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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原形毕露

既然已拜入丹穴山,自然是要守玉銮台规矩的。

玉銮台规矩有二:一是除师父外,玉銮台每人每天轮流烧饭,且一日三餐皆有定时,如因故错过,那便必须等到下次用饭之时才能食之,此为过时不食;二是山中修行弟子未经师父允许不得出山,为防止有人破此规,师父专门为整座丹穴山设了一个屏障,此为只进不出。

山中岁月数十年如一日,每天旭日东升之时,我们便开始梳洗、煮饭、用早食,用过早食之后师父便会在玉銮殿中传授我们心法与道法;日上三竿之时便去煮饭、用午食,用过午食后,小憩半个时辰,醒来后便和师父一同去后山练习身法、体术,有时也修炼些法术;当太阳逐渐西沉,又该去煮饭、用晚食,用过晚食之后,师父带着我们去玉銮殿打坐。每隔三天便可在山中自由修行一天,我们将之称为闲日,当天可由弟子自行安排。青青喜欢在这天去山中捉鱼捕兔,九凤喜欢在崖边吹笛或是去后山泡温泉,而我心中全是恢复法术与真身之事,所以即使在闲日也依旧勤于修身。

今日是修行日,按照惯例该是九凤师兄煮饭,我和青青便不必早起,正好我俩昨晚彻夜畅谈绣花缝衣之事,几近天明才入睡。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是听见师父的传信鸟在窗边不停鸣叫,我猛然从床上坐起身一看,日头已经将近南方!

我赶忙下床将青青叫醒,然后二人迅速梳洗穿衣,飞似的奔去玉銮殿。青青虽没有被林祖收为徒,但却一直在丹穴山与我和九凤一同修行。

我和青青慌慌张张来到玉銮殿门前,只见九凤师兄与师父对坐,正在修习道法,我俩则不知所措站在门外。

“万物本源无穷无尽,无形无相。天道容世间万物,造万物生灵。唯善良、正直、谦逊、仁爱、无为才能修身修神,而后忘乎□□之束缚,元神才能得以永恒。”

师父并没有被我与青青的到来所打断,依旧紧闭双眼盘坐在蒲团上授课。见师父并没有叫我们进去的意思,于是我俩便默契的站在门外听讲。直到日上三竿该是休息之时,师父才终于示意我俩进入殿中。

九凤师兄并没有理睬我们先行煮饭去了,只留我和青青惭愧的低着头站在师父面前。

“师父,我们错了。”

“林祖,青青再也不敢偷懒了。”

我偷偷抬头看了眼师父,他脸上并没有一丝恼怒之气,还是那么镇定自若。

“流连美梦也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是困于欲的表现,你二人该如何弥补因欲而失的功课,可自行决定。”

师父说罢便用法术变出一本竹简,然后放在讲台前便离开了。

我和青青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汐沐,你是怎么想的?”青青问道。

“昨夜是我非要拉着你教我绣花缝衣到天明,以至于今日睡过头,”我将地上的竹简捡起,发现是师父今日所讲的道法之内容,“青青,我想惩罚自己今日不许用食,一整天在玉銮殿中自学道法,师父那儿我会去解释,你尽管与九凤师兄去用食、练法即可,至于你落下的功课,我会求师父在闲日重新教于你,你不必与我在这殿中挨饿。”

青青听了这一番话,牵起我的双手说:“我知道你心怀愧疚,但贪睡也有我的份,况且,咱俩是好姐妹呀,所以,既要挨饿,那我便陪你!”

我热泪盈眶,想要表达什么,却又感觉无以言表,于是便将青青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我和青青关上殿门坐在蒲团上,开始修习竹简上的道法。直至日落西山,厨房的饭香味飘来又散去,我和青青才终于将今日修习之内容学懂。

忽然,门外传来九凤的声音。

“师父让我转告你们不必再留于殿内,快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为闲日,可用白天的时间来补习。”

我和青青欣喜的站起身,喜笑颜开看着对方,想必师父已经原谅我们了!

在玉銮殿待了一天确实早已困乏,于是二人便打开殿门迅速回房,离开之时早已不见九凤身影。

回到房中,青青先是对我问道:“你肯定饿了吧。”

我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对她回答:“其实我早都饿了!”

“你来我床上,我给你看样好东西。”她一脸坏笑对我说。

我跟着她来到床边,心怀疑问便问道:“你不会偷藏吃食了吧!可现在已经过了用食之时,我俩若是偷吃不就坏了师父定下的规矩。”

“你放心,这不算食物,”她说着从枕下取出一个手帕,打开后几朵粉白相间、喇叭形状的小花正躺在里面,“这是我来丹穴山之前随身携带的祝余花,食之可有饱腹感。”

我盯着她手中的祝余花双眼放光,她见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将其吞入腹中,于是立刻取出几朵给我,我接连吞下去三四朵,没想到祝余花刚入腹中,饥饿感便随即消失了!

我一脸吃惊看着青青,虽然没有言语,但她似乎已经读懂我眼中所表达的情绪。

“神奇吧!”

“真是太好了,花朵不算吃食,这样一来既不用挨饿,也不会破戒了!”

“汐沐,今天和我睡在一起吧,”她说着躺进床铺靠里的一边,“我想和你聊聊天。”

“好。”

我毫不犹豫的脱下鞋袜躺在她身边,帷幔在上方垂坠着,就像一层安全的屏障将我俩护在其中。

“汐沐,一直以来我都十分好奇,你在被林祖救回丹穴山之前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

我有些迟疑,但片刻后便又回答她:“为救一人。”

“是你先前说的公子吧。”

“嗯……”

“果然和我一样,”她将帷幔的一角攥在手中来回揉捏,“其实我当初重伤也是为了一个人,他对我有恩,我便自愿为他卖命……”

“青青,你的爹娘呢?”

她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答:“我爹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不要我娘了,他俩不同族,在一起本就是个错误。”

“虽说三族之间有条约不可通婚,但我心里一直觉得,只要是真心相爱,即使血统不纯又如何?”我随口说道。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眼中似是有泪花,我转过身将她的头埋进怀抱中。

“其实我来丹穴山是为了我娘,”她身体开始颤抖,声音也孱弱起来,“汐沐,我想我娘了。”

“那就回去看看吧。”

“不行,我不能回去,我还没有改变这天地之间的道法。”

我虽然不懂她言语中的含义,但心里明白,她一定背负着很沉重的责任。

“那就如你所想,放手去做吧。”

我虽安慰着青青,但心里想起惨死的爹和娘,心头一阵酸楚,也红了眼眶。

“睡吧~睡吧……”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儿时娘亲对我那样。

青青不再言语,呼吸渐沉,进入梦乡。

月光洒在帷幔上映出层层涟漪,此刻丹穴山的夜,静的让人窒息。

第二天一早,我悄悄从床上起身,该轮到我煮饭了。今日虽是闲日,但早食却还是要吃的。

灶台在玉銮殿的左耳室,这里一直以来被当做灶房。今日天气甚好,我用黄米煮了粥,然后又拌了些野菜,便端去庭院中的小桌上。

师父、九凤和青青已经坐在方桌边等待,我坐在师父旁边,青青在我对面。

我刚要动筷,一阵邪风刮来,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之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好奇怪的天气,快把饭菜搬去屋内。”青青一边收拾一边说。

我赶忙起身帮忙端碗,九凤默默抬起方桌和小凳径直向玉銮殿走去。

我看了眼师父,只见他站在梧桐树下静静的望着天,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

“师父,您怎么了?”我端着两碗黄米粥,跑到师父身边问道。

“你们尽管用早食,不必等我。”说罢,便在甩动衣袖间变化成一只通体散发着金光的凤凰,然后便向后山飞去。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滴起雨点,我顺着师父远飞的方向望去,让我震撼的一幕出现了——一只攸长的黑龙正从一团团雷雨云中呼啸而出,时不时发出震人心魄的轰鸣,它双角和长须似染了鲜血般殷红,脖颈雪白的鬃毛如无数飞星般疾驰着,背脊上一排血红的绒毛与白尾蜿蜒成一条曲线,远远看去好似一座座此起彼伏的群山在空中飘浮着。

我被那条黑龙的威严所吸引迟迟挪不开视线,任雨滴肆意侵蚀着双眼。

“汐沐,你在干什么,快过来!”

我回过神来看向青青,她正站在玉銮殿后的房檐下叫我。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浑身湿透,于是快步跑向殿中。

“青青,刚才天上那条黑龙你看见了吗?”

“什么黑龙?”

青青一脸疑惑看着我,九凤反而十分淡定只是低头用食。

“师兄,你看见刚才那条黑龙了吗?”

“没有。”九凤挤出两个字回答道。

我想将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与他俩分享,可奈何却无人与我所见相同。我端起饭碗向窗外看去,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又晴朗起来,我百思不得其解却无人应答,于是便也埋头吃饭,或许丹穴山本就如此奇妙吧。

忽然,师父的传信鸟从窗边飞进来落在桌上,与九凤互相感知了一下,然后便飞走了。

“别吃了,你去灶房拿些酒随我去后山,师父找。”

我吃惊的看向九凤,又看了看青青,说:“那青青呢?”

“师父没说。”

九凤话音刚落便起身去殿外等待,我不敢怠慢这位师兄,于是便立刻放下碗筷去灶房取走一坛酒随他去后山。

我和九凤沿着那条鹅卵石小径向后山走去,他快步走在前方,我紧跟在他身后。无意中瞥见他腰间挂着那支竹笛,回想起初次见他时在崖边吹奏的那段让人心旷神怡的旋律,与他本人真是大相径庭。

没过多久,我俩便来到后山森林中的一处空地边,只见师父正拿着一只酒葫芦倚靠在一颗粗壮的梧桐树下。

“师父,弟子将酒拿来了。”九凤走到师父身边,然后将酒坛放在他手边。

“乖徒儿,你可想学剑?”师父看着我,手中忽然多了两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师父今日教你们剑法。”

还没等我和九凤回答,那两把剑便出现在我俩手中。只见师父抬起右手在空中一挥,身边景物突然消失,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片,如我先前在梦魇中与师父相见时一样。忽然,师父手持一把长剑出现在不远处,他不断挥舞着剑使出一套连贯的剑法,我也仔细盯着他每一个动作,奇怪的是,这些动作似乎印在我脑海中似的,看过一遍就一一记住。

师父行云流水般使完一套剑法,眼前又瞬间恢复了丹穴山的景致,师父醉醺醺的闭着眼睛背靠大树睡着了。

九凤回过头看向我,虽然没有说话,但我似乎能读懂他心中所想,于是二人便默契的挥舞起手中的银剑。我俩似相识多年的好友,互相配合着使出那套剑法。剑气在林中回荡,梧桐叶似霜雪般在空中飘舞,此情此景让我心中倍感亲切,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树叶落地,剑法也终了。我和九凤同时向师父看去,那颗梧桐树下却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一坛酒和两盏杯留在那里。

我和九凤不约而同的坐在酒坛两边。

“喝一杯?”我拿起其中一个酒杯对九凤说。

“好。”

九凤打开酒坛为我俩杯中斟满,然后与我碰了杯便一饮而尽。

“师兄,你为何愁眉不展?”我问他。

“你可知道那种感觉,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在最在意的那个人心中,你却依然事事都不如另一个人。”

说罢,他又饮一杯。

我并不知晓他在说什么,但他如今能开口与我讲这么多,我已经很是欣慰。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现在的样子。

“你肯定不懂,毕竟你与他一样,是被选中的。”

我依旧沉默不语,不明白他话语中的含义。

“不过,你也与他不同,他是天生便优越,而你,只能后天刻苦修炼。”九凤说着忽然笑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脸上有除了冷漠以外的神情,师父的酒竟如此厉害,只是一杯便醉了。

“你说,你为何如此勤奋修炼?来丹穴山到底有什么目的?”九凤忽然贴近我,动作停在距离我不到一寸的地方。

我被他的动作吓到了,于是向后躲去,他似乎也发觉有些不妥,于是又仓皇坐回原处。

“原来你讨厌我的原因是怀疑我目的不纯,”我将身子坐正后回答他,“我确实有目的,我的目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修炼出最强的法术,以慰我爹娘在天之灵。”

只见他眼神一变,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又对我说:“我有一物,食之可顷刻将法力增长至最强。”

听到能立刻增长法力,我瞬间两眼放光看着他并问道:“是什么?”

“不过此物违背修炼法术之道,所以被师父禁用。”

“我答应你,保守秘密。”

“好,为了帮助你,我今日便违了师父的禁令。”

说着,他便用法术在地上画出一个阵法,只要站在其中就能躲过师父的神识。随后,他又一挥手,凭空出现一个冒着火光的圆圈,只见他将手伸进圆圈内,从中取出一个小盒子,然后再一挥手,圆圈便消失不见。

“这是从视肉身体上割下的一部分,食之可顷刻间法力大涨。”他边说边将盒子打开,只见一块牛肝状的肉放在其中。

视肉,我在爹爹的古籍中见到过这种兽,曾有人在狄山见过它,形似牛肝,身上有两眼,割其肉则会立刻长出新肉,食之则可法力大增。

我接过盒子,只犹豫了一瞬间,然后便取出视肉吞入腹中。

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可片刻后身体就开始发烫,我感觉似被烈火焚烧般灼热。

“九凤师兄,我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只见九凤清冷的脸上忽然露出一副狡黠的笑容,他站在我面前说:“是啊,师父教你的难道都忘了?世间万物遵循天道,违背天道者必遭天罚。”

在他说话间,我突然感觉五感逐渐变得强烈起来,山前梧桐树上的鸟叫、远处树梢的毛虫都越来越清晰。心里不知为何怒火中烧,似是有一头凶兽就要从我身体中爆发而出,我的意识似乎也即将不属于自己。九凤依然站在面前对我说着些什么,我依稀听到“他天生强大…”,“你身份低微……凭什么……”,我好像忽然听不懂他的言语,但却能从他的表情中感觉到一丝嘲讽。

我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仰天长啸,周围顷刻间燃起熊熊火焰。我举起双手,烈火从掌心迸发而出,闭上双眼,一只火红的九尾狐元神从我身体中窜出,睁开双眼,我将全部法力凝聚在掌心,然后双手一推向不远处的九凤打去。只见九凤顷刻间变出九头真身飞于空中欲躲避我的攻击,可火焰却不偏不倚的正好打在他身上,于是他在瞬间便被吞没于火海中。

我一踮脚便飞至空中,欲变出大团火焰烧毁下方的丹穴山。依稀中好像听见青青呼喊我的名字,但我已被心中的凶兽所控制,停不下来了。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咒语,似乎有瓢泼大雨忽然将我心中的怒火熄灭,身体也在一瞬间瘫软下来,两眼一黑,便从空中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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