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喂,说你呢姜央,快醒醒。”
有人唤她的名。
“啧...小姑娘快去打盆冷水来,给她消消火。”
这是乌踆的声音,伴着有些迟疑的脚步声,赶在为虎作伥前她霍然睁开眼,猛直起身,“现在是什么时候?”
“从你破门而入又自顾自昏迷过去么?”乌踆耸耸肩,斜倚着墙,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天都要亮了,你说呢?”
“你究竟是看到什么了?”
“蛊师不是头领,尸群里还有个鬼将军,级别在毛僵之上,身披重甲。”姜央就事论事,扶着脸陷入沉思,“它保有不少神智,不好对付。”
“火也不行?”
“照面时我在墓地,坤离火极易引发尸变。”姜央有些不情愿的解释。
交谈之间知春走了进来,端着一盆凉水,见她醒转过来,明显松了口气,放下水盆,乌踆也不浪费,取过面巾淘了水丢给她,边听女孩问,“大人们可要用茶?”
“自然,这里有吃的么?”乌踆一打响指,“我饿得紧。”
“有几张炊饼,小半坛酱菜,我这就去取。”又想到什么,她答,“还有些干笋,姜大人应会喜欢的。”
“有劳了。”
姜央并不对她晓得自己喜好感到诧异,待知春离开,又看到乌踆摘下遮挡全脸的兜帽,露出异族人轮廓锋利面庞,唇角紧抿如弯刀,有些不耐烦的用脚磕地,一声接连一声,“那该如何是好?”
答话人倒是心平气和,“聚阴之处对你我不利,最好调虎离山。”她思索,“这将军有臣服的主公,应就是它那口中‘大巫’。”
“巫觋?这些家伙不都消失了么。”
“这等人只是少见,又不是绝迹。我一位朋友便是巫师。”姜央不与她在这问题上多纠缠,“尸将生前时代还要往前想,巫觋近灵,以色而侍鬼神。僵尸的感知不会敏锐到哪里去,所辨别身份的方式只能凭借释出的灵力,这就是机会了。”
说完,她在榻侧轻轻一划,留下一道痕迹,“为人臣者,倘若发觉不远主公气息,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我会觉得有鬼。不过它脑子大概烂得差不多了,不足为惧。”乌踆扮了个鬼脸,“你用的内功不属灵力,该怎么演?”
“只是各样流派不同罢了,修行之人称为‘内力’的,横练称之为‘罡气’,巫祝术士称其‘灵力’,所指都是同样存在,皆属于‘炁’的范畴,区别仅在仪轨方式不同。”说到这里她浅浅露出一抹笑,“还记得我方才说过的朋友么?她教过我些转换法门。”
只见姜央抬起一手,暗淡的红色火光灵蛇般绕在她指尖一圈,化作气雾模样,如是生气勃勃,“看明白了?”
“你能也教教我么?”乌踆颇是讶异,目光炯炯,现出渴望模样。
“你用不上。”她收回释出的灵气,继续说下去,“尸将属金,为兑字数,我会将它引至山林之中形成克制,你也不要在城里闲逛了,它离开后立刻去城外乱葬岗,将病故尸身全数烧毁,遇上蛊师就消灭。”
她吹了声口哨,“真是无情。”
“那家伙的朋友可不少,你这么一闹,又蹦出不知道十七八个的,万一遇上强手,我自个不得交代了?”
姜央皱眉,“至多不过二十余只,你这是不愿意?”
“我哪敢啊。”她也坐了过来,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边上,“你就一点不担心我?”
“我很清楚你的手段,乾离金火于死物有天生克制,所以才将你派去乱葬岗。”
坤属阴,乾属阳,她们手段相似,性质却不同。尖锐的目光扫过似笑非笑的一双金,异样颜色无形助长那仿佛有若实质的邪异,“再者,你怎么可能会死,金乌?”
昔有天人射落九日,不死不灭的三足神鸟。
月中有蟾蜍,日中有踆乌。
眼前之人肖人不为人,妖魔邪异不死不灭,乃是最棘手的麻烦。
“这倒也是。”乌踆不反驳,“你已经打定主意,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下令,我服从,什么时候动手?”
“不是能等的时间了,就定在今晚。早市开后同我买几只锦鸡来,鸡属金,其血合乎乾兑,对僵尸有些克制作用。”
“不买些黑狗血备用?”
“那东西没用。”姜央讽她,“你从哪里看来的糟粕?”
金乌摊摊手,对她挖苦状无所感,“我大字不识一个,能从哪里去看?也就是听听评书。”
“听的什么?”
“《长生曲》《还魂记》《华想将军词》?”
“你多听些好的。”
姜央于是不再同她搭话,等知春端了饭食回到客房,架了桌几,简单解决了粗茶淡饭的一顿,便托知春带她们二人去赶早市。
锦鸡一对,羽翼丰满者为先,挑了又挑她们从农家人手中购得满意选择,由乌踆拎着带回院中处理,采买交涉是由知春负责,出钱的则是姜央,整袋碎银交给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孩,她有些惶恐,姜大人用不了这么多,说着推拒了多余部分,瞧得乌踆哈哈大笑,颇是招人注目。
此外另捎了些蔬菜肉食,几根青笋,半扇牛肉,此时牛肉往往都是病老而死的黄牛,肉质粗硬,煮软煮烂方得入口,不过如今也没有其它太多选择,山海渔盐皆收官有,禁杀耕牛的法令已推行四年,城中又遭瘟疫,家家户户杀鸡杀猪焚烧填埋,找到合适的锦鸡,买到多余肉食,实在已属不易。
日头转过一轮,逐渐消隐,养精蓄锐一整个下午,二人此刻神完气满。腰间各揣一皮囊,盛满新鲜鸡血,眼见最后一丝光线逐渐熄灭,她们对视一眼,心知到了动身时刻。
“郊外有棵巨木,从墓场也能看到,我会在那里释放灵气,一旦尸将现身,你立刻就要动手。”她叮嘱乌踆,“在此之前不许动手。”
“就是那棵树么,晓得了,把它们都烧干净不就行了。”乌踆眯着眼望向远处,显得不以为意,“你小心些,成精了的僵尸不是开玩笑的。”
“不用你说。”她弹了弹剑,发出清脆响动,“只消离了墓地,我会亲自解决它。”
“但愿如此。”乌踆起身,背上双刀伴随动作叮啷作响,“我等你消息。”
姜央同她相反的方向去,屏气凝神,来到古木所在。
这是棵业有七百年岁月的巨木,时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五行木气在此具有天然优势,它附近的林草稀稀落落,留出一片几经空白的土地,姜央轻身而上,几步腾挪攀上树冠,手掌按在粗糙树皮处,运起功来。
林鸮鸣声这里成了唯一的动静,天边烟绿迷雾色惑乱,遮掩明亮月色。猩红似血的灵气有如脉络,缓缓自姜央所在树冠顶部流淌而下,浮现于粗糙的表面,同血液几如无二,注入岁月积淀的泥土中,将地脉染至不祥颜色。
咚
咚咚
一步、两步、沉重脚步如约而至,她将自己藏得更加隐蔽,旋即听到脚下奔雷隆隆,那腐朽身躯中传出沙哑,“大巫?”
“我乃此地之主,木之精魄,在我领地上的你们,究竟有何贵干?”
姜央压低声音,借相连的灵脉将话音自巨木传出,其声嗡鸣,有如震泽,同她平日声线截然不同。
...
另一边的荒冢之中,黑发金眼的妖魔掀起罩帽,露出夜色中灼灼发亮的一双眸,“我就说有趣的紧,这年头都能乱跑这些牛鬼蛇神了么?”
双刀出鞘,光影闪过,一条紫黑色的手臂擦着侧脸飞了过去,乌踆躲闪及时,可仍然是碰到皮肉,一大块紫黑色污斑疾速漫上她的侧脸,她摸上麻木的左颊,这毒素不日前方才见过的,正是李伯梁尸体所遍布的尸毒。
“...!什么玩意。”毒发蔓延极快,乌踆半边面颊已没了知觉,左眼视更是逐渐模糊,不由骂了句粗话。远处地面传来的摩擦声让她骤然警觉,这动静是只有数以百计亡者方才能发出的,那人分明就撒了谎!
“好啊,好啊,因为我死不掉么。”妖魔唇角牵扯出一丝扭曲微笑,眼眸似若燃烧的融金,剧烈的火焰好似拥有生命,自她周身水波似的荡漾开——随即剧烈灼烧,将周遭的一切尽数化作养料。
火焰中的金乌,雪白色的毛僵,乾离之火与坤离不同,非但对这不死生物有着天然克制,更能抑制它堪称恐怖的感染,一具具死而再起的躯壳焚烧殆尽,包括那可怖可畏的蛊师真身。
火光中,雪白毛僵抬手指天。
霎时之间,天地变色,浓云覆盖绿雾骤然亮起刺目的光。一股股雾障从它七窍中不住喷出,向四周吞吐剧烈的酸雾,非但如此,乌踆清楚听见雷霆似的咆哮由远及近,定是那鬼将无疑。
她心中暗道不妙,眼疾手快抢先攻了过去,仗着金火护身与妖族强悍的体质生生撞向酸雾,伴随不住嗤嗤作响的腐蚀声,一条枯瘦的臂膀应声而落。
毛僵爆发出的尖啸堪称震耳欲聋,几近震碎鼓膜,没等乌踆回神,危机感径直涌上心头,她向后一闪,堪堪避过直面而来的重刀,锈蚀与血腥的气息同时漫入她的口鼻,金乌变了脸色,注视面无表情赶来的鬼面将军,见它周身布满剑伤,长而深的伤口几乎贯穿了整具身体,“你将她怎样了?”
“你本该盼望她死。”那将军倒也真的答话,声音好自胸腔发出,面目无一毫波动。
“我的确不介意。”说着她丢下长刀,赤手空拳高声狂笑,模样堪称疯狂,可瞧你模样,死掉的分明是你!”
“你选错了对手,尸体,滚回坟墓去吧。”
她双指并立抵在自己颅侧,妖力涌动,生生将自己击碎。在面无表情的注目中金乌遍身爆裂,滔天金色汹涌澎拜,脚下身边除却烈火便再无其它,说是烈焰,也像是水,纠缠上一切事物焚烧殆尽,方圆十数米的距离,将一切尽数化作金色的海洋。
稍早之前
“原是只精灵么,也罢,是我冒昧,还未来得及与当地主人知会。”尸将恭谨几分,道,“古蜀上将军刘义成,应大巫之召,携兵马光复故国荣光。”它单膝跪地,“千年即往,敢问尊主离开几度春秋?”
尊主...就是那大巫么?姜央头脑飞转,硬着头皮故作冷淡。
“你的主子,问我来作甚。”
这话完她就觉得不妙,尸将并未作答,转而沉默良久,忽然高声咆哮,“人类?你是人类!”
姜央怔愣,已被识破也就无他法,迅速收回释出灵气,跃下古木拔剑冷道,“还记得我么,妖魔。”
“你这只狐狸。”他低吼一声,铿锵一声重刀如风,伴随一声呼喝,脚步踏在地面上的发出隆隆回声,嘶吼一声,直直向姜央扑去。
“煌煌炎脉,百目以数,周天一重,化筋炼骨斩龙虎。”
自一重血承之术的加持下,源源不断的真气从三丹迸发,如是磐石,激流冲刷也无从转移。尸将怒喝一声,以攻代守,显然也是动了真格,重剑横立身前,阴沉瘴气环绕周身,与同属坤字位的血炎彼此撕咬难舍难分。
不够,还是不够
“周天二重,炼气化神,阳神凝丹定真魄!”
家传奇术五印血承,她已冲过五分之二,千锤百炼的内力尽数归于上丹,再以元神引动,效用是普通功法数倍有余。
先前莹润如水的波纹全数褪去,血色火纹蛇一般绞缠而上,温度高到足以扭曲眼前空气,墨色眼眸也染上火焰,与其说是人,她更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陨霜银剑似有所感,附着而上的内气同样迸发出血色微光,刺穿由血炎削弱的护身障。
触碰到尸身皮肉的刹那,这副披挂着的血肉应时塌陷,留下深浅不一数道剑伤,不知这死物是否仍留有痛觉,发出的咆哮声如同重锥,狠狠砸向她的头颅,一声惨叫,随即成百上千怨灵的尖叫声冲入脑海。骤然而出撕裂般的剧痛,她不受控制喷出一蓬血来,踉跄后退两步,勉强在不住回荡的尖啸声直身举剑,望着逐渐逼近的尸将,空洞洞的眼窝。
“不要杀她。”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虚无缥缈,没等姜央扭头去寻找声音来路,心脏像是被丝线摄住,扭曲,挣扎,继而一片片的碎裂开,昏暗的黑红胜过夜幕深沉,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她仍是紧盯这尸将不放,将它骤然谦恭的神情全数落在眼中。
“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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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袭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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