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们准备齐整，从康定出发，即将路过第一个垭口——折多山垭口。
漫长山脊之上，位于高高的两座山峰之间马鞍状的部位就是垭口，这里地势平缓，会有道路供车辆通过。但哪怕是相对的低点，海拔也比平原高不少。
这里海拔会迅速上升到四千多米，温度与氧气浓度都会下降，对于初来乍到的人来说很容易出现高反。
沈逝水试探性地把窗户打开条缝，冷风像是夹着雪花冲进来，刮得脸疼，他赶紧关上窗。
虽然周围荒山还带点绿，但这风简直是一秒入冬！
周遥川开到观景台附近，“旁边可以停车，下去拍个照吗？毕竟是进藏的第一座雪山。”
“要！”沈逝水果断表示要下车，“周老师多穿点，刚刚那一阵风差点给我冻上。”
“好。”
冲锋衣就在后座上。沈逝水解开安全带，探手把衣服掏过来，先给周遥川披上一件。
冲出车门的沈逝水立马戴上帽子，背着风，原地搓着手蹦了两下。等周遥川拿好背包，欢欢喜喜地抢到手里，就要往上爬。
“慢点。”周遥川笑吟吟地看着他，捞着他的胳膊放缓步子。
风确实挺大，吹得五彩经幡发出猎猎声响。估计刚刚下过雨，风才这么凉。
“听说折多山马上要建隧道，这翻山越岭也快成了历史。”周遥川眺望着风景，近处是荒山，稍远有高压线，再远是雪山。
天气很晴，但没有什么雪，景色有些荒芜。但总归是到了个值得纪念的垭口。
风太大，俩人稍微拍拍照就下观景台回停车场。
打完卡上车没过太久，沈逝水似乎是累了，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右手扶着额头，呼吸稍有些急促。而后开始时不时地点头，看上去有点困倦。
“吸点氧气？”周遥川的余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哪怕沈逝水没说。
“嗯……”
他找个地方停下车，先递过去一瓶便携的，又从后备箱找到大氧气瓶，接了个面罩过来。
“别睡过去，慢慢的，多吸几口。要是不好适应的话咱们就下海拔。”
沈逝水也顾不上客气，迷迷糊糊地接过面罩吸起来。
有点头疼气促还犯困，本以为能瞒过去，睡一觉就好，结果还是让他担心了。
周遥川用保温壶里的热水兑了点葡萄糖水，把准备的药物也拿出来。
“还有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严重的高反会要命的，别硬扛着。”
“呜……我本来也没想着是高反，我就刚刚吹了会儿风，稍微跳了两步。在木格措都没事，哪想着……”沈逝水用力眨着眼睛，脸色苍白，眼眶却憋红了。
“没事，没事，你别急着说话，先缓几分钟。”
沈逝水抱着热水咕咚咕咚喝了，周遥川又把小毯子拿出来给他裹上。
“之前走北线，一边高反一边晕车，那真是丢了半条命，还好也就几个小时，靠吸氧吃药挺过来了。”
水汽凝结在透明的面罩上，只看到沈逝水张张嘴，似乎说了些什么。
“有我在呢。”周遥川看着他像个小兔子似的眼巴巴睁着眼睛，禁不住伸出手指，抚过他的眉弓，捏捏他的耳朵，颇有种趁他虚弱就想动动这摸摸那的意思。
“周老师坏。”
听见他闷闷的微弱声音，周遥川忍俊不禁。
“你还说我，你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不遑多让，还得寸进尺，专挑人命门。”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周遥川捂住自己发烫的下半张脸，撇开视线，眼睛的弧度却明明白白是笑。
这副模样难得一见，又让人心跳加速，就好像是那晚的事再次上演，不过主角会更熟稔得多。
沈逝水深深吸气，忽然摘下面罩，轻轻扳过他的脸，嘴唇贴上他的耳朵。
“周先生不是很喜欢吗？还是说，是害羞了？”
周遥川弱弱地瞪他，稍稍躲开，把面罩往他脸上怼，“我之前又没有过，那种，那种反应情有可原吧……别急着摘，再吸会儿，等到新都桥还得拍照呢。”
沈逝水低声笑笑，乖乖地继续吸氧。
新都桥被称为摄影家的天堂。
沿着公路向前，枫红、明黄、鲜绿，一丛丛地铺在山坡上，溪流如飘带映着光芒，藏寨星罗棋布若隐若现，风景在阳光下如油画般立体生动，拍下的每一帧画面都像是壁纸。
沈逝水心情愉快，重新精神起来，像个没事人似的。
在新都桥加了些氧气储备，重新打了热水，稍作休整后，两人再次启程。
盘山公路还好，毕竟老司机开过很多南方丘陵与新疆的路，不过是要慢些开，但海拔忽高忽低和过山车似的就容易难受。
周遥川开到半路，胸口感觉有点闷得慌，眼看着前面都是窄路，停不下车，没什么方便休息的地方，就让沈逝水帮忙，拿个便携氧气瓶给他吸两口。
“刚刚虽然没事，但可能后劲儿有点大。”周遥川深深吸了几口氧气，感觉上好了些，“谢谢，多亏有沈先生在。”
“没想到咱俩都有点高反……是不是该提前吃点藏红花红景天啊。”
“听说只是安慰剂效应。沈先生，咱们在下个城镇休息吧。”
沈逝水划着导航，“好，你不舒服也别勉强。我看看，后面就是雅江。”
“那里还好，在雅砻江边上，能低点儿……再让我吸两口。”周遥川凑过头，眉毛稍微皱了皱。
隐约有点头疼，这种状态下还是尽快到低海拔地区好些。如果总是不能适应，后面这段路或许要再拖延些时候。
明明自驾的速度已经足够缓慢，比坐飞机直达要更容易适应些，没想到身体还是这么敏感。
还好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身为领队，他必须控制好每天的路程，尽量在天黑前抵达过夜的城镇。否则夜路加上未知的路况、多变的天气，很有可能出现各种意外。
到雅江的时候，天仍然亮着，甚至还没到饭点儿。
雅江的海拔低到两千多米，高反的概率不大，周遥川决定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不再赶路。毕竟接下来的旅程可是“天路十八弯”，务必调整好状态。
他们迅速找了个带车库的酒店先行休息。
“周老师，晚点去尝尝松茸炖鸡？”
“好啊，一路吃了不少牦牛肉，也该吃点熟悉的蛋白质……”周遥川抱着个气枕躺在床上，“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松茸之乡？”
沈逝水捏着气枕的角，“周老师是不是把沿途的资料都记下来了？”
“看到，有点印象。咱们再歇两分钟就去县城走走吧。”
雅江不仅仅是松茸之乡，还是建在悬崖边的最小的县城。
雅砻江的滚滚浪涛将新老县城劈成两半，在老城区这侧，只留下了微乎其微的平坦地面，主干道十分狭窄，分支的道路更是绕来绕去，让人几近迷路。
人们沿着悬崖筑成小楼，紧凑而陡峭地排列，所有的楼几乎都是“江景房”。楼中的人日夜听风听水，一刻不息。
听说有的地方还会有岩羊出没，啪嗒啪嗒地在悬崖上踱步。
新县城是后来建的，两边用桥梁连接，硬是在狭小的河岸上开凿出新的天地，绽放出新的活力。
停驻一晚后，越野车再次上路。
十八弯在周遥川手下不过是毛毛雨。他在回形针般的双向山路上轻松地打着方向盘，油门稳稳地推动着车子前进绕弯，与前车始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哪怕偶尔有些生猛的车会从对向车道突然钻出，不顾对面来辆大货车，油门轰得像打雷，震得沈逝水浑身一抖，周遥川只是瞟着他们，握紧方向盘，虚着踩下刹车，随时离这些人远一些。
诶朋友，天山上的雄鹰也要跑到西藏来嘛？
G318一直有很多大车，还有不少自驾的、骑摩托的，甚至骑自行车和徒步的，让本就狭窄的车道变得更加拥挤和危险。
这不，有辆车非得超车，结果为了躲迎面大货，冲进沟里了。好在刹得及时，撞坏了车灯和保险杠，没有起火，人也没事。
“前面是剪子弯山垭口，海拔四千六。”沈逝水拿着氧气瓶严阵以待。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开着开着就高反。
所幸一切顺利。氧气储备充足的两个人在忽高忽低的山路上继续穿梭。
每翻过一座山，风景似乎都会有所不同。绵绵的阴雨只在迎风坡堆积，到了背风坡则天空晴朗。这边海拔高些，岩石和荒草占了大部分，海拔低了，一片草木葳蕤。
过了四千多米的卡子拉山垭口就是理塘，两侧的高山草甸与牧场让人想起中学地理时的“植被垂直分带”——阔叶林变成了针叶林与草甸，赶上暖和的时候，尽是生机勃勃，还有牛羊出没。
“Windows壁纸不止一个，这里的绿草蓝天，甚至不比新疆和内蒙差。”周遥川感叹着。
从Windows XP年代过来的孩子对那个草原桌面从来印象深刻。
“都很美，更重要的是，能和最爱的人一起走过这段美丽的旅途。”沈逝水叹口气，“可惜我不能分担开车，这段路我觉得我还不太行。”
周遥川唇角扬起，“开车是熟能生巧，慢慢来，也别一上来就开这种高难度……倒让我想起在云南开的那段要命的下坡了。”
“云南？山路吗？”
“不光是山路，弯弯曲曲……还是二十多公里的下坡。”周遥川想起那段路，不由得微微苦笑，“还没到梯田呢，那还是段高速，就见着有几辆大货刹车刹到冒烟儿。”
沈逝水歪头，“刹车二十多公里，这车哪受得了，还是大货，刹车片都得磨烧了。”
“可不是，那条路上到处都是标语，还有免费加水降温的地方。”
“周老师是开手动挡？”沈逝水认真思考，虚心求教。
“车是自动档，但能手动换到M档，也可以挂L档。都说新能源的车开下坡可以动能回收充电，但我那次还碰上一个，电充满了不敢再开，停在路边猛吹空调耗电的。”
沈逝水失笑，“开车还真是个技术活儿。幸好有周老师在，靠谱又安心！”
周遥川无声笑了。
靠谱，让人安心，这分明是他之前对沈先生的评价呀。如今怎么转了个圈儿，落回到了自己身上？
说不定……这就是和一个人越近，就会和他越像。
欣赏他，就会想无限地靠近他，想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靠谱，安心，爱笑。
*最后提到的是云南昆磨高速玉溪段，被称为死亡之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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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高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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