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肃走时,执盏也背了一个小包袱要跟着一起走。
姜肃蹲下来,说道:“执盏,我连自己要去往何处都不知,生死未卜。无法带着你。你乖乖留在世子府,世子爷还需要你照顾。”
执盏眼里噙着泪,“不要。我现在不喜欢世子爷了。我讨厌他,我要跟先生走。”
“傻孩子,你还小,很多事还不懂。好好照顾世子,好不好?”
“先生不恨世子爷?”
“若是将来还有缘相见,我都解释给你知。”
执盏看着姜肃,想了想,说:“那……我听先生的。”
姜肃快马出了北城门,一路往北,还有千里路要赶。
疾驰久了,马慢下来,姜肃也疲累,觉得全身骨头都要颠散架了。
“自由?”姜肃讪笑,“这自由并不轻松。”
身后传来马蹄声,一个人粗声粗气喊道:“姜先生!”
姜肃一惊,“让我走,又派人来追我?”回头看,竟然是邝达。
“你不会是从城中一路追着我来的吧?”
“我怎么可能在城中。”
“也是。元冲知道你身份了呢。”
“元冲?姜先生直呼其名?”
“看不出来,你这‘莽汉’很懂礼么?”姜肃调侃道。
“先生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又何必再出言讽刺。先生当着世子,倒不见这么伶牙俐齿!”
姜肃对他的反击,毫不在意。耸耸肩,“这你都知道了?”
“自然。”
“你到底什么人?”
“我不是人!”
姜肃笑了,他倒从没听人这么直白地说过自己。
“姜先生要去哪儿?”
“你既然不是人,猜不出我要去哪儿?”
“你要北上去匈奴?”
“你挺聪明的嘛。”
“别去了,没用,匈奴不会帮七王打仗的。”
“我去不去,与你何干?”姜肃苦笑,“怪了,为什么人人都要跳出来管我?!”
“是关心。”
“滚!”姜肃第一次骂人,骂完心里还挺痛快的。
邝达撇撇嘴,“文人骂人,不过如此。”
姜肃双腿夹马,马又快跑起来。
邝达到底是习武的,轻松跟上,“先生当初若是肯骂上世子两句,把他去照影阁的事情说开,也不至于被软禁半年。分明就是两个小孩子闹脾气。不过,我看他其实对你……”
“用你多管闲事!”
“咦,奇怪。我以为先生脸皮薄,没想到骂起人来也这么顺口。可为什么偏偏不肯跟他说清楚道明白?”
“你几岁了?”
“一百五十多岁了吧。”
姜肃当他拿自己打趣,“爱过人吗?”
“没有。师父说,我这种不是人的品种,**且不开窍呢。”
姜肃气结,简直没法聊。
邝达就这么一路跟着。
姜肃身上有“元”字腰牌,有从吕家“谈”来的银钱和玉牌。可是他从没见过邝达是如何入城,又是如何出城的。
每天夜里,姜肃入城住店,邝达就不见了。
第二日清晨,姜醋刚出城,邝达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跟上。
“真是阴魂不散!”
“姜先生,我有个疑问。”
“不当问的就别问。”
邝达装作听不懂,照样问道:“世子那样对先生,先生为什么不回中原?”
“回中原?怎么回?”
“跟流民一起混入城,并不难。”
“流民……你可知我心中抱负?”
“报复?报复世子?”
“哎,对牛弹琴!”姜肃说完,又觉得自己可笑,“抱负。国之不国,何谈抱负?”
十几天后。姜肃终于到了黑山口。
“这是豫东境内最后一个关口了,先生确定要去?”邝达问。
“不关你事。”
姜肃入城时,天已经快黑了。
从红狼城出来一路往北,越往北越冷,明明已经三月底,黑山口仍然冷得像在腊月里。
他只找到一个小客栈。只有两层,一层吃饭,二层住宿。很破烂,连招牌都没有。
客栈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人人都知道大战在即,这里除了守军,几乎没有什么百姓了。
“这位公子,住店?”掌柜从柜台后抬起头问,心里纳闷:这日子口,怎么还会有人住店?
“是。”
“这边请。”
“店里有什么吃食?”
“今日已经没有菜啦!还剩一点炖牛肉,素面。”
“可以。”
“公子在屋里吃?还是稍后下楼用饭?”
“送到屋里吧。”
“好。”
大门响,掌柜回头看,竟然又进来一个人。“又有人来?今日真是奇了怪了!”
掌柜说道:“公子,您右拐第一间。我下去招呼客人。”
“店里只有你自己?”
“是啦,没客人。也不用雇人。”
掌柜匆匆返回一楼,只见来人穿着锦袍马靴,手拎白色马鞭,非富即贵。
“这位官爷,住店?”
“是。先吃饭!饿了!”
“好。只剩一碗炖牛肉,可是刚才那位小公子要了。您凑合吃碗面吧?”
来人直接把银钱袋子拍在桌上,“我出双倍!”
姜肃还没进屋,在楼上听见对话,不想让掌柜为难。
“掌柜。”
“公子您说。”
“牛肉让给他罢,我有碗面行了。”
“好嘞,多谢公子!”
来人也抬头看姜肃,拱手算行了个礼。
姜肃回了个礼,那人竟然是一副番人面孔,乌发编了辫子,深目广眉,峰鼻阔口,身高过八尺有余。却穿着汉人的圆领锦袍,暗紫色,上面暗绣云纹。黑色马靴。没穿氅衣,没带兵器。
“不冷?”姜肃心想,转身进了屋。
掌柜端来牛肉和素汤面,“官爷这是从哪儿来?黑山口的天,说变就变,怎么没有氅衣或者裘服,恐怕今夜要下雪啊。”
“这什么鬼地方?三月底还下雪?”
“官爷第一次来?这里一年下雪要下八个月呢。您慢慢吃。我给楼上的送面。”
“有酒吗?”
“有,有,酒管够。这黑山口,没有酒过不了夜!”
掌柜给姜肃送素汤面,姜肃道:“掌柜,也给我来壶酒吧。”
“好!”
夜里,果然起了风雪。
第二天,姜肃等到晌午,雪没有要停的意思。姜肃紧了紧白貂领,结了账,准备出发。
“公子,不着急等两天吧。别小看黑山口的三月雪,下起来,地面会结冰,马蹄子打滑不好走。”
“我还有事要办,不能再等了。”
“那位官爷也是,清早就走了。连件氅衣都没有。”掌柜说着,拿出一个皮囊,递给姜肃,“装了酒,带上吧。”
“好。多谢。”姜肃多给了赏钱,拎着酒囊出了门。
出了黑山口,就再没有客栈了。姜肃根本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匈奴本部。怀里的地图他已经背下来了,可是匈奴本就是游牧民族,并没有固定居所。
这地方之所以叫黑山口,就是两边都是山,只有一条路可走。倒是不会迷路。
走了大半天,雪没停。
风吹起地面的雪连着天上的雪,眼前的雪已经不知道是往上,还是往下。
连两侧的山脊都看不见了。姜肃早就分不出方向,任由马匹载着自己前行。
天渐渐暗了,风雪中,姜肃开始回忆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
当初,三王、七王都在中都恒璟时,自己却选择投奔在德懋公主麾下。
他明明知道三王、七王都有可能登基,唯独德懋公主不可能。
这王朝,容不下女帝。
到了豫东。他也明明清楚,敬之会给他更多的尊重,会给他自由。可他还是毫无缘由地爱上了元冲,并且对他的暴力,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心中亦清楚,自己如果跟流民或者商队混入城,回到中原。就算不能做官,写鬼怪故事埋名市井,混口饭吃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可他却选择来到塞外,找匈奴本部。
他好像自始至终都在给自己选择一条绝路。
如今,是真的走到了绝路……
眼前白茫茫中似乎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在晃。
姜肃夹马跟上去,正是昨天客栈里的那个人。姜肃记得他番人的容貌和小辫子。
这人连一件外氅都没有,垂头坐在马上,似乎已经冻得失去了意识。在马背上左摇右晃,眼看就要摔下马来。
姜肃伸手拉住那人的马缰绳。让马跟着自己,时不时扶一下马上的人,不让他摔下来。
到了山口,风小了许多。
姜肃沿着山脚寻到一处背风的地方。把人拖下马,拖到山洞里。人几乎冻僵了。
他把两匹马鞍韂卸下来,两条韂平铺在地上。姜肃只有一件貂氅,给了他自己也冷。
连天的雪,天也黑了,没有地方取柴。
姜肃捏着那人下巴,把酒囊里的酒给他灌了半袋子。
搂着人躺在韂上,盖着貂氅。
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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