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的冷硬石洞内,夜里降温,外边儿还下着雪,洞口敞着冷风直灌,按理说她早该冻得骨头都打颤了,可坐了半宿,她却不冷也不饿。
洞内的东西似乎认了命,也不再驱赶她,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敢睡觉,这半山腰的高度,若是无知觉地情况被推下去,不死也得残。
漫漫风雪夜,百无聊赖又不能睡眠,她便有许多空闲来思考最近的种种异样。
从九丘之后,她便渐渐地不想进食,不需五谷循环,而且很少感觉疲累,睡觉也是习惯使然。数日前,又在空桑乐馆意外来了次灵魂出窍般的偷听,如今想来或许都是这神秘力量的缘故……不,也许并不神秘,毕竟一切异常状况都发生在摇光从她体内剥离之后,也许摇光的力量残留了一部分在她的体内,如此一来便能说得通了。
思路再往前捋一捋,当摇光还在她体内时,就在危机之时发挥过力量了,只是那时她并未发觉也无法掌控。
荆梦将左手伸出洞口,任鹅毛似的雪花落在掌心,一朵朵,轻盈地、柔软地撞击在肌肤上,带来冰凉的湿意,她却只觉得温暖、安宁、畅快。
摇光……
她默念着这个名字,将右手落在心口,眼眶和心脏同时涌起热意。她曾万念俱灰,曾自断生机,曾千万次地渴求一丝爱意却只得到无穷的恶意,这颗心曾经陷入死寂,是摇光带来了跳动,迫使它苏醒,如今她将带着它慷慨的赠与和温柔的祝福,让这颗心继续充满生机与快意,继续强韧地跳动下去。
雪簌簌地落着,如时间的细沙静静流逝,一个静谧的夜就这样过去。
荆梦一个激灵,抓紧了怀里的匕首,睁开眼左右看了看,天已蒙蒙亮,雪也停了。
她还靠坐在洞口,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了,心中有些后怕。
洞内仍有些昏暗,她站起身,朝里道了声谢,见没有回应,便试探地往里走了两步。洞穴并不深,不过几步便能看清尽头的情形,令她惊讶的是,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妖也没有野兽,不过地上堆着些木块,矿石,石钵之类的杂物,乱糟糟的,显然是有人生活的痕迹,证明昨夜并非幻觉。
看来是趁她睡着跑掉了,荆梦心道,又回到洞口,试探地动念一想,果然轻轻地漂浮起来。
力量还在!她心中激动,立刻飞身离开,刚落到山谷的地面,便瞧见平坦光滑的雪地上有一处极为突兀的隆起,约有一两米长,半米高,看形状,似乎是什么大型野兽。
她不想节外生枝,悄悄地从旁绕了过去,可是才走出几步,终是有些不忍,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调转脚步回到那隆起旁,开始去拂遮盖的雪,体内的力量感受到她的心意,掌下似乎生出风来,没几下就将粉末似的积雪吹散开,露出了底下的东西。
那是一头像水牛一样的野兽,浑身青灰,唯有脑袋是白的,长长的尾巴光溜溜的,覆着鳞片,像是蛇尾,最奇怪的是,这野兽只有一只眼睛,这时正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霜花。
荆梦正凑近打量这野兽是死是活,那只独眼忽然睁开,与她三目相对,彼此都是惊愕地呆了一瞬。
那野兽反应极快,下一秒便猛地跳起,准备逃跑,却似乎因为四肢冻僵了无法协调,没跑出两步就前腿绊住了后腿,一个趔趄摔了出去,滚了几圈才停下,又埋到了雪里。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荆梦喊道。
狼藉的雪坑之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含混的声音。
“组———开———”
这野兽便是昨夜山洞中的东西!荆梦脑中电光一闪,豁然开朗:走开!原来它一直说的是“走开”……
她想起昨晚的行为,分明是不顾主人的意愿赖着不走,不禁脸上一热。
“对不起,昨晚打扰了,我这就离开。”
说罢,她便往前走,与那雪坑错身而过的时候,却又愣住了。那野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青灰色衣服的少女,雪白短发,一只眼用布带遮起,显然是那野兽所化。
此时,那少女正仰倒在深坑中,双手努力地划拉着,却只搅得雪粉乱飞,双腿以怪异的姿势交叠在一起,似乎使不上力。
先前对那牛形的怪物还存了几分警惕,此刻见了这无助的少女模样,荆梦心生怜惜。
“别怕,我来帮你起来。”
说着,她便弯腰准备拉她一把,那少女霎时脸色大变,露在外面的独眼露出惊恐绝望的神情,看得荆梦心中掠过一丝怪异———她有这么可怕吗?
“唔……不……憋碰————”
少女如避瘟疫,剧烈地挣扎着试图躲开她的触碰,奈何双腿僵住,身体挪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那双白净的充满生机的手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别别扭了,快起来吧!”
荆梦一使劲,将面露绝望的少女拉出雪坑。她刚站定,双腿一软,身子晃悠了一下。
“哎———”荆梦低呼一声,一把将她抱住。
少女有些瘦弱,个子才到她的肩头,浑身冰凉,显然是昨夜为了躲避她逃出洞穴在外一夜冻成这样的。
“我送你回去。”
少女似乎已经放弃抵抗,灰眸陷入了无望的呆滞中,任由荆梦将她打横抱起,飞回山洞。直到被轻轻地放到巢穴中,少女才回过神来。
“好了,我走啦,昨晚实在对不住……”
荆梦揉了揉她的脑袋,站起身,准备离开,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疑惑地回头,却见方才还似乎万念俱灰的少女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灰眸中闪耀着异样的神采。
“你……妹……嘶……”
这少女听得懂话,但似乎是太久没使用过语言功能了,舌头和嘴巴不太利索,咬字很用力音调却都有些偏差,但还是不难听出,那三个字应当是“你没死”。
荆梦笑了笑,“为什么会死?我这不是好端端地活着么?”
少女也僵硬地咧开了嘴,露出几颗白牙,像是在学她笑。
“别……组……”
“别走?”
荆梦瞟了一眼她紧抓不放的手,有些为难,“抱歉,我还有很重要的事,不能留下。”
见状,少女松开了她的脚踝,缩回到角落,眼里才亮起的光瞬间黯淡,又成了那副灰败的模样,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说话。
荆梦心里不是滋味,抬起的脚怎么也迈不出半步,这么一离开,倒像是犯了遗弃罪似的……
这独眼少女孤零零地隐居在这雪山高原,与冷硬的石窟寒冰为伴,没有说话的对象,以至于语言都退化了,也不知遭遇了什么。
她踟蹰了片刻,终是不忍,开口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少女抬起头,脸上绽放出一个略显生硬的笑,“侯!”
就这样,荆梦带着这独眼少女出发了。
在略显艰难的交流中,她得知了对方的名字叫做“蜚”,便自作主张地称呼她“阿蜚”了。至于阿蜚为何孤身一人在这雪山深处,她却没能问出答案。
路上,阿蜚总是隔着半米跟在她身后,有时与她并肩而行也刻意拉开了距离,举止小心翼翼,但她眼神中的欢喜却骗不了人,她想靠近,却又害怕靠近。
荆梦一边走一边与她说话,阿蜚安静地听着,常常只有简短的一两个字的回应,当荆梦说到寻找镜池的遗憾时,她突然一反常态地咿咿啊啊叫嚷起来。
“你知道镜池?”荆梦惊讶地停下脚步。
“嗯!”阿蜚使劲地点点头,眼神亮晶晶的。
“真的?那你能带我去吗?”
“吼!”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荆梦大喜过望,当即决定自行去找那镜池,至于白馆主,尽管心中担忧,但想到他深不可测的修为,想必不会有性命之忧,当务之急,是找到镜池水救云渊。
走出山谷时,几束透亮的晨曦从雪原与天空的交界处射出,驱散了破晓前的昏暝,替雪白的群峰描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轮廓。
昨日才见过落日残照,今早便又有幸欣赏这雪山的日出。此一时彼一时,昨夜心头还充斥着前路未卜的迷茫沉闷,此刻却只觉柳暗花明,路途宽阔了!感受到脸颊上阳光带来的温度,荆梦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
在阿蜚的震惊中,她一把牵住了她冰凉的小手,笑道:“走吧!”
二人一路往北,穿过冰雪覆盖的群山,深入冰原极北腹地,约摸到太阳开始西斜之时,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即便有体内那股力量的支持,飞上这座陡峭的雪山时,荆梦仍觉疲惫力竭。她佝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哼哧”地喘着粗气。
她急切地往前眺望,目光所及之处并无水光。
“阿蜚,是这……这里么?怎么,也没……看到啊?”
走在前面的阿蜚回身朝她招了招手,“前……面。”
也不知是海拔太高还是地势太北的缘故,荆梦有些喘不过气,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直起腰身,咬咬牙跟了上去。
脚下被陈年积雪覆盖的山石略有颠簸起伏,但大体来说,山巅还算平坦。大约半个钟头,荆梦走到了阿蜚身后,她已站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了。
荆梦正欲问那镜池究竟在何处,却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愣在了原地。
脚下的雪山好似被天神踩了一脚,陡直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约有百米深的冰雪绝壁环绕出一个天然的深谷天井,谷底一汪幽蓝的池水倒影出天上的云影,太阳已经西斜,照不到谷底,但山壁上冰封的瀑布和冰棱却将日光几番折射,留了下来,给池面蒙上了一层光滑的淡金色光辉,宛如一面镜子。
峭壁之上,荆梦呆立着往下俯瞰,心脏嘭嘭直跳。第一眼时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教她莫名地眼眶一热,可待细想时,却怎么也记不起来,连带着那熟悉之感也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这仙境般的景色带来的感动。
“你……苦……了!”
荆梦回神,见阿蜚无措地望来,抹了把眼角已经冷掉的泪珠,咧了咧嘴,“这就是镜池吧?”
“嗯。”阿蜚点点头,仍有些不安地注视着她。
“我们下去吧!”
说着,荆梦便要拉她的手,阿蜚却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
她摇摇头,缩手缩脚的模样满是抵触,“我不———取。”
见她不愿,荆梦也不便勉强,留下一句“那你在此等我”便飞身往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