，应该多叫个人帮忙看着，带上绳子，还不停地感谢下水救人的阿杰阿紫。
当听见韩醒的名字，俩人都瞪大眼，口称Jesus——这位可是国际都有名的前辈！
韩醒难得地板着脸，用有些生疏的中式英语告诉他们潜水有规定，要遵守规定，下次可没有这么好运，随后赶着让他们上救护车。
“真是不要命，他们果然迷路了，还把水弄得很浑浊！还好我们熟悉这里，打着灯找到人，把引导绳给他们牵上了。”阿紫长舒口气，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
“辛苦了，你们也赶紧去换衣服休息。”韩醒也终于卸下了心头的巨石。
周遥川作为一名旁观者，征得几位救援者允许后，他采访了具体的情况，全程记录了这次救援的过程。
“人救上来了。”周遥川把最新动态转告给沈逝水，兴奋不已，“在洞潜领域，这也算是一次奇迹。也是他运气太好，国内最厉害的几位潜水员在这边。”
沈逝水看着眉毛上挑的周遥川，一并弯了眉眼。
“周老师好像确实有些变化，而且是很好的变化。我现在好期待下一次相遇。”
周遥川歪头笑着，在苍白的灯光下亦如灿烂阳光，照得沈逝水暖洋洋的。
“很快的。我把学校的地址给你们，也会和当时的校长说一声，再有半个月就到。”
沈逝水欣然应允。
这次之后，周老师也该下定决心了。
欢迎回来，我最珍惜的行者与爱人。
欢迎回来，这世间无人可比的周先生。
* 25年2月广西百色被困溶洞69小时的科考队员终于获救，国内首例洞潜救援成功（指成功活着把人救上来，两个人），真的挺不容易的。被困科考队员：金线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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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天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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