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殊从坟地里钻出来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多。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那件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藏青色大衣已经褪了色,上面脏兮兮的有红褐色的陈旧痕迹。
洗不掉了。姜云殊有些可惜,她是很喜欢这件大衣的,这是她之前的裁缝朋友亲手为她设计制作的,可惜那个朋友已经死了。
哦,对,她就是从她的裁缝朋友的坟里钻出来的。
姜云殊把手里的玄色封皮的册子揣在怀里,跺了跺脚又呼了口热气,暗骂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
她从坟地里出来,顺着山路朝山下走去,兜里那个老式翻盖的手机已经不能用了,好在还有几张破破烂烂的钞票,好歹是凑够了两百二十七块钱。
姜云殊站在路边等车,她想看看时间,但是手腕上的表也是走走停停,她心想这破玩意是真不耐用,才四十年不到就坏成这样。再看看人家铜钱手链,姜云殊戴了上千年了也没见坏。
等了老半天终于有一辆车打着双闪从薄雾中驶了出来,姜云殊连忙招手示意,那车慢慢停了下来,姜云殊站在驾驶座的车窗外问道:“大哥,这里离香林市有多远啊?”
她堆起满脸的笑意,看着驾驶座上的人虽说是满脸横肉,但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他操着一口方言道:“小姑娘去香林?那正好,不远,四十多公里,我刚好也去,你咋个大半夜一个人在这大马路牙子上?”
说着,那人就打开了车门,示意姜云殊上来。
姜云殊道了声谢,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她把那两百二十七块钱放在这位好心大哥的手边,对于自己满身脏土弄脏了他的车很是不好意思。
“不用不用,我顺路。”胖大哥把钱推了回去,问她,“你家哪里哟?”
“我去奔亲戚,我记得之前是叫朗庭雅墅。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个名字。”姜云殊不太确定这么些年那个别墅区换了名字没有,随口扯了瞎话。
“哦哦哦。我知道这个,那你亲戚还挺有钱哈。”胖大哥叼着烟转着方向盘,车里暖气开的很足,姜云殊地骨头都要暖苏了,真的是地下真的太冷了,她一把年纪了受不了。
胖大哥一路上絮絮叨叨地问,姜云殊也颠三倒四地答,约摸着快五点的时候,车子驶入了香林市,路上的人不多,天上开始飘起了雪,姜云殊扒着窗户往外看,真快啊,才几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胖大哥一溜烟把车开到了朗庭雅墅的门口,保安从亭子里朝外看了一眼,见是上不了档次的破车,又坐下去玩手机了,门也没开。
胖大哥也不恼,他呵呵一笑,对姜云殊说:“我就能送你到这儿了。”
“多谢。”姜云殊道,她打开车门站了起来,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来一块镶钻的怀表放在副驾驶座上,对胖大哥说道,“这是路费,大哥,今天夜里别从环城高速上走。”
话毕,她关上了车门,转身走了。
胖大哥愣了愣神,掂量了一下那个和古董一样的怀表,又扔回了副驾驶座上,掉转车头走了。
保安亭里的保安看着胖大哥的车轱辘碾出来脏印子,不满的骂了几句,但还是裹着军大衣缩在亭子里取暖。
姜云殊绕了一圈,发现这别墅区与记忆中的相差不大,轻车熟路地从一处低矮的栅栏那里翻了进去,毕竟看那保安就是不会让穿的破破烂烂的自己进去的样子。
她循着记忆走到了一栋四层别墅前,院门关的紧紧的,想来是主人家还没有醒,姜云殊就揣着手蹲在门口,她靠着墙,看着满天飞雪,她想,师傅是最喜欢看雪的。
她做了个梦,梦到师傅拉着她的手在竹林里走,踩着地上咯吱作响的雪,师傅的手很暖和,她喊他师傅,他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接着走,姜云殊就再喊他,他扶额浅笑。师傅总是不爱笑,但对她却很温柔。
“师傅!”姜云殊扯了扯身前穿着青色袍子的人,怯生生地唤他。
被唤作师傅的男子偏过头来看她,眉眼含笑,问她何事。
姜云殊指了指自己的鞋,她的鞋子还是破破烂烂的,走在雪地上,不一会儿就湿透了。
师傅耳尖有一抹红,他蹲下身子抱起了姜云殊,姜云殊甩了甩脚,把那双掉了底的鞋子甩了出去,然后仰着头看向自己的师傅。
师傅一手抱着姜云殊,一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师傅给云殊买新衣服。”
姜云殊得逞的裂开了嘴笑,一头扑进了师傅的怀里。这一年,她九岁。
也是遇到师傅的第一年冬。
姜云殊第一次见到师傅的时候正蹲在路旁,小心翼翼地啃着自己从疯狗嘴里抢来的馒头。她毫无形象地抹着鼻涕,就见一个神仙一样的男人出现在了她面前。
师傅不嫌弃她浑身脏兮兮的,拉起她的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俯下身来,轻声道:“你愿意和我走吗?我当你师傅。”
“跟你走有饭吃吗?”
“自然是有的。”
“那有钱花吗?”
“也有。”
“是很多钱嘛!好多好多的那种。”见面前的男子微微颔首,姜云殊兴奋的跳了起来,“那你就是我师父了。”她回拉住他的手,轻轻地晃着。
“你有名字吗?”
“有!我叫姜无,一无所有的无。”
“是无忧无虑的无。”师傅纠正道,接着说,“无字不适合你。师傅给你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好!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师傅的。”
“云殊,姜云殊。”师傅从腰间取下一枚铜钱,用一根红绳串着,松松垮垮地系在了姜云殊的手腕上。
姜云殊其实是很想扯下来这枚铜钱去买个肉包子,但她瞥了眼自己师傅,咽了咽口水,扯下衣袖挡住了那枚铜钱——眼不见心为静。
“这名字真好听。”姜云殊晃着师傅的手,师傅把她从泥潭里拉了出来,给了她一束光。
半梦半醒间,姜云殊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左手手腕上的铜钱手链发出了微弱的光泽。
如果秦朝没有二世而亡,如果十二铜人得立,就不会有那场妖祸,她师傅也不会死,更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了这么久。
她会是大秦天官唯一的弟子,无数奇珍异宝任她赏玩,他们二人会住在群山之巅,每日只需接受天下万民的跪拜。
她每日只需要混吃等死,或者带着自己养的神兽四处乱跑,师傅会一直在她身后,就像每年春天,她会去山巅上的桃林里摘花,然后跑到观星台上把一袋子花倾泻而下,自己也随着漫天飞舞的花瓣跳下,每一次师傅都会在姜云殊快落地时稳稳地接住她。
然后责骂她一句,再由姜云殊死皮赖脸地撒娇后,师傅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负手离去。
先前只道是寻常。
姜云殊就是这时候被开门的管家喊醒的,醒来的时候她还有些迷糊,一句“师傅我的袜子湿了”脱口而出。
管家明显愣了愣,看清蹲在这里的跟叫花子一样的人的脸的时候,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云殊?”
“是我。”姜云殊这才回过神来,她站了起来,腿已经麻了,以至于她只能倚着墙。
管家惊讶到说不出话来,老半天他才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屋子里,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把姜云殊一块带回去。但姜云殊已经习惯了,她跟慢悠悠的踱步,刚推开门,就撞上了拄着拐杖迎面走来的李衍。
李衍满是皱纹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喜悦和心疼,他长辈似地拉着姜云殊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云殊,快十年了,你可算回来了。”
“嗯,回来了。”姜云殊没有把手抽出来,只是听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老的孩子以长辈的身份说话有些不习惯,不过,他老了,他开心就好。
“你受苦了。”李衍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吩咐佣人去准备早餐。
早餐还没上来的时候,他又是一阵唠叨。
“我想先去洗个澡。”姜云殊打断了他,他抹了一把泪,叫人带着姜云殊去浴室。
浴室里的水已经放好了,姜云殊脱了个干干净净仰躺在了浴缸里,她拿过放在一边的黑皮册子,指尖摩挲着封面上的鎏金小篆——山海伏妖录,这是她师傅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姜云殊看了看刚收服的蛇头怪,心满意足地合上了册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单生意没钱赚。
她又很快的洗完了头,刚擦干身子穿上佣人送来的干净衣服之后,她抱着那件藏青色的风衣递给了门外的佣人,道:“多谢。” 佣人冲姜云殊粲然一下,迈着欢快地步子抱着这件风衣走了。
姜云殊简单地擦了擦头,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踩着毛茸茸的拖鞋到了一楼。
餐桌前坐着几个陌生的面孔,李衍见姜云殊下来,向她招手。
姜云殊走了过去,李衍亲自为她拉开了凳子,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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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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