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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登门

(8)登门

这日清早,朱凝风一袭浅蓝素雅长纱袍,长发束髻,纤腰如削,侠姿轻爽,走上晓雾迷朦的山路,前往牛蹄谷寻找魏荣。

那日他说住在牛蹄谷里,然而朱凝风一到此处,却见峡谷深处,溪流蜿蜒,水声淙淙,四周高山环绕,云蒸雾霭,静谧清幽,唯独不见屋舍人间。

这地方显然荒郊野地,罕有人烟出入,难道魏荣在骗她?

她沿着溪边小涧一直走,来到密林深处,忽然,周边树叶一阵沙沙摇动,凝风升起警觉,凝望树冠深处。

嗖……嗖……一只肥硕的大鸟在枝桠间上蹿下跳,灵动敏捷,彤红身影倏忽掠过她眼前。

朱凝风驻足一看,那只大鸟恰好从树冠上展翅跃下,两片翅膀呼呼鼓荡,瞬间大鸟已降落在地。

她仔细看去,哪里是大鸟!分明一只火红小狐狸,狐狸身上安插了一对木质翅膀,薄如蝉翼的翅膀竟能御风而动。

小野狐目光晶亮盯她半晌,一溜烟从山后小径上跑开。

这小野狐甚是奇特,身形灵活,又能升落自如,像鸟儿,又像松鼠,因为安了这对薄木翅膀,于浓荫高树间窜上奔下,都能轻巧降落,安然无恙,甚是有趣。

朱凝风好奇不已。陆岭寨处于山林深处,这一带能人巧匠甚多,精通木艺,栩栩如生的木雕倒是时常见到,然而一只活生生被安了翅膀的小狐狸还是头一遭遇见,她遂去追逐那小野狐。

山路弯绕,层峦叠翠,似误入桃渊迷津。

朱凝风来到一处山涧边,那小野狐停下来,呜呜叫了几声。

忽然轰隆一声,朱凝风身子一阵轻飘,不由自主往山洞坠落,她大为骇然,往下一望,只见脚下地面忽然凹陷,下方分明是初凹陷地洞。

那地洞不算多深,她跌落下去,恰好躺在一层软厚干稻草上,不觉疼痛,抬头一看,洞口已自行关闭,唯有洞内伸出一条小甬道,洞口透着一束亮光,周围静悄悄,不见人影。

“有人吗?”她高声呼唤,却无人应答,疑窦丛生间,她小心翼翼移步,沿洞里那扇带亮光的出口走去。

走到甬道尽头,眼前竟是一番壮观景象,令人惊讶万分。

这是一处庞大山洞奇观,洞口云雾缭绕,云深不见影,依稀遮住山峦起伏。偌大地洞成围合之势,地势隐秘,寻常陌路人来此地,入眼皆绵绵青山,难以窥得方寸半貌。

而洞内占地阔似丰京皇家别苑,四周均是山体岩石,陡峭如削,洞壁坚实,洞内地面呈长方形,一条宽阔河床横渡而过,水势颇急,浪花翻滚,拍打两侧礁石。

大溪两边连接着地势险峻的洞壁,洞壁上的山腰遍布深深壕沟,无数独立小山头星罗棋布,壕沟间以粗厚铁索桥链接,每一座山头上均造有碉堡,看似防卫抵御之用。

围绕洞壁的山巅上,遍布楼阁亭台,依稀烟火人间,这里地势,呈笔直插天之状,一座铁链天梯自山顶一路悬挂到山脚河床边,又与山腰间各大碉堡间的铁索桥相连,可谓处处是路,又处处能绝路,布局之妙,别出心裁。

最下方那条宽敞河谷岸边,每隔几丈远,便造有一座高大水车,水车大轮匀动翻转,溅起水花银珠,水车底座造有精密部件,令水车能借天然水势日夜不停运转。

眼前这里一切,看似埋于地洞深处,然而采光通透,不觉阴森,况且地势奇特,外面陡峭悬崖遮挡,深谷掩映,外人难以涉足当中,遑论察觉出丝毫端倪。

朱凝风只觉眼前景物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这处神秘之境到底何方神圣所造?

她迟疑地沿着江边行走,不多时,遇见一条大河分叉开来的小江,江水滔滔,水里暗礁乱石密布,水面横着一条铁索木桩桥,蜿蜒深入对面湖畔,对岸密林掩映处,露出几处屋檐人家。

朱凝风走过铁链木桩浮桥,刚一上岸,便见密林深处行出一行人,前方几位武者,壮实魁梧,均黑衣黑裤,精神矍铄,壮丁后面,一男子正朝她笑笑挥手。

朱凝风一看,原来是魏荣!

他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呢?朱凝风立时疑惑又意外,信步上前相会。

数日不见魏荣,他依然神采奕奕,内着一袭素雅玄墨长衫,外罩白麻布长袍,眉眼疏朗,刚毅英俊的脸上露出他惯有的闲散笑容,笑意暖煦如春风。

“凝风姑娘亲临我宅邸,恕我有失远迎。”魏荣笑道。

“原来是你!神神秘秘,故意害我摔跤!”朱凝风已清楚骗她摔跤的地洞是怎么回事了。

魏荣眉眼含一抹得意,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贵客来我家宅,自然先要奉上见面礼,怎么样,地洞让你摔痛了吗?”

朱凝风轻啐:“你来我陆岭寨,我也还你一份见面礼。”

魏荣脸上得意笑意加深,“我只想报个小仇!”

“衰人!这见面礼退还你自个享用。”朱凝风真想揍他一顿,摔到地洞并不痛,可是刚才跌落山洞时的惊吓滋味并不好受。

魏荣畅笑道:“踏入机关城,无有不惊不奇者,否则怎叫人永世难忘。”言罢,他指了指那条小江,“你来得正是时候,江里四季不结冰,初春时节,溯流鱼儿最肥美,今日大鱼大肉招呼你,替你压压惊。”

朱凝风随他来到一间宽敞屋宇里,只见屋内家具器物均是木头或青竹所制,树木清香之味淡淡萦绕室内。与外围庞大精密的建造相比,屋宇所陈设物品都极为朴素,未有半分奢靡,可见主人推崇节俭作风。

“巨子,你交代的事,我们忙好了。”迎面而来两位妇人,称呼魏荣为巨子,听得朱凝风一脸惘然,问道:“他们为什么叫你巨子?”

魏荣笑笑不语,旁边一妇人适时微笑解释:“巨子是墨家首领,魏大人是这里墨家机关城的统领。”

朱凝风登时明悟,魏荣竟有这番来头,着实将身份藏得紧,她不禁打趣道:“在这里独霸一方水土,逍遥自在,直赶上神仙般的日子。”

魏荣闻言,差点想回她一句”你可愿和我在此处做一对神仙眷恋?”一瞥到身旁有仆从,又恐逗羞了朱凝风,到底还是忍住,只眉眼含笑地看了一眼朱凝风。

他带着朱凝风来到屋宇内灶台边,指着地面上已整理清洗好的食材,对朱凝风道:“米淘了,青菜摘好了、肉切好了,正等朱御厨一显身手。”

“什么?我几时又做了御厨了?”朱凝风以手指向自己,以为她听错!她可是他口中贵客!

魏荣哈哈大笑:“陆岭寨的人说你是烧菜御厨。”

“哦!你去打听我?”朱凝风一怔,魏荣还能她知道她烧饭,真是个多心眼人!

她双颊微热,只觉这魏荣为何对她这般别有用心呢?然而一想到自己如今身份,连忙岔开话题,笑道:“御厨不敢当,烧饭自然是有一绝。”心思一动,笑道:“念在你出手相救份上,我烧顿饭答谢你吧。”

魏荣当下心花怒放:“朱御厨不妨大显身手。”

他凝视朱凝风,明眸闪亮,朱唇润泽,笑容甜美,微微牵动的嘴角,时常笑意盈然,这时她转变成了窈窕姑娘了。

魏荣忍不住逗笑道:“上得了战场,入得了厅堂,娶了朱将军,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闭嘴!”朱凝风秀脸一热,瞪他一眼:“可别胡说八道!”随即又是盈盈一笑,好声商量道:“我们少夫人知道你大名了,派我来找你,没想到你安家在地下,难怪她没见过你!不过你这座机关城很崭新神秘!”

魏荣应道:“这是刚建成不久的墨家机关城。机关城是墨家人隐秘驻地,也是墨家防卫敌人的要塞。”

“我原以为墨家机关城是世人讹传,未想真有。”朱凝风眸光闪动,只觉大开眼界。

魏荣答道:“墨家机关无所不及,从居住到兵器,也包括刚才那只飞翔小狐狸上的翅膀……”

他手指那些精密机关,收起他散漫笑容,正色道:“百尺高台,起于垒土,墨家机关城布局神秘,建造精湛,是我数百年祖辈世代心血凝聚而成。”

“这机关城叹为观止。”朱凝风忽然玩心一起,道:“我说,你那机关城都快赶上阎罗王府了,和他做邻居也不错。”说完一脸眉开眼笑。

魏荣反应过来,佯怒道:“混话!我和阎罗王抢什么风头,我还想长命百岁呢……”

她开怀一笑,又问:“这机关城修了多久?你这般神神秘秘,外人真被你蒙住!”

“只用了短短一个月!”魏荣做出一个“一”的手势。

朱凝风大开眼界,道“墨家真藏龙卧虎,宫阙大师都不如你们。”

魏荣哈哈大笑,收回不羁笑意,认真道:“墨家弟子自小都要学习机扩,勤练武术,才能做到日后非攻兼爱互助。”

朱凝风笑道:“朱家是武将世家,你这里当得起工匠世家了!”她小时于靖明府听说有墨家人,只是不知竟会遇到,遂问:“我听说墨人多是一些义气游侠,自愿结成山寨义军或江湖盟团,隐居避世,锄强扶弱,是这样吗?”

魏荣微笑点头:“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墨家人推崇勤俭朴素,严以律己,清贫为乐。”

朱凝风饶有兴趣地听着,由衷道:“世间大多人都爱慕富贵权势,饱受羁绊,墨家人却能清贫乐道,业精于勤,真是一股清流。”

她转头抬眸,正好与魏荣对视,却见方才谈笑风生的男子,此刻神明爽俊,眉眼端肃,负手在后,俨然有统领者风范。

魏荣淡声道:“机关城内关隘重重,暗布玄关,杀机隐伏,若要杀人,可将其引入机关城内,令其走投无路,如坠地狱。”

朱凝风置身于这座庞大繁复的机关城,油然而生一种不枉行走一遭的惊喜,不禁赞道:“机关城这般厉害,用来对付熙人最好不过了。”

“墨家人反对攻伐杀戮,造机关城以自卫。祖训有言:兼爱、非攻、尚贤。祖辈修建机关城,不图功名利禄,不为荣华富贵,乃为墨家祖训代代相传,永铭于心,躬身践行。”

朱凝风只觉这人原则性十分强,便会意道:“家有家风,族有守约,人各有志向,就像太君说的,朱家出征不是为朝廷卖命,而是为百姓谋福。”

魏荣沉声道:“可惜了你朱家,弃旧朝投新朝,背主投敌,变节求荣,有悖于墨家信道。”

朱凝风秀眉一皱,驳道:“北梁灭亡多少年了,你对我们朱家有成见。”心中暗自腹诽,“墨守成规”不就是魏荣你这位墨家大统领。

魏荣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北梁人!”

朱凝风先愣住,尔后一笑,问道:“你是洛朝人?”

“更加不是!你只消记住我是墨家人。”

朱凝风不再多问了。魏荣可能和刘向南一样,喜欢对她隐藏身份,难道她是遭报应了?

她想起了自己前来目的,便灵眸轻转,微笑道:“我知道墨家爱助人,要不然怎么愿意救我家存哲少爷呢。”

魏荣笑笑,帮忙朱凝风摆弄食材烧饭,稍作思量,忽然变得深沉起来,问道:“可曾听过“鼓琴不问?””

朱凝风摇头看向他。

魏荣解释:“周阅道携一琴一龟出行,坐则看龟鼓琴,逆旅之人不知其使者身份,言语谩骂狎辱,他颓然鼓琴不问。”

朱凝风稍一思索,答道:“这人被无知者谩骂了还能无动于衷自娱自乐。”

魏荣淡声道:“不错,你朱家如此,我墨家也如此。我救你家少爷,也是念着你朱家屡次三番受朝廷奸佞陷害,却还能一如既往上阵卖命杀敌。而我墨人不受帝王重视,更被宿敌所仇恨,多番饱受屠戮,命运凄惨,但墨人从来不改“非攻仁爱”初衷。”

“你们宿敌又是谁?”朱凝风好奇。

“自古墨家死对头是公输家,公输家流传墨家夺了他们机关秘术,导致他们被赶尽杀绝和灭族,是以公输后人仇视墨家后代。”

朱凝风听得新奇,顺着魏荣理念笑着侃道:“非攻的意思,是熙人不打我们,我们不打熙人。总之先动手的人活该不对,为了防卫,必要时总要反击打回去。”

“正解!”魏荣本想向兄弟一样拍拍她的肩膀,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不知何时,朱凝风如画眉眼,透着一股刚正清纯的气息,一本正经地问魏荣:“你真的愿意看着中原国土被番人入侵,百姓生灵涂炭?”

魏荣如何听不懂言外之意,敛容正色道:“弱肉强食,本是世间生存之道,墨家信守兼爱非攻,然而番熙踩踏国土,作为中原子民,抵御外敌,却也是责无旁贷之事。”

朱凝风会心笑道:“听你说来,你也不是多讨厌朱家,我是来请你出山,至我陆岭寨相聚,商谈结盟,一道抵御熙人。”

魏荣笑了笑,这般仪式感满满的邀请,令他有点受众若惊。

此刻他更想对她说“若结盟后,往后可有机会多吃你烧的饭菜?”然而他本不是鲁莽之人,眼前的朱凝风是来邀请他出山相助,他心中欲吐之言,终是只能藏于心底,表面装做若无其事,笑笑对望她,冲她点了头。

“明天去我们陆岭寨作客吧。”朱凝风冲他真诚一笑。

魏荣愈发觉得眼前之人清丽可人,率性有趣,只恨阴差阳错,缘分遗憾。

朱凝风一扫连日来心头阴霾,战场的残酷,士卒的牺牲,定柏的死,报仇的决心,云贞的托付,此刻交织成一股澎湃情绪,在她心头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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