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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将军令(二)

池塘里有几株枯荷,长安城到底不太适合这种南方喜水东西生长,连残骸都显得羸弱。

白莳斜靠在栏杆上看着荷塘出神,他很少被外物影响,如此慵懒的模样定然是在想别的事情。

“夫人生了……”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旁边假山下的阴影里,半弓着身子。

“哦?”白莳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节词。

“是个男娃。”人影似乎猜到了白莳的疑问。

“哦。”又是一个字,不过这次的语气是陈述时的平淡。

“夫人……投湖,给小主子取名白冷。”

白莳眉头微微一皱,终于看了人影一眼,“我……终是对不起她。”稍微思忖一下接着说,“白冷也太过清冷了些,改成白泠吧。”

那人影不再说什么,退回了假山的阴影里。

白莳也不再说话,只是长叹了一句,此时的枯荷莫名多了几分寂寥意。

圆拱门里出来了一行人,为首的少年白莳见过,不正是几日前槐林里自己救的那位吗,没想到收拾干净了倒有几分看头,只是脸色还苍白的厉害,不知是吓的还是伤未痊愈。

少年抬了抬手,身后的随从停了下来,他独自一人来到白莳身前,拱手行了个江湖礼节,“在下唐云慕,还未请教侠士大名?也好多谢侠士救命之恩。”

侠士是个见外的称呼,两人算萍水相逢,白莳的行为和装束的确是江湖人模样,听到侠士这个词反而觉得舒服些许。

“我姓乔,叫我乔大侠便好。”既已不算铸剑山庄之人,那便改个姓浪迹天涯吧,白莳看着几枚落叶滴在湖中廊桥上就随口扯出来一个姓氏。大侠?不过是没想出来名字罢了。

“那便多谢乔大侠救命之恩,不知这几日下人可有薄待之处?乔大侠住的可还习惯?”唐云慕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白莳沿湖边小径缓步而行。

“府邸虽好,却不是栖处,如今唐公子已无大碍,我也到了离去之时。”

“乔大侠何不多住几日?”唐云慕脚步一顿,转身看着这个比自己大几岁也高几寸的少年。

“若你没醒,我自然是走不得的,你的侍从也不会放我走,到时不免会起麻烦,我等的只是当面跟你作别罢了,不告而别属实无礼了些。”白莳说话语气一向不愠不火、不急不缓,让人听着异常温柔而舒服。

“若此,那我便不多留乔大侠,不知乔大侠此行何处?”唐云慕盯着白莳的脸,这个人的表情似乎永远只有一个季节,当时槐林里满脸沾血也如春光般温润,在这枯叶飘零的秋日里突兀刺眼又淡然柔和。

“海角也罢,天涯也罢,脚在腿上,我在路上,且走着且看着罢。”

这话若说的大声一些,定豪迈异常;若说的凄切一些,定动人心魄。可平平淡淡的从白莳嘴里说了出来,波澜不惊,却如一股子酒香袅袅,莫名挠人心劲儿。

“那我便不多留乔大侠了,他日天涯相逢再把酒言欢。”唐云慕再行了个江湖礼,微微的呲牙一笑,若一个初入尘世的牛犊子般纯真。

“对了,这几日我听闻长安城乃令尊唐国候的地盘,此外你与令兄唐云羡之间似乎有点过节,想来这长安城里他不敢胡作非为,可相对的你也没多大势力。”不知怎的白莳说起了唐云慕的家事。

“大哥封地在上京,我的封地在凉州,至于过节……史书大致如此,兄弟相残,兵戈相向,虽说我本无心长成刺,奈何别人视我如钉子,且走着且看着吧。”唐云慕无奈叹了一口气,毕竟年少,世间人性善恶与勾心斗角他还看不太透。

“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个‘食’到底是吃食的‘食’还是认识的‘识’呢?”白莳稍稍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依旧是不急不缓的语气,但说出的话却让唐云慕一震。

“这是何意?”

“当一件事情有两个最佳选项时你会怎么选择?”白莳问。

“随便选一个?”唐云慕稍稍迟疑着试探回答。

“就没想过把选择改为必然?比如只留一个选项,那还叫选择吗?”白莳抬步向着庭院外面而去,留唐云慕一个于塘畔落叶飘零。

“少家主何须跟他说那些。”出了府邸不久,白莳的身后多了一个老人,稍微落后白莳两步。

“我本不想将人心揣摩到最坏的境地,可这一年里见了太多人间惨剧,而他只不过是个刚懂世事的少年,想来我刚出云梦时正如他今日之模样吧。”

“少家主你还是有些……太嫩了。”老人斟酌着用词,最后终是继续用嫩这个字最为妥帖。

“哦?怎讲?”白莳脚步不顿,有些许不解。

“铸剑山庄一直远离江湖纷杂,但少家主自幼师从何人?哪个不是山庄里剑术高手?唐国候何等样人?唐家几兄弟的先生又岂能简单?其中定少不了兵法人心一道的高手,何况唐云慕又聪慧得紧,能看不出来这些?”

白莳终是停下了脚步,看着长街良久,“他那般神情只是假装?意欲何为?”

“人世间最难揣测是人心,垂老如我也不一定看的透,可能是想拉拢少家主,毕竟抛开别的不说,单是剑术一道我们铸剑山庄就值得他拉拢,所以才尽量避世,朝堂可比江湖来的可怕。”

“无碍,我逃离大泽不过是想在这世间走一遭看一遭,猛虎也罢,蛟龙也罢,我只走尘世看风景,管它于山海多威风,与我何干?”白莳微微一笑不再想这些乱思绪的事,悠哉的看着街边的小摊,时不时的叨扰几句。

却说白莳走后的唐云慕,当阳光刚好越过屋檐落在额头时他从某种呆滞的状态回过神来,盘膝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抬手超后挥了挥。

“可有消息?”

“禀主子,以前从未听过这号人,但剑术如此精湛,来路已经有了大概,已遣人去气宗打探……”

“我说的不是他,而是我的父上。若槐林里的伏兵真是大哥指使,父上作壁上观,以养蛊之法择之,所以援兵来的稍慢。我不怕与大哥斗法,就怕父上这个养蛊之人忍不住。”唐云慕此时哪还有之前模样,他半眯着眼睛冷声说道,手指间将一片落叶叶脉掐成一节一节。

“可……为什么舍弃掉的是主子?”

“不一定,说不定大哥此时也不好过,我们两谁先死掉谁就被舍弃,自己掌控的棋局才有意思。”唐云慕将落叶丢进池塘,破碎的叶子微微惊起一圈涟漪,几尾锦鲤寻声而来,绕着叶子转着圈儿。

唐云慕顺手捡起一枚尖锐的石子,照着涟漪的中心掷了下去,石子若箭矢一般入水,一条橘色的鱼翻着肚子蹦跶了几下,而后浮在水面上不动弹了,那鱼被石子透体而过,空洞处渗出一缕缕血迹慢慢随水波消散于无踪。

“昨日主子还未醒时唐国候就去了茂州,似乎商量来年南下的事,眼看着冬季了不方便行军,明年初春应该会有大动作。”

“你说父上这是躲着我吗?毕竟有些事不能摆在明面上,谁不想被史书写的好看一些?”唐云慕噗嗤一笑,而后又摇了摇头,“可笑啊可笑,想掌控一切的人还会被史书掌控?”

“对了,多留心一下大哥那边的动静。”

“主子,属下有一事不明,都说‘卸磨杀驴’,眼看着就要打仗了,您和大世子都是聪慧之人,这一仗肯定会有大作用,唐国候为何这时候就要炼蛊?不等仗打的差不多了再动手?”身后之人问。

“正因为有大作用才要不得,若我和大哥在这一仗里都得了势该怎么办?将来一个变数总好过一双变数,反正蛊只能活一个。”

“属下还是不大懂,属下只知道水浑了好摸鱼,哪条倒霉哪条被摸。”身后人愣愣的回了一句。

唐云慕赞赏的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去给大哥备点厚礼。”

“是!”身后人正要退下,却又被唐云慕喊住,“你认为那人的剑术如何?”

“了得!”

“难得从你口中听到如此高的评价,退下吧。”唐云慕一摆手,池塘边重归寂静。

秋日的晌午阳光不燥,微风从水面掠过,撩起了静坐之人的几缕发丝,唐云慕将颧骨处的一缕勾至耳后,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趣事微微笑了。

一只灰色信鸽借着微风向着天外飞去。

几日之后的一个深夜,上京某府邸一处屋檐上窜下来一群黑衣,而后便是刀光血色,唐国候大世子唐云羡被射伤左臂,侍卫死十七,伤四十六,刺客死三十三,无一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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