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出使
洛熙战火仍未停歇,两国边关依旧兵戎不断,烽火连天。
自刘向南起死回生之后,虽未再开启上九阵,然而他于两军前斩杀洛朝猛将朱存哲,使得熙军军心大涨,迅速扭转颓势。
契真骑兵于并州、雄州大破洛军劲旅,洛军残部逃至易水南岸,又被熙国精锐骑兵穷追猛打,一连失守三座城池,幸亏镇守燕山关的朱正昭率领援军及时赶到,殊死力战,最后才得以保住主力。
朱正昭原本计划再次进军,岂料数日前却收到朝廷一纸诏书,洛帝命他和沈淳丞相出使熙国商谈议和。
原来那日陆云贞破阵后,刘向南忍住童心剧痛来到阵心中,心腹徐晃佑相陪身旁。
“阵在人在,阵亡人亡,他们都想我死,岂会料到我刘向南还能活下来!”
“少主度过劫难,必有大贵!”心腹徐晃佑心痛少主受伤。少主近来饱受心痛折磨,苦连日来强撑,果然是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刘向南自然十分不甘心。上九阵竟被初生小儿所破,背后正是师傅擅自改命的后果。
师傅和陆云贞都是满嘴仁义却替周氏王朝卖命。
天下既有朝代便有国疆,有国疆便有利益纷争,唯成王败寇!他想光复北梁,建不世功业,何错之有?
他目光深邃,眺望着十二煞上九阵阵心!
这里兵荒马乱早已结束,到处凋败不堪,上九阵坍台爆破残骸犹在,一切都在昭示着昔日那场无由来惨败的结局。
然而岂能放弃?这里的阵心,还埋藏着他原先那颗野心勃勃的事业心,那份执着狂妄的复国决心!
易童子心祭阵,孤注一掷,都是为了不放弃!
“少主,接下来如何筹谋?”徐晃佑询问。
“为今之计,先议和,以退为进!”刘向南自小坎坷复杂的经历让他练就了能伸能屈,处于低谷时选择韬光养晦。
权衡利弊后,刘向南主动遣人向洛朝提出议和,于是有了洛帝派朱正昭出使熙国议和一事!
时值二月,春寒料峭,朱凝风和魏荣受俞太君托付,护送朱正昭和沈淳前往熙国议和。
他们来到一座契真华贵大帐中,朱正昭昔日旧部李效忠已在外迎候。此人原是洛朝武将,如今成为熙王手下器重的外交笼络官。
大帐内金碧辉煌,摆设奢华,一干人分宾坐定,宫人冲了马奶酒迎客。
沈淳沉声道:“今番我是奉大洛皇帝之名前来诚心议和,请大熙皇帝相见。”
李效忠恭敬道:“议和一事,皇上已授命我朝丞相定夺!”
众人顿时一愣,面面相觑,似有不祥预感,尤其朱凝风,心头莫名腾出不祥之感。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沈淳心焦如焚,朱正昭坐立难安,还是迟迟不见刘向南身影。
沈淳忍不住问道:“贵朝丞相有意怠慢议和使者吗?”
正问完话,大帐已来了一干武士,当前一人禀报:“王将军,丞相已到帐外。”
李效忠一听连忙整衣肃行,准备叩拜,而前来议和的人,几乎脸上都涌现出不同神色。
只见前方精锐武士开路,在诸人目光中,刘向南不疾不徐走入大帐内。
他身段颀长,步履从容,契真冠帽华袍,丰神俊朗,行举端肃,一股淡淡的矜傲流露周身,颇有权臣王侯的雍容气度。
朱凝风一阵愣怔,随即涌起莫名复杂的心绪。
尽管朱凝风先前也有所预料,然而这一刻真正到来,她还是生出一种难言尴尬。
她敛容默坐,抿唇不语,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昔日面对他的嫣然笑意已收敛,早已做好了在剑拔弩张的对峙中度过她难捱的分分秒秒。
这是朱凝风第一次在朝堂公开场合之下与他会面。
官袍之下的刘向南,锦衣玉带,大权在握,生杀予夺,他所挑起之洛熙战事,罔念苍生,只为复国,着实符合他无情冷酷的脾性。
他的身份已不再是她熟悉和牵挂的地下石城青衫男子,而是权倾朝野的熙国重臣。
即便他在易童子心之后还能起死回生,也与从前那一个眉目深情的男子相去甚远。
朱凝风不能再想,更不愿多想。
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熙国丞相,便是她无数次发誓要报仇的人!
刘向南行至正厅中央桌案前端容正坐,嘴角轻漫开微微笑意,深邃眸光扫过一片人,迅速将所有人心思都捕捉进他眼皮之下。
沈淳是犹疑不定夹杂惊讶、朱正昭努力克制着愤恨,而朱凝风……
她低首垂眸,却掩藏不住复杂细微的神思。
刘向南最后的目光落在那日胆敢闯他上九阵的男子身上,只觉此人到来如此不合时宜。
他按下心头碍眼,垂下眼眸,面上轻浮过一抹看不透的冷笑,扬声道:“朱正昭,别来无恙!今日议和不成,靖明府想必又是多事之秋!”
此话一落,刘向南便觉到下方有一双秋水清眸夹杂着仇恨,朝他看过来。
那是朱凝风的眼睛。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朱家的深仇大恨。
朱正昭一想到刘向南曾于两军前公然砍杀朱存哲,霎时恨声道:“刘向南,我奉大洛之命,特来面见熙国君王,商谈两国议和,不是来见你的。”
刘向南闻言当即沉住脸色,轻哼一声,不屑道:“朱元帅此话鲁莽了!熙国皇帝又岂是你等昔日北梁降将有资格见到?”
朱正昭被他当面一击,不知如何反驳,只好重重一哼,脸色愠怒。
沈淳温言低声劝道:“朱元帅,议和事大,切莫不敬。”试图止住朱正昭动火。
沈淳并不知晓朱家和刘向南的仇恨,只觉朱正昭武夫鲁莽,心下叹气,迅速筹谋着如何谈判。
他观察熙国丞相,汉人书生的模样,风度翩翩,儒雅的眉目透出一股清雅书卷气,想来必是学识渊博之人,再观他气魄逼人,料他必善于摆策人心,掌控熙帝,因而他才是今日议和决定人。
沈淳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便心平气和道:“熙朝丞相,贵国皇帝有向你提过议和之事如何定夺吗?”
刘向南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沈淳,目光一凝,淡声道:“大王任何决定,无人比我更清楚。”
魏荣闻言已预感不妙,想来熙国朝政已被这兴风作浪的熙国丞相染指了,议和希望渺茫,然而他还是沉住气旁观静待。
沈淳立起身,行至大厅中,双手呈上议和函书,义正言辞道:“望贵国丞相着眼于黎民苍生,诚意商谈议和缔约,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共享两国盛世。”
“说得好!贵国想如何议和?”刘向南似笑非笑,目光却冷漠。
“这里有我大洛皇帝玉玺印章的议和文书,各中条款,详尽约定,请贵国丞相过目。”
“呈上来!”刘向南扬声命令。
部属将函书送上,他接过拆开浏览,片刻后,侧目瞥了一眼正气慨然的沈淳,嘴角勾起嘲弄弧度,语带蔑然:“区区五万两白银,便想换边疆太平?如此议和,欺我大国,诚意不足!”
沈淳在洛朝同样是丞相,被他傲慢刁难,依旧不亢不卑道:“洛朝国库年税银两八十万,除去开支,节余仅二十万两。五万白银,已是动耗国库之重。”
刘向南冷然一笑,满是不屑,又道:“国库空虚,不妨以边塞城池来交换。若是我朝起兵南下,你那怕事皇帝近来恐怕寝食难安吧?”
沈淳闻言变色,耿直回敬:“议和乃两国和睦交邦,为世代百姓造福,丞相既言诚意,老夫便想反问一句贵国诚意又在何处?”
刘向南面容冷峻应道:“以城池换太平,自古有之,洛朝既兵弱无能,唯割地求太平为出路!”
沈淳一怒,即刻驳斥:“大洛国富民强,兵众器利,关城坚牢,又有朱家军威猛无敌,岂容你国无理横肆?”
刘向南见沈淳已被激怒,正中下怀,便道:“洛熙交战以来,洛军屡占下风,民心惶恐,社稷太平,危如累卵。只要我王再度下令,我军必势如破竹,乘势而追,直捣丰京!”
“熙国丞相,你言过其实,何来诚意?”沈淳气血上涌,彻底失望。
他深知熙人是蛮夷之邦,怎料这位文质彬彬的汉人丞相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顿在原地,议和僵住。
怎料刘向南讳莫一笑,话锋一转,看似目中无人,又慢条斯理道:“议和条件,我已有拟定,沈丞相想知道?”长眉一扬,命令:“来人,念给他听!”
内侍将议和条件一字不差念道:“洛每年输熙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朱凝风在一旁看得实在沉不住气,忍不住驳起刘向南:“刘向南,你以为洛朝岁币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有心议和,莫狮子大开口。”
她一鼓作气,不亢不卑回应他:“洛朝礼仪之邦,纵使议和也是以礼相待,反观你熙国,皇帝爽约,大臣刁难,我就不懂了,如此接待我朝来使方式,也配大国之风?”慨然之色流露,又瞪看一下刘向南,扬起一抹昂扬笑意,凛然无畏道:“不要目中无人,鹿死谁手尚不知!”
刘向南面色显而易见一怔,半路杀出来的朱凝风说话一向不留情面,鹿死谁手尚不知,他为何听得无比刺耳呢。
沈淳再次对朱凝风刮目相看,这小少将勇气可嘉,话糙理足,着实帮他出了一口被无端羞辱的恶气,不由心生赏识。
魏荣暗自叫好,侧首凝望朱凝风,目光涌动炽亮,更显他神采爽俊,此时他扬起的嘴角凝着一抹醉心微笑,却被刘向南不偏不倚收入眼底。
刘向南头一遭目睹其他男子对朱凝风生出爱慕之情,心头滋味复杂,仿佛是一根针,突如其来的一刺,便在心底蔓生出扎人的灼热刺痛。
刘向南按住心头腾出的无名火,声音不高,却隐带威怒:“区区无名小卒,凭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霎时,魏荣冷硬目光便对上刘向南,不满直视他。
沈淳挺身袒护朱凝风,凛然袒护:“朱凝风是朝堂命将,护送我议和。若冒犯了丞相,请多多包涵!”
“原来如此!”刘向南这才稍稍敛容,对视沈淳,不紧不慢询问:“沈淳丞相带上这两位行伍小将来议和,是何用意?难道为护命而来?”
此话一说,当真惊住所有人,难道刘向南欲动杀念?
朱正昭倏忽立身,厉声喝道:“刘向南,你又想背信弃义,言而无信?”他清楚记得上一次他和刘向南的军队交换人质,刘向南中途变卦,反将他们。
刘向南不怒反笑,揶揄道:“放心,我一定会放你们早日回去,劝你洛朝皇帝及早议和,否则,一月内大熙必再起兵攻洛朝!”
朱凝风昂首握紧了岫玉短剑,凝望刘向南那嚣张自负的气势,涌起一股恨之入骨的冲动。
魏荣将朱凝风挡在身后,冷然开口:“熙国丞相别来无恙,若我没有说错,陆云贞阵前重挫你上九阵,如今你也是性命堪忧!”
刘向南被他轻轻松松道破受伤真相,面色先是一寒,再而冷然一笑,傲然道:“你真是天真!区区一点阵法变数,又能奈何得了我?”
魏荣被他一激,即刻握紧拳头。
刘向南将他细微表情看在眼中,漠然讽笑道:“议和之意,我已说清楚!速速回去请命,否则很快再度攻你熙朝国土!”
魏荣见刘向南权臣干政,不可一世,更加深了帮助朱家之意,遂扬声:“刘向南,既然上九阵威力强大,改日我们再相约一决高低!”
待要说下去,朱凝风已抢言冷声斥道:“刘向南,不要太自以为是!”又对朱正昭和沈淳道:“三爷、元帅,我们走吧。”
刘向南一时气火攻心,喝道:“大胆狂徒!”清俊脸上已是快要发作出来的怒气。
此时脑海里忽然意识到如今自己身份地位今非昔比,与她再无种种瓜葛,他才敛去眸光里盛怒,寒漠道:“送客!若不识趣者,莫怪我不敬!”弦外之音,凛然有杀气。
一场议和顿时卡住,跌入冰点,朱凝风和魏荣护送沈丞相和朱正昭离去。
门口并排的禁卫军早已看到刚才大帐内丞相动怒的脸色,长刀明晃晃拔出,两列武士,齐整举刀,刀锋交叉成墙,将朱凝风一干人堵在大帐门口。
望眼过去,大熙禁卫军齐整列队,长刀高举,刀锋森然,寒光迸射,凛冽杀气,如无形大网,笼罩在朱凝风他们头上。
“丞相!”公输严手按腰间大刀,迎前而来,颔首对望刘向南,只要他一声号令,这群议和之人立即被逮捕。
刘向南胸中怒火尚未熄灭,却不肯泄露出来,面上保持冷静,对公输严沉声道:“两国相交,不杀来使,放了他们!”
语罢背身而立,肃肃如孤松屹立,心间烦躁,顷刻又汹涌袭来。
眉间心上,久久不能平复。
“朱凝风……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他默然地念着,只觉心中烦闷。
为何朱凝风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干扰到他的心神呢?
栩栩如生的画面甚至如梦魇般困扰他,那是最后一次相见,树林里,朱凝风举起玉佩,忧伤对他说:“……向南,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求求你,收手吧……”
我对你是真心的……
回忆如万箭穿心,易童子心之处似被撕裂,疼痛到蚀骨。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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