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念旧
峰峦如聚，峭壁若屏，苍松掩翠柏包围下，陆岭寨赫然在望。作为当地最大的山寨，寨中垣墙高耸，屋舍林立，马匹精壮。
此刻大堂花厅内，面北正中央是一张熊皮座靠，上方坐着陆岭寨新寨主——大当家陆云贞。下方是四方豪杰，群雄候集，伫立两侧。
朱凝风被朱玲花、朱槿花神神秘秘请来此处，才踏入大堂，便见满座豪杰皆在场，齐刷刷的目光对准她。
她不明所以，却听陆云贞朗声道：“我来和诸位豪杰介绍下，这位是陆岭寨二当家——朱凝风。凝风也是我靖明府俞太君干女儿，屡次为靖明府立下奇功。”
陆云贞用欣赏、感激的目光凝视她。
那日喜糖之上，朱凝风豁出去相助她的那股魄力，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虽然刘向南是极为难对付的绝世高手，但如若没有朱凝风在身边，许或劫难更深。
她对朱凝风素来都有种英雄不问出身，惺惺相惜的女儿豪情。
话音方落，座下便有数位大寨青年俊杰称赞朱凝风不仅貌美如花，武功高强，聪慧机敏，与陆云贞联手竟能破可怕骇人的熙国妖师阵法，一时夸耀如潮，将她捧上云端。
陆云贞亲自走下花厅，拍拍朱凝风肩膀，诚挚道：“凝风，你这次表现得很好！今日前来陆岭寨议事皆是周边结盟大寨的当家人，他们都想见识下我们陆岭寨二当家风采。”
朱凝风只觉心头凝滞，无心逗留这种场合。
她倒也不立即推托，而是客气礼貌地向在场来者行了礼，又对陆云贞说了一些客套话，便借口抱恙，先行告辞，也不管背后无数道追随她的目光。
那些目光，有朱玲花、朱槿花的暗中猜测、有陆云贞的心知肚明、更有那些青年俊杰欣赏、爱慕的眼神！
她将这些目光抛在身后，快步走出人头涌动的议事大厅，来到陆岭寨后山处。
山风浩荡，她终于耳根清净了。
她走到一棵松树下，缓缓背靠坐下来，抱着双膝，将头埋下去，让自己蜷缩成一团！
人前她被夸得如何耀眼，人后她不过是悲伤可怜虫，是被人抛弃的新婚弃妇。
转身想走回去，却见陆云贞忽然出现在几步之遥处，淡淡凝视她。
“少夫人！”
“回来陆岭寨几天了，你一直都将自己关在房屋内，不肯见人，连我都不肯见。”陆云贞叹了口气。
朱凝风垂下头，不知如何回答。
想让她从此相安无事，实在太难。
“我把你逼成今日下场，是不是好恨我？”陆云贞开门见山问。
“少夫人莫多想！凝风在你面前立过誓言，身作朱家人，保护朱家，义不容辞，我帮少夫人救存哲少爷，又怎会恨少夫人。”朱凝风嗫嚅道。和从前一样，她总是尝试站在朱家人的立场，替朱家考虑问题。少夫人想救存哲少爷，于情于理都是没有过去的，她如何能责怪少夫人！
“你虽救了存哲，却得罪了刘向南！看得出来，他对你很重要。”陆云贞尝试想说破朱凝风心结。
朱凝风顿觉心中重重触疼，眼底倏忽蒙花了！
这些时日，她再次回到陆岭寨，极力地装作表面若无其事，可为何依然会被少夫人三言两语一说，又再次内心崩溃呢！
原来，她并不坚强。
她只是一个感情伤痕累累的小女子，只能独自默默疗伤的姑娘！
也许是害怕被陆云贞看到她内心的摇摆软弱，朱凝风似极力掩饰：“少夫人不必担心我。事已至此，凝风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陆云贞看着眼前的朱凝风，她梳起妇人发髻，是想表明她的什么身份呢！
这娇滴滴水灵灵的年轻姑娘，明明满怀心事，却还在努力伪装着什么……
她不禁一阵心疼。
她仔细打量着朱凝风，她归来之后，身上还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武功明显进步了，再而是气度，依旧落落大方，却比从前更能隐忍和坚强了。
她也许会成长为一个和她各有千秋，不相上下的女子。
也难怪她那师兄会爱上她……
“凝风，我们先放下恩怨，有些话，我想和你说。”陆云贞心生怜惜，诚意道。
“少夫人尽管开口。”朱凝风柔声回应。
看到她那抹恰到好处知人冷暖的熟悉笑容，陆云贞一刹那又生出了浓浓歉意。她欲言又止，半晌才道：“陆岭寨未来想壮大，必然还是会被一个人强力阻碍！”
“你是说刘向南？”朱凝风下意识地问。
“不错！”
“少夫人，你为何要和对我说这番话？”朱凝风心下一缩。
“凝风，在我眼中，你不是普通的朱家女子，你是我最器重欣赏的姑娘，我想日后请你和我并肩作战，让陆岭寨扬名天下！忘记刘向南吧，和我一起守护朱家，我一定会帮助你，让你振作起来！”陆云贞由衷道。
朱凝风立时心头烦乱，犹豫了一阵，终于念头一定，坚定道：“凝风帮少夫人，只想报朱家养育之恩，并未想要扬名天下。”
“我不逼你！我只是想关心你，甚至，只要你愿意，我很想成全你，让你出人头地。”陆云贞安慰她。
“少夫人，如果出人头地要用凝风的感情来换，凝风宁愿不要！”朱凝风神色感伤，晶亮眸底写尽怅然失落。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有第二次用她的道义去伤害她爱的人这种事了！
陆云贞顿了顿，似提醒她，别有深意道：“你觉得刘向南是那种会为了爱情网开一面，手下留情的人吗？如果他真的深爱你，那天就不会将你送入上九阵。”
朱凝风心间猛然一窒，只觉楚痛更深了。
又听陆云贞道：“他的野心是当皇帝，日后九五至尊，三宫六院，何需在乎你？凝风，你完全可以再寻良人。你若不喜欢，朱家和陆岭寨都是你归宿。”
朱凝风极力摇摇头，看向陆云贞，强烈抗拒道：“少夫人，此生凝风不会再嫁他人！”
陆云贞叹了一口气，道：“你果然对他动了真情！”
岂知朱凝风霎时情绪波动，语气也多了几分执意，固执又一本正经道： “少夫人，我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出手相助。当年霍律宗源来到朱家，被朱家感化，以死相殉，令刘向南迫害朱家的计划付诸一空。难道今日少夫人当真以为凝风能做到一颗强悍冷酷的心，可以虚情假意陪伴自己喜欢的人，还能对他下以毒手吗？”她扬起头，坚定目光下，是不容被人亵渎的面容。
陆云贞心中一动，似有什么在深思！
朱凝风不是朱家派出去的杀手，更不是任朱家驱使的士卒，的确不能期待她做到那种江湖卧底杀手无情狠绝又不受伤，反过来说，如果凝风是这种人，刘向南必然也会防备心实十足，不可能动了真情！
良久，她不得不接纳他们已相爱的事实，由衷道：“刘向南他对你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朱凝风蓦然低下头，心绪悲伤，不肯多言。
良久，她怔忡道：“少夫人，我不想瞒你。我虽然是朱家人，但我的确对他动了真情，如今也是他的人了！事已至此，我无怨无悔！”
“凝风，希望时间能淡化你所受的创伤。”陆云贞叹气，看来指望与朱凝风联手对付刘向南的想法绝对不可行！
也许自从她算出朱凝风红鸾星动，和刘向南命格相关之后，她便知道此女命格不凡，将来指不定……
母仪天下！
这四个字立时如雷霆震天，轰然在陆云贞脑海中迅速闪过。
只是，天机不可泄露，甚至，天机还会有变数。
未来，谁说得准呢？只能由着事态一步步发展下去。
“上一次你们拜堂，刘向南说我在利用你，你该不会放在心上吧?”陆云贞收起猜测神色，着意问道。
朱凝风定定凝视陆云贞，痛心无悔道：“刘向南这个人，我难道不了解他？他就是活人也能说成死人！他说你利用我，你认为我会是那种头脑昏昧，混淆道理的人吗？”
她说完，声音一转，柔软几分，深情道：“少夫人，凝风之所以帮你，是因为我想保护存哲少爷！”
她眉眼恍惚，沉浸在往事回忆中，喃喃轻声道来：
“你可能不清楚，你如今的大英雄丈夫，小时候曾经是个软心肠胆小鬼，但是他对我、定柏、重雷大哥，是真情实意地好，丝毫没有半分少爷架子，时常帮助、关照我们，他是我小时候最温和善良的少爷。那时三爷对我们练武严加管教，他生性不争，不喜勤练武功，总是被三爷骂得狗血淋头。但我却很珍惜，我练得比他好，三爷便让我和重雷大哥保护他。有一次我们外出遇到京城恶霸，我和重雷大哥被欺负，没想到素来身手不厉害的他，居然冲上去想帮我们出口恶气，还说想保护我们，最后自己被打伤了手脚，浑身乌青八肿，也就是从那以后，他才下了决心用心练武。那天是我和重雷大哥搀扶着他回去，一路上，他一直说自己没用，我心里很难过，没用的人是我，我只知道往后我要照顾他，我便想保护他。”
“凝风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总是羡慕别人一家和乐融融，小时更盼望能有手足大哥相伴！存哲少爷，包括朱家上下所有人，待凝风亲如家人，时常令我倍感温暖，感觉到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独，原来也是有人关心和保护的！”她说着，眼眸已酸涩。
刘向南也好，陆云贞也罢，都是后来者，从未见过她那担惊受怕的童年是怎样渐渐被靖明府太君和存哲少爷温暖过来的，以至于她感念在先，非要救存哲少爷。
陆云贞闻言，心中一颤，再而又是满满触动……
朱凝风口中的存哲便是那样的脾性，谦恭温顺，善良正直，处处替他人着想，即便有时自不量力，那也是想拼命保护他重视的人！
这个男人，她太清楚，也太了解了！
她选择了嫁给他，不惜改命，费劲千辛万苦，都要和他长相厮守，便是认可了他为人温和有爱心，更具英雄豪义。
他们的爱情一路艰辛困难，她何尝不知！
甚至嫁给他之后，她都要改变自己，却又心甘情愿。
想到这段时日担惊受怕，陆云贞黯然神伤，悄悄转过身，背向朱凝风，肩膀起伏，竟无声落泪。
渐渐地眼眶越来越湿润！
有谁理解过她肩上的沉重和不易呢！
很快便是朱凝风的手伸过来，轻拍着她后背。
一向强大的少夫人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朱凝风察觉到了，轻轻拍着她，她则哭得更凶，许久没有这般释放过自己情绪了。
陆云贞的耳畔是朱凝风轻柔安慰声：“少夫人，振作起来！我相信你有本事让陆岭寨越来越好！”
数月前还是少夫人安慰她，那时她因为刘向南而消沉颓废，如今却换了。
感情变数之大，令人始料未及。
两个女人彼此支持，在这一刻得到了相互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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