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今晚在缥缈阁会面,胤姜没打算食言。
夜晚时分,月上枝头,花月巷中,脂粉香浓,人影绰绰,男女调笑声不断,举止暧昧。
眼前楼宇富丽堂皇,层楼叠翠,鎏金牌匾洋洋洒洒的写着三字“缥缈阁”。
门外不似其他花楼有花娘迎客,只余几个清秀面孔的龟公招呼客人。
胤姜一身柳绿百褶坠地流沙裙,碧玉簪轻挽起灵蛇髻,面如芙蓉,行走时衣衫带风,然一根轻软腰带系于腰间,又似能盈盈一握,飘飘然如天仙。
给了龟公二两银子,胤姜施施然入得齐内,一进其内便闻得异香扑鼻。
大厅中央设有巨尺舞台,一群妖娆身姿舞女正翩翩起舞,席间弦乐不止,明亮璀璨的红烛正顽强与晚风对抗,好一副歌舞升平的场面。
胤姜眉眼冷了一梢又恢复平静,找到缥缈阁的老鸨喜二娘,塞了一锭金子,
“二楼一间厢房。若余掌柜他们仨来,便让他们上去便是。只是,喜妈妈,小厨房借我用一下。”
喜二娘素来见惯场面事,眼前女子来者不善,却非她风月行人,她何必去插手?
又见胤姜身后还跟了一个富态的胖子和一个黑皮帅小伙,两人手中都提着漆黑食盒,皆神色不善。
欢欢喜喜的送走胤姜三人,再瞧见余掌柜三人时,喜二娘又两头吃,“哎呀,余老板,你们和小娘子吃饭便吃饭,何必来我这里?
那小娘子,带着人呐,凶得很,可不像省油的灯。”
山羊胡子乃是斋鲜楼的余掌柜,斋鲜楼作为兖州府第一大酒楼,什么达官显贵没见过。不过一个小女子,他有什么放在眼里的。
根本没在乎喜二娘的话,还点了几个歌姬舞娘作陪,气势汹汹便领头往包间里走。
胤姜正静坐在圆桌旁,瞧见三人进来,便起身相迎。
瘦削脸是客来轩的章掌柜,见胤姜果真在这,不由出言嘲讽,“雪娘子果真是女中豪杰,不同凡响呀,还真约我们三人来此宴乐。
其实章某当日不过随口一提,雪娘子觉得不方便,自是可以拒绝的。”
“雪娘虽是女子,也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既然三位前辈想在此做宴,雪娘又怎能婉拒呢?”
三人坐定,歌舞声色起,皆逐渐露出不堪面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那白胖子,也就是有味馆的白掌柜,得美酒壮声色,瞧着胤姜八风不动、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由得色心大起。
一曲歌舞作罢,休息时分竟端来一盘素菜,模样瞧着甚是新奇。
胤姜朗声开口,声如冷泉,“此乃珍珠白玉,三位掌柜观其颜色,可猜出是何用料?”
雕花磁盘中赫然摆放着三个玲珑剔透的半圆球,外皮白嫩,隐有汁液流动,
圆球顶未被外皮包裹,裸露于外的肉质鲜嫩,略洒几缕切碎了的葱花,翠绿映白甚是鲜嫩,
盘中还盛着乳白色的汤汁,闻着十分清爽。
三人不曾见过此般清爽玲珑的点心,知道胤姜来者不善,酒意清醒几分。
余掌柜一摸山羊胡,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雪掌柜是有意一争洛公子要摆的那场大席?”
胤姜微笑点头,并未否认。莫说她要争,眼前这三人,谁没有心思?
章掌柜神色晦暗,盯着桌上那道素菜,忽然开口说道,
“萝卜——
这外皮是白萝卜,我想应该是将一整根白萝卜剥洗干净,然后经过精雕细琢,去掉萝卜里的果肉,特意制成半圆形,然后往里面填铺切碎了的肉渣吧?”
胤姜保持微笑又一点头。
见她如此作态,白掌柜却是憋不住了,
“里面放的不就是猪肉吗?挑些瘦肉肥肉攉在一起,再洒些姜末、葱白之类的佐料,搅拌成浆状,装进去不就完了?小儿科!”
胤姜却笑着摇头,“非也,此非猪肉也。再说这汤汁。”胤姜看向余掌柜。
余掌柜眉微皱,他很想说是萝卜熬成的汤,但是想来没这般简单。
萝卜单煮成汤可不会是乳白色,但若是和排骨或者肉一起煮,倒有点像了,问题是上面无一丝油花呀?
胤姜笑着催促,“余掌柜?”
余掌柜回过神来,装作笃信开口道,
“雪掌柜还真是奢华,排骨炖萝卜煮成此汤,特意选取其中精华部分,不过舀一两大勺盛进碗里面即可。”
胤姜再笑着摇头,“非也非也。珍珠白玉是有一样昂贵的食材,却不是排骨,而是这肉。
作为一道饭前甜点,雪娘认为是足够了。”
被下颜面,三人脸色有些不好看。
张掌柜此时开口问道,“雪掌柜可告知这肉菜和汤汁究竟是什么,也让我等输个心服口服?”
胤姜示意歌舞伎退下,
“很简单,这乃是我特意买来的虾肉,此虾名为花尾虾,产于东南沿海,春季正是此种虾类产卵旺季。
虾肉肉质清爽,富有弹性,味道更是鲜美。
而白萝卜清脆爽口,生吃略带些许辣味,合着混成浆状的虾肉一起蒸煮一盏茶时间,辣味便去了。
至于汤汁,更简单,煎一个老鸡蛋,倒入沸水,煮一炷香时间即可。
排骨炖萝卜虽好,却未必有点喧宾夺主,蛋汤可口,未必不是良配。”
白掌柜却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
“胡言乱语,东南那边距兖州来回怎么也得一个月,洛公子要办酒席的消息才传出不过半天,你哪里来的花尾虾?”
胤姜故作惊讶,“白掌柜,洛公子开的泰极商行,你是一点也不重视呀!
你若真有心,怎么会没关注泰极商行究竟卖哪些东西?
花尾虾便是我在泰极商行买的,洛公子来此开商行,怎么会不做好打算?
他虽没敲锣打鼓说他那里有卖花尾虾,可他敢放出话说应有尽有,你怎么不去试一试呢?
我想,洛公子应该不止对雪娘我一人说过,帮他两个忙,
一是去他商行买东西,二是若有想要而商行没有的,及时告知于他,如此简单而已。”
胤姜话落,三人面色难看,他们没想到,洛朽今从一开始就是试探!
他们还只当他是个富家公子,来兖州做生意不过是玩玩水,玩完就算是败兴收场,也有他背后的家人担底,哪里知道竟是个如此精于商道之人?
三人心知,胤姜摆敢把花尾虾端上来,就是已经将货全都买完了
——就像他们之前对她做的那样。他们便是想去泰极商行买东南沿海的鲜货,只怕也是白去一趟。
胤姜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整整衣裙,
“三位掌柜,要想做别人的生意,首先就得让别人的生意做起来。
他自身都难保,又哪里有空来光顾你?
此次刘员外的酒宴,雪娘我势在必得。三位掌柜,还有什么赐教?”
三人不言,心知胤姜此行便是告诉他们,胜负已分,他们已然输了
——洛朽今挑的是合作伙伴,而不单单是一家宴客的酒楼。
他们三人虽然想争取刘员外的酒席,纵然在菜色上下尽功夫,却难以脱离西南菜系的口味和风格。
如此紧迫的时间去东南自然不够,可是他们狂妄自大,并没有将洛朽今这个买家放在心上,不曾去了解他新开的商行究竟卖了什么。
洛朽今是个商人,开商行自然也是要赢利的,他设宴请刘玄是为生意,而在哪家酒楼设宴,自然也是生意。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胤姜想要敲下这场酒宴的举办权,便要先满足洛朽今的要求。
胤姜不仅仔细研究泰极商行的名目,还特意约出洛朽今一问究竟,就在这你来我往间,她得知泰极商行卖有东南来的海货,登时下了所有订单。
胤姜临出门之际,又回头对三位掌柜说,“希望我们以后可以和睦相处。”
三人是如何气急败坏已不是胤姜关心的事。
她眼前,正上演一场惨剧。
一衣衫暴露女子正于人群里仓促逃亡,衣衫带血,发钗凌乱,神情惊恐。
瞧见喜二娘,眼神一亮,扑通跪下,声带哭腔十分绝望,“妈妈,妈妈,救我!他要杀了我!”
胤姜才注意到,女子裸露在外的肌肤有伤,血流不止,且痕迹还不浅。
其后追出来一彪形大汉,身高九尺,体型魁梧,生得倒是浓眉大眼,优哉游哉走过来,语气十分不耐,
“喜妈妈,这般不顶事,不若换一个?我说我要斐笙花,你却推说她在待客,什么客那么贵?”
喜二娘正欲解释什么,胤姜隔壁厢房便走出来一曼妙女子。
身穿大红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秀发轻挽起十字髻,弯月眉柳叶眼,似眼含秋水眉生春波。
眉心画一落梅,右眼下一颗小巧泪痣,于灼灼风情中平添一丝楚楚可怜。
正是斐笙花,她眼中水波荡漾,看向闹事男子,
“周大人,奴何曾怠慢过你?在你眼中,便是这般想奴吗?如今来这里闹事,生怕他们看奴的笑话看得不够?”
说着绣帕遮面,似轻拭泪痕。
魁梧男子闻言只皱眉死盯着斐笙花,似要将她看出个洞。
胤姜看向身旁女子,她右眼下那颗小痣,尤其引她注意。
胤姜心中叹气,朗声说道,
“是我!我欲与斐姑娘商谈到我酒楼献乐一事,若因此使你二人生隔阂,倒是雪娘我的不是了。”
周滔才将眼神转到胤姜处,一言不发甩袖离去。
看热闹的人皆散了,斐笙花欲道谢,胤姜手微扶起她,突然紧紧抓住不放,咬字清晰,“王柳儿!”
斐笙花眼中逝过慌乱,就那刹那间,她似无事般,眉眼无辜,神情疑惑,反问胤姜,“王柳儿是谁?”
胤姜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半晌,松开紧握她的手,答道,
“儿时玩伴,多年未见,许是我认错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斐笙花浅笑,“多谢姑娘解围,奴家还有客,便不久留了。”微福身子告退。
隔壁厢房房门微开,胤姜瞥见一男子正端坐喝茶,气定神闲,面若仙君,不是洛朽今又是谁?
待回到折翠居,已是三更天。
胤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想起斐笙花眼角那颗小痣,还有她那与故人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望着天上清冷冷地白月光,心中怅惘,是她吗?
怎么会这样?到底,当年她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参考:“珍珠白玉”详情见下厨房AP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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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胜负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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