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胡二白并没有因为朋友们的到来而不再孤独——从他来到鹤岗已经过去了大半年,除了工作上的交情,直播间里虚幻的交情,他在这儿能深交的朋友只有赫宇宽。
他本来想和朋友们一起在这里唱歌录唱片,奈何朋友们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之后,发现小城太过冷清,便急功近利,通常熬了半个月就想要回去。
赶上今年冬天冷,最后那位朋友被冷风吹得退缩了,勉强又熬过了个把月,找个风平浪静的晴天冲了回去,离开前还不忘了丢下一句“小县城不需要音乐”“你这么一清二白别拉上别人”,气得胡二白再也不想接待曾经的朋友。
且不说这些糟心朋友的事。
冬天临供暖前,胡二白在群里刷到一条惊人的消息:煤炭涨价,小区可能停止供暖。
鹤岗的冬天不能没有暖气!
胡二白在上班时和赫宇宽吐槽自己的担忧。
赫宇宽沉默片刻,突然道:“到我家住。”
胡二白都没有问借住这件事,反而好奇地打量他。
“买的房子?”
“嗯。”
“自己挣的?”
“嗯。”
“靠开酒吧吗?”
“晚上开,白天去国际酒店当调酒师。”
“哦豁!国际酒店!厉害啊!”胡二白由衷赞叹。他这才知道自己的老板原来水平这么高。
老板都亲自邀请,怎么着都得去看看。
数日后,胡二白带着洗漱包,跟着去了赫宇宽的一居室。
他家里的东西基本都是成双成对的,赫宇宽却说,这是他自己轮换着用的。
好怪,谁家好人会轮流用两个一模一样的漱口杯和两支一模一样的牙刷,还得记得昨天用了哪个,别用重复了。
正好赫宇宽有两套被褥,拿出来给胡二白睡客厅正好。
胡二白在一居室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和他一起去做核酸。
排队的时候,胡二白刷刷居民群,看头天供暖好像温度还行,也不好意思总在老板家里住,他准备先回去住一段时间,实在太冷了,再请求借宿。
赫宇宽没拦着他。
一起下班之后,胡二白回去拿上东西,刚准备下楼,就发现好几个大白马不停蹄地上楼,告知各家因为有密接封楼了。
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共同住上七天。
赫宇宽每天都睡得比较早,因为这几天不用去上班和开酒吧,原本回来倒头就睡的他变成了十点整上床,一直睡到第二天六点正正好,天还没亮,保持了相当良好的作息。
早上他喜欢喝粥配咸鸭蛋,有时候是红豆粥,有时候是小米粥,偶尔还配上咸菜,像是雪里蕻、桔梗、辣白菜,一小碟,吃得还算清淡。
胡二白头回还有点不适应。他熬夜到三点才睡,没多久就听见电饭煲响,还有人起来的动静。
但他发现赫宇宽似乎有点自闭,每天都保持着同样的节奏——闹铃响,洗漱,吃饭,练习调酒,看书,做午饭,午休,查看房子和酒吧的账单,记录今日开支,做晚饭,在屋里练俯卧撑和扎马步,洗澡,睡觉……说是自律有点过分,甚至时间安排都相当精准,更适合的词是刻板。
“阿宽,你每天都这么早起?”
赫宇宽的眼皮垂下,“打扰你了?对不住。”
“不是这意思,就,有点好奇,这习惯也太好了。”
“我想打破这种习惯,才开的酒吧。”赫宇宽看看表,连忙走到卫生间去洗脸,临走说了句,“这不值得羡慕。”
胡二白想着,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但琢磨琢磨,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词:强迫症。
或许这不是他期望的。
“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阿宽,我们是好朋友。”
赫宇宽盛了一碗粥放在桌上,缓缓开口。
“打破我的习惯。”
“比如……中午我来做菜,怎么样?”胡二白走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低垂的眼睛,按住他扶在桌面,轻轻颤抖的手。
他的手是凉的。
赫宇宽像是付出了极大的勇气,点点头,却始终没有看向胡二白。
胡二白没多想,看看剩的食材,中午去做了两碗茄丁肉丝面。
“茄子……我本来准备蒸茄子蘸酱的。”但赫宇宽在回屋转了一圈之后,还是出来吃了,吃得很开心,没想到胡二白做打卤面还挺有一手。
毕竟他平时吃米饭多些,这面粉都快放过期了。胡二白居然自己和面,做了个刀削面出来,还很好吃。
恰到好处地打破了他的既定路线。
果然,偶尔换种食物并不会导致他拉肚子、脱水、晕厥、送医、堵车、ICU、死掉,还有胡二白为自己郁郁而终。
本以为很快就能“出狱”,结果赫宇宽突然中招了。
赶上突然放开,社区不再监管,胡二白原则上可以走了,但他怎么能丢下生病的老板呢?
那就照顾着嘛。
头一天晚上,赫宇宽还能自己收拾爬上床睡觉。
第二天六点,他起来之后只觉得昏昏沉沉,实在不想下地,侧着打个滚儿,给胡二白发消息准备吃饭,奈何胡二白睡蒙了没看见。
赫宇宽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后放弃了,在床上躺平,却小声嘀咕着“要完蛋了”,直到再次昏睡。
胡二白醒来后,稀里糊涂地看到满屏幕“该吃饭了”的提醒和呐喊式的表情包,心里慌慌张张的,赶紧爬起来轻轻敲门。
里头没反应,怕是阿宽出了什么事,胡二白不敢耽搁,顾不上什么礼节,连忙进去,发现他只是睡着,呼吸沉重。
赫宇宽的屋子整洁得过分。桌子上所有的书都有着相同的高度,哪怕短了一节,也有用纸壳填补上。
地毯无比精准地卡在两条床腿之间,两只拖鞋整齐地落在地毯旁边。
规矩得让人感到僵硬。
胡二白准备去给他烧点热水,一回身,看到门后挂着一份日历,就在昨天,还用彩笔画了个心型,里面写了289这个数字。前面的日子里也写写画画了相似的内容,只有数字逐日增加。
饶是胡二白心思粗放,但结合时间和天数,他倒是想起,这日子大概是几个月前,估计就在他和赫宇宽相遇前后。
不敢再多想下去,胡二白找了一包板蓝根用热水冲了,又把粥开了加热,豁楞豁楞盛出来,端到赫宇宽的房间里。
赫宇宽睁着眼,一言不发地盯着门口的人。
“阿宽,喝点药呗。温度计在吗?发烧的话我给你拿冰袋。”
赫宇宽闷哼一声,扶着床坐起身子,接过胡二白递过来的药。
怎么用的是碗……但也顾不得了,嗓子实在是干哑,还有点疼。
赫宇宽喝完药,又躺回去,双眼看着天花板发呆,整个人都迟缓不少。
“要喝点粥吗?我再做个清淡的小菜?”
赫宇宽叹口气,哑着嗓子说:“麻烦你……拿过来,扶我起来吃吧。”
他身上有种淡淡的酒精气味,不像是酒鬼的满身臭气,而是杯中的鸡尾酒,隐约带着果香与麦香,层次还挺丰富。
胡二白看着他打蔫儿,头发软趴趴的,小脸煞白,正慢悠悠地喝粥,心里忽然产生些许异样。
自己似乎很喜欢看着他,哪怕他面无表情,也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引人注意的事。
“会传染你的。”赫宇宽突然小声说了一句。
“被你传染总比传染点未知名的毒株强。”胡二白笑得没心没肺。
——但赫宇宽身上的毒株似乎并不太弱。
胡二白的鼻子彻底被封住,喉咙里又麻又痒,觉也睡不好,人也没精神。
但他在想,阿宽前几天是不是也这样呢?他不声不响地忍了这么久,一定也很难受吧?
赫宇宽的症状也没全好,两个鼻涕哗啦的人轮流照顾彼此,各自在房间里躺着。
偶尔胡二白心思微动,想到什么,会突然叫他——不忘记打破习惯。虽然算是在麻烦他。
“阿宽~”
“阿宽,帮我拿点纸吧~”
“谢谢阿宽~”
“我好像又发烧了,阿宽你帮我摸摸?”
鼻子堵了的他声音又闷又好听,毕竟是个唱歌的,嗓子还在那儿。
赫宇宽开始还有点慢吞吞,到后面逐渐适应,也不那么焦虑了。
反而觉得……能看到他撒娇的一面很有趣。
“阿宽,你说,你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有了强迫症呢?”
赫宇宽手一抖,目光下移。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如果我没有按照时间做事,就没饭吃,没有学上,还会错过最后一面。直到毕业之后,我发现……过去那些安全的循规蹈矩的事情,不再能保护我了。”
胡二白抱着咖啡看他。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你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了。”
他顿了顿,嘴角不自禁地翘起,“会碰到新的人,也会有新的关联。”
赫宇宽擦擦鼻子,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红鼻头还挺可爱的。
.
阿宽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胡二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似乎他们彼此之间有种若有若无的连结,像是见到就会心动。
他也能够确认,阿宽对他,还有他对阿宽有相似的感觉。只是阿宽很难主动突破自己。
他也想闯出些名堂,再来报答他对自己的好。
想在这个年代闯出名堂,不仅要自身硬,还得懂得网络与营销。
胡二白多少也有点艺术家的执着,买粉丝买流量这种事不会做,但基于音乐领域来蹭热点可以试试。
虽然有点考验他捕捉热点的能力,还有他并不太精细的脑袋瓜,更花费了他的时间。
在赫宇宽眼里,胡二白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爱傻笑了,原本上扬的唇角像是挂了铅坠,眼角也露出疲态。
如果保持强迫性的规律,是不是就不会变化了?
赫宇宽赶紧甩头忘记这种会不断叠加上升的想法,免得下一秒崩塌落入无尽的苦海。
可他也没办法劝服胡二白,他知道,胡二白是想靠本事做出点事业的。
自己给的那点工资并不多,或许……
他好想告诉胡二白——我想念你的笑容。只是,凭什么说出口呢?
只能说,以后你九点再来唱吧,多休息休息。
天气暖和之后,胡二白告诉他,过几天自己会有个采访,要带人到酒吧里聊聊。
赫宇宽去搜了一下“周行旷野”的名字。
这个人……文章写得很好,自己的内心也像是被什么触动了。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自己,似乎已经把自己关在安全的进程中,太久太久。
周老师的模样在灯光下看不清楚,但一定是个温和又一针见血的人。赫宇宽和往常一样,给胡二白热好三明治,按他说的,调好两杯柠乐。
他看到胡二白对着周老师笑,好像是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好想听听看。
虽然时不时地也能听到,他在说“阿宽。”
在叫他的名字。
时间到了,守时的胡二白坐到他的台子上,轻轻拨动琴弦。
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
赫宇宽悄悄蹲下身子,从柜子里找出前段时间酒店送给他们的海南咖啡。
周老师让他又见到了胡二白的笑,应该给点礼物的。
“你今天对他笑了。”
关门收拾店里的时候,赫宇宽轻声开口。
“因为说起了和你有关的事。”胡二白挠挠头,粲然一笑,“没什么,我想,我应该能蹭上周老师的热度。这是一场双赢的合作。”
还是熟悉的感觉。
周老师的文章发布之后,还真有人追到胡二白的直播间。
有时是听他唱歌,也有的想让他讲讲鹤岗的生活,还有点是听个乐子,听他被带跑的口音。
总之,流量给这位唱得还不错的歌手分了一杯羹,让他成为小有名气的“北漂歌手”。
胡二白迫不及待地买了辆便宜的二手小车,小心地把剩下的钱存起来。
直到七夕的夜晚。
胡二白从背后变出一支玫瑰,含情脉脉。
“阿宽。你……”
“你知道的,我喜欢你。”赫宇宽忽然开口,将那支玫瑰接过。
上面的刺都被小心地剪掉,深红色的花朵完全绽放,正是最好的时候。
胡二白被打断,反而卡壳了,察觉到他说了什么,半晌才讷讷道:“你很厉害,可我就是个臭唱歌的。”
“不会。你唱得好,对我也很好,我还是想,如果你能继续在我身边,我应该会不那么容易焦虑。”
胡二白深深吸气,“我……喜欢你,想陪在你身边。”
“每天都会在我身边吗?”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尽量。”
“再给你一次机会。”
胡二白挑挑眉,他看见了赫宇宽眼中的笑意——这是在和他开玩笑,也是很久以来,赫宇宽第一次这么主动,这么灵活。
“我会。”
赫宇宽看看掌心,轻轻咬着牙,视死如归似的伸出手。
胡二白立刻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怎么像是商务握手?莫名的有些喜感。
“和我在一起,你会体会到我对自己的控制,包括生活,也包括在做大人的事的时候。”
“我会打破那些不该束缚你的约束。”胡二白勾唇,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我现在有底气了。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大晚上,你要去哪?”
“我要带你熬夜!带你兜风,带你去一个……你不会想到的地方!”
鹤岗小串。
对于爱早睡,下了班儿就回家的人来说,夜宵是无法想到的。
夏天的夜晚,去吃烧烤相当的爽。更何况是一口爆汁,嚼三下还带回香的鸡心与大油边呢!
有他陪着,赫宇宽心情大好,灌了三瓶小香槟。
碳酸饮料自然是不会喝醉的,人却已经有点困迷糊了。
胡二白本来想带赫宇宽回自己家,但爬楼实在是太累人,还是给人送回去吧。
赫宇宽忽然拉住他的衣角。
“你来了这么久,别走了。这个……不用改。”
“是吗?”得到首肯的胡二白大胆而直白,“阿宽,你在邀约吗?”
赫宇宽眯起眼睛,情不自禁地抿唇。
“我要在上。我坚持我的想法。”
“那我要随时打破你的掌控,怎么样呢?”
胡二白忽然把人壁咚在墙上,饶有趣味地舔舔嘴唇。
“我会数着的,也会保证平衡。”
胡二白失笑,觉得这个时候的阿宽可爱得不行。十次八次数着就算了,万一……
没有万一。
赫宇宽是很会数数的人。
他数了很久很久的杯子,从他开始数钥匙,数日期,数楼层,数计划开始,几乎没有停歇,否则他会焦虑和疑虑事情将如何崩塌。
胡二白再叽叽歪歪也没用,执拗的阿宽会用那双调酒的有力的手将他压倒,小声嘟囔着“该我了。”
哪怕这并不会带来世界末日的结果,但赫宇宽想要数着,既不肯自己吃亏,也不肯亏待胡二白。
他知道这种喜欢很感性很单纯,但胡二白同样,适合于这样的喜欢。
让孤独的外来者,和孤独的冰冷的心彼此暖化。
哪怕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冬日,至少心是暖的,盛满了紧紧相贴的记忆。
小城很小,能在这里相遇就是缘分。
在这里碰撞出的火花,终究成为了怀抱中炽热的温度。
*有些事的日期和实际情况有出入,鹤岗是文中原型,不代表真实情况,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
2025.6.3完成。
——
胡二白在鹤岗接受了周遥川的采访。那时候,他还没有底气表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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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胡二白番外】孤独碰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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